碎玉投珠

首页 | 分類:腐看天下 | 字數:3616

第61章

書名:碎玉投珠 字數:3616 更新時間:2024-10-29 20:52:07

  古玩市場人聲鼎沸,紀慎語下車後鑽進去,人來人往看得他眼花繚亂。“——師哥,師哥!”他喊,周圍的人打量他,可聲兒傳不遠。


  丁漢白正看一孤品洋貨,留學時見得多,不稀罕,這會兒又覺得寶貝。張斯年蹲在一旁,說:“我奶奶以前有對香薰瓶,鍍金的天鵝手柄,和這個差不多。”


  丁漢白猜測這人祖上不單是富,應該是官老爺家,問:“東西後來去哪兒了?”


  張斯年說:“給我姑姑了,她那什麼的時候舉家去了臺灣,再也沒了聯系。”


  他們倆沒自覺,堵著人家的攤位闲聊,被人撵才起身。丁漢白抱著那幅《終南紀遊圖》,遙遙聽見有人叫他,凝神豎耳,竟覺得是紀慎語在呼喚。


  可真是情種著了魔,分開半天就能產生幻聽,他搖頭暗笑,嫌自己沒出息。再一轉身,於百人鬧市看見最要緊的那位,立刻將畫朝張斯年一扔,撒腿便朝前跑去。


  紀慎語嗓子冒煙兒,崩潰之際被奔襲而來的丁漢白一把捉住。“你怎麼來了,逛逛?”丁漢白笑意疏懶,然而發覺紀慎語表情不對,“怎麼了,出什麼事兒了?”


  紀慎語急道:“梁師父暈倒住院了。”


  這一老二少沒多廢話,直直衝著醫院去,張斯年望著車外風景納悶兒,他怎麼就稀裡糊塗地上了車?他去看那老東西幹嗎?


  如此到了醫院,梁鶴乘已經醒來,虛弱不堪,這一口氣與下一口氣似乎銜接不上。“師父,你怎麼樣?”紀慎語湊近,聽梁鶴乘嗫嚅。


  梁鶴乘說,沒事兒,除夕還能吃一盤餃子。


  兩個小的一左一右守在床邊,張斯年在床尾踱步,從進門便一聲未吭。許久,丁漢白說:“師父,你轉悠得我頭暈,停會兒吧。”


  張斯年略顯尷尬:“我在這兒幹嗎?我回家睡午覺去!”掉頭就走,病床上一陣咳嗽,一下接一下,像被黑白無常掐了脖子,“咳咳咳,肺管子都叫你咳出來了!”


  梁鶴乘佝偻著,順勢靠住床頭:“將死之人的咳嗽聲,我偏給你添添晦氣。”


  張斯年又折返:“你說你造那麼多物件兒有什麼用?吃上山珍海味了,還是開上凱迪拉克了?六十出頭病得像耄耋老朽,為什麼不早點治?!”


  治也治不好,其實大家都知道,但好歹多活一天算一天。

Advertisement


  又是沉默,紀慎語倒杯熱水,削一個蘋果,讓這兩位師父消磨。他朝丁漢白眨眨眼,準備去找大夫聽醫囑。梁鶴乘攔他:“把大夫叫來,我也聽聽情況。”


  紀慎語說:“哪有什麼情況,你就是沒休息好,別勞煩大夫了。”


  梁鶴乘無奈地笑,徒弟來了,他吊著精神見人,徒弟不來,他恨不得時時仰在床上。天明起不來,天黑睡不著,他那臃腫哪怨棉袄厚重,是他的瘤子一再惡化,撐得枯幹肚皮都脹大起來。


  丁漢白和紀慎語都不去叫大夫,就那樣低頭裝死。許久,張斯年看不過去,嘆口氣:“我去叫,藏著掖著有個屁用,都是受過大罪的人,還怕什麼。”


  大夫說了些專業的話,很長一串,還安慰些許。老派的話來講,就是回天乏術,病入膏肓,讓病人及家屬都做好心理準備。


  張斯年又開始踱步,丁漢白安慰幾句,卻也知道沒什麼作用。床邊,紀慎語將手伸入被窩,牢牢握住梁鶴乘的右手,薄唇張合,帶著無奈輕喃一句“師父”。


  他經歷過一次這種事兒了,紀芳許病危時幾度昏厥休克,最後閉眼時他就伏在旁邊。他不缺少送終的經驗,但不代表他也不缺乏面對的勇氣。


  紀慎語咬牙抿唇,沒哭,捂住臉。那額頭繃起淡淡的青筋,牽一發而動全身般,生生憋紅了臉面。丁漢白叫他,讓他別難過,看開點。


  絕症不治,拖來拖去,這一天的到來是預料之中。


  紀慎語更死命地咬著牙,強止住心痛,卻掩面嗚了一聲。如果隻他自己,他能忍住,還能打著精神安慰梁鶴乘一番。可丁漢白在這裡,丁漢白還哄他,他就什麼都要忍不住了。


  當著兩位老人家,丁漢白該懂得收斂,可天下間應該的事兒那麼多,他還是選擇隨心。“珍珠,別太傷心了。”他低聲說,繞過去立在紀慎語身旁。


  攬住,揉摸頭發,輕拍肩頭。“哭了?”他微微彎腰詢問,恨不得吻一吻紀慎語的發心,“我看看臉花沒花,出去洗洗,順便給師父買點吃的?”


