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待人走盡,紀慎語將木雕小座擺好上油,上完開著門窗通風晾幹。他忙碌許久總算能放松,安心復習功課去了。
一夜過去,紀慎語睡醒臉都沒洗,跑去看木雕小座是否幹燥。
他怔在門口,木雕小座旁空空如也,而費盡心力完成的玉薰爐摔在地上,蝶耳活環都碎裂成幾瓣……怎麼會這樣?!
腦中霎時空白,他哪還有心思顧及為什麼會摔碎,幸好他會修,可他這修復作偽的本事得藏著,因此隻能隱瞞拖延。
剛關好門窗,姜採薇在外面喊他吃早飯。
紀慎語鎮靜地答應,掛鎖,去洗漱換衣服,忙完若無其事地去前院吃飯。他坐定,目光悄悄逡巡,害怕自己心中疑竇冤枉好人。
“師父。”他平靜地說,“木雕小座還沒完成,這兩天做完再一並帶去店裡行嗎?”
丁延壽說:“沒事兒,你看著辦。”
紀慎語暫且放心,埋頭吃飯,恨不得咬斷筷子、掐斷碗底。他不信風能將玉薰爐吹落,如果是誰不小心打碎,他也不會怪罪,可要是故意的,難道以後在家裡他還要提防什麼?
“慎語,你師哥還沒起?”姜漱柳叫他,“慎語?”
紀慎語回神:“還沒……”
丁漢白已經起了,心想木雕小座應該是晾好了,於是迫不及待想看一看配套的成品。他摘鎖開門,震驚地定在原地,碎了?好端端的怎麼會摔碎?!
不管無意還是故意,這嘔心瀝血的東西都算是毀了!
丁漢白強壓下雷霆怒火,眼下玉薰爐已經壞了,追究置後,解決為先。重雕太不現實,最好是修復,他靈機一動,想起梁鶴乘的高徒。
找舊報將東西妥善包裹好,裝進紙箱奔出了小院,丁漢白一路馳騁到淼安巷子,他要再次拜託梁鶴乘的徒弟,請求對方將玉薰爐修好。
此時,紀慎語草草吃完閃人,要加緊救他的物件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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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奔入機器房,驚愕更甚,隻見空空蕩蕩,哪兒還有玉薰爐的影子?!
毀了還不夠,還要偷走……紀慎語急火攻心,以為天塌不過如此。
作者有話要說: 丁漢白:珠兒,修好還你!紀慎語:what the fxxx
第31章 是丁漢白!
丁漢白一向對旁人的事兒不上心, 如此心急火燎還是第一次。他招呼都沒打, 驅車直奔淼安巷子,剎停在巷口, 搖窗等待梁鶴乘冒頭。
他倒是可以挨家挨戶敲門, 但梁鶴乘本就有意隱瞞私人信息, 他必須站在對方的立場考慮。
丁漢白就這麼苦等,聞著早點攤子飄來的油腥味兒, 聽著街坊為排隊掐尖迸發的抬槓。忽然, 路過一中年人,湊近向他打聽路。
人家搭訕的同時遞來香煙, 他接住, 告訴完怎麼走, 對方幫他點著算是道謝。
丁漢白本不抽煙,任指尖的煙燃去一段。試著擱嘴裡嘬吸一口,無味無感,呼出來才品出尼古丁的一點點香, 望著巷子一口接一口, 漸漸吸完人生中第一支煙。
煙酒能不能消愁實在未知, 但讓人一時麻痺大意忘記煩惱,還是有點效果的。
不知等待多久,丁漢白終於晃見一身影,蒼老、毫不穩健,裡外都透著風燭殘年的意味,是梁鶴乘。梁鶴乘病痛纏身, 不似其他老年人早起,他總要渾渾噩噩在床上掙扎許久才動身。
丁漢白看清對方買豆漿的大碗,白釉敞口,明嘉靖的款,心說真他媽有譜兒。
他腹誹著下了車,利落地步至梁鶴乘身邊,在梁鶴乘驚訝前先掏錢付賬。“梁師父,抱歉上門打擾,我實在是沒辦法。”他嗓沉音低,“我這兒有一件要緊的東西壞了,想求您徒弟幫忙修一修。”
梁鶴乘既已知道丁漢白是紀慎語的師哥,哪兒還顧得上考慮其他,立刻招呼丁漢白去家裡。幾步路的距離琢磨透,丁漢白找他求助,那就說明仍不知紀慎語的身份。
徒弟苦心瞞著,他這個做師父的不好妄自捅破,隻能繼續裝傻。
丁漢白進屋後目不斜視,拆開包裹露出摔碎的玉薰爐,簡明扼要解釋來意。梁鶴乘看那精巧雕功,問:“這是你雕的?”
丁漢白說:“是我師弟雕的。”
梁鶴乘心中大動,想起紀慎語說過忙於雕一件薰爐。而這沉默的空當,丁漢白以為梁鶴乘在猶豫什麼,急忙說明:“梁師父,不會讓你們白幫忙,這物件兒是我師弟廢寢忘食忙活出來的,萬分重要,以後我欠你們一份人情,將來有什麼用得上的,盡管找我。”
梁鶴乘忍不住試探:“你和你師弟感情真好。”
丁漢白忽然薄唇一抿,目光也移開三寸,那情態似是不想承認,又像是有難言之隱。的確難言,他自己都沒覺得感情多深,頭緒紛亂無法探究。
拜託妥當,丁漢白再三道謝後離開,梁鶴乘忽然叫住他,問:“你怎麼知道我住這兒?”
丁漢白坦言:“我小人作為,之前跟了您一路。”
小人坦蕩蕩,梁鶴乘失笑,不過他詢問不是為了追究,而是鋪墊:“那禮尚往來,你家住哪兒?我這兒沒電話,要是有什麼問題,我怎麼找你?”
丁漢白立即告知,池王府站剎兒街,最大的那戶就是丁家。
他道別後離開,沒顧上細看一磚