  紀慎語苦著臉點點頭,轉頭埋首在丁漢白的腹間,襯衫的皂角味兒和周遭的酒精味兒融合,威力像催淚彈。丁漢白摟他起來,擦他的臉,小聲說:“弄得我手足無措,哄人也不會了。”


  丁漢白攬著紀慎語出去,步出走廊,要去買點吃的。


  病房裡一陣死寂,張斯年倏地扭臉,對上梁鶴乘的眼睛,又倏地撇開。他踱步數遭,終究沒忍住:“我隻是半瞎,他們當我聾了?”


  那什麼臉花沒花,什麼手足無措,什麼哄人……酸掉大牙!


  沒多久,丁漢白和紀慎語拎著餐盒回來,丁漢白攬著紀慎語,大手包裹瘦肩,幾步距離對視一眼,眼裡滿滿都是安撫。


  倆老頭渾身一凜,梁鶴乘重重地咳:“慎語,過來!”


  張斯年火氣彤彤:“磨蹭什麼,買的什麼飯?!”


  氣氛相當怪異,四人圍桌吃飯,紀慎語抬頭見張斯年古怪地打量他。丁漢白為梁鶴乘端上米粥,恍然發覺對方都快死了,怒目的氣勢卻比得上尉遲恭。


  他心想,難道這麼快就回光返照了?


  草草吃完,這紀慎語被六指的右手死死抓著,生怕他被別人拐走一般。那丁漢白往旁邊湊,也被張斯年無情地拽開。


  莫名其妙……直待到天黑,走之前丁漢白僱了人守夜照顧,不許紀慎語留下。紀慎語不放心,況且到了這關頭,能多陪一刻都是好的。


  丁漢白拽起對方,低聲說:“明天一早你再來,梁師父晚上也要睡覺,等白天睡醒了你到跟前伺候,行不行?”


  紀慎語不吭聲,丁漢白就一句接一句地說,曉之以情動之以理,那低沉的嗓子愈發低沉,抓胳膊都變成抓手。太耐心了,好似瞧不見盡頭,比剛才吃的粥還要熱燙熨帖。


  士可忍師父不可忍,張斯年罵:“哄個師弟就這副德行,將來要是哄你老婆得趴平了成軟體動物!”


  梁鶴乘掙扎:“我徒弟可沒要他哄!”


  老一輩的人作風實在強硬,直接把丁漢白和紀慎語掃地出門,推搡,嫌棄,好像看一眼都多餘。待那二人灰溜溜地離開,張斯年返回床邊,盯著梁鶴乘細看。


  遭過風浪,受過大罪,這倆老頭此時渾然不擔心死亡來襲,一門心思琢磨那倆嘰嘰歪歪膈應人的徒弟。


  “我活了大半輩子,富貴逼人的時候看過紅男綠女,被打倒的時候也見識過勞燕分飛,就沒見過一個男的那樣對另一個男的說話!”張斯年還沒緩過味兒,皺著瞎眼喊叫。


  梁鶴乘痛苦難捱,卻也掉了一床雞皮疙瘩,琢磨道:“是不太對……”


  張斯年附和:“絕對不對,這倆小的……”他驟然想起在古玩市場那一幕,丁漢白瞧見紀慎語後將畫一扔,那歡喜的神情,那懇切急色的樣子……


  兩個老梆子對上,目不轉睛,隻頭腦運轉。同一屋檐下的師兄弟,日日朝夕相處,互相欽佩手藝,況且還都生了副好皮囊,又處在這正浪蕩的好年紀……


  回想彼此的言語情態、眼神動作……絲絲縷縷拘纏一處,終於驚了這二位。


  梁鶴乘先說:“壞了!”


  張斯年趕緊佔領制高點:“肯定是你那徒弟勾引我徒弟,你是個算計人的老狐狸,他就是個蠱惑人的小狐狸!”


  梁鶴乘氣死:“放屁!”紀慎語當初先知道丁漢白的身份,壓根兒面都不想見,一定是丁漢白強迫的。他說:“你那徒弟不是個正人君子,跟蹤耍橫什麼都幹,要不跟你能臭味相投?!”


  張斯年一屁股坐下:“我瞎,你也瞎?方才是誰哄著誰?我徒弟當著人都這麼不害臊,背地裡不定怎麼仰著熱臉獻殷勤,都是叫你徒弟給勾的!”


  梁鶴乘痛不成聲,險些背過氣去,挺過一陣,不忘以牙還牙:“我徒弟虛歲才十七,除了學藝就是學習,根本不懂其他。倒是聽說你徒弟留過學,那洋墨水一灌開放不少,指不定有多壞。”


  越吵越烈,護士推門那一刻又恢復萬籟俱寂:“吵什麼吵,安靜點兒。”


  倆老頭道歉噤聲,一副孫子樣,等門一關又瞪起眼來。一個半瞎,一個六指兒,一個得過且過地苟活著,一個日薄西山已經病危。良久,同時嘆息一聲。


  張斯年瞥見桌上的畫,暗罵丁漢白粗心,幹脆展開讓梁鶴乘也看看。《終南紀遊圖》,他們暫忘其他,借著光,你一言我一語地點評臨摹水平。


  看完畫看詩,頽瓦振驚風,狠石堆亂雲,梁鶴乘說:“我這輩子也算攪過驚風亂雲了,被拆局,滿世界跑,錢真是王八蛋,我那時候就明白了。”


  張斯年說:“錢何止是王八蛋?要不是因為錢,我爸能被活活鬥死?一大家人散得到處都是,還瞎了我一隻眼。”


  梁鶴乘點頭:“我不也糟了一雙手,磨破結疤還不夠,被按在蜇人的釉水裡泡著。不過也風光過,我牛逼的時候誰不知道六指兒?”


  張斯年一哂:“風光?放在當年,丁家那三跨院給我家擱馬車都不夠,這輩子誰沒風光過?”


  這字字句句止在梁鶴乘的咳嗽中,張斯年俯身給對方順氣,離近了,兩雙濁目對上,比不出誰更滄桑。撇開目光,還是繼續看看畫吧。


  可真安靜,他們都不喘氣了似的。


  再不嗆嗆,這輩子頭一回如此消停。


  許久,許久,梁鶴乘嘟囔:“鬼眼兒,我要死了。”


  張斯年說:“誰都得死,到時候學走路,到時候上學堂,到時候結婚生子,死也一樣,到時候了而已,辦完就得了。”


  梁鶴乘緩緩地笑,胸腔發出呼嚕呼嚕的動靜,張斯年跟著笑,狡黠,理解,還摻雜一絲安慰。那幅畫不錯,畫的是終南山,那上面的詩也不錯,他們都很喜歡。


  “辦完就得了。”梁鶴乘念叨,“臨死你還給我上一課,我輸了?”


  張斯年說:“平手吧,不然比起來沒完沒了。”


  又笑起來,合力卷畫,卷到邊上隻露著最後一句。停下,齊齊看去,一切都擱下了,一切都無所謂了。好的,壞的,大喜大悲的,這輩子到了此刻,死算個什麼?


  屁都不是。


  小劫幾人間,來個燃心換骨,萬泉何芸芸,盼個脫胎新生。

熱門推薦

第四十九次告白

青梅竹馬的校霸讓我表白五十次,才願意和我在一起。 第 49 次失敗後,我放棄了。 最後一次,我選擇用來愛自己。 角落裡,最近風頭正盛的天才圍棋手賀宴將我圈在懷裡,語氣委屈: 「沫沫,現在可以考慮一下我嗎?」

賀新郎

和閨密一同穿書的第七年。 她帶給我一個好消息:隻要這具身體死亡,我們就能回到原來的世界。 她說完這話後,便從高樓一躍而下。 那飛濺的鮮血浸在她夫君的袖上。 上一秒還在指責她演戲的男人目眥欲裂,肝腸寸斷。 而我則越過他,看向了不遠處正摟著他們白月光溫聲哄著的男子。 那人正是我的丈夫,是這天下的君王。 我想,我也該回家了。

反骨不化

為蒼生徵戰的仙子下凡曆劫,上神不忍看愛侶吃苦,欺瞞天 道將我和仙子的命格對調。她圓滿歷經十世,我以凡人之身 受了五百年雷劫。

頂流和龍傲天的團寵妹妹

"宋渺渺有三個大哥,他們不太普通。 大哥酷帥狂霸拽,自從被退婚後幹啥啥都行,第一年成立娛樂帝國,第二年帶著華國科研衝出亞洲,聽說最近在暗中修仙。 二哥頂流巨星,出去溜彎能招惹到一個豪門老男人一個偏執反派一個殘疾大佬,渺渺得小心盯著二哥不被按牆摁著親。 還有三哥,雖然幹啥啥不行,就是莫名其妙有許多清純美艷可愛的大姐姐送上門來想當她的三嫂子……"

又是母慈子孝的一天

我死後,兒子成了整個長安城最紈絝的浪蕩子。他爹從少年 將軍,一路爬到了朱袍宰相。我怒了!隻曉得升官!兒子不 知道管。再睜眼,我穿到十四年後。

許她晨光

為了應付相親,我跟魔頭上司請假。「薛總,我腿摔斷了, 想休假 TAT。」「批。」相親當晚,我望著對面的薛延,面 如死灰。「腿摔斷了?」他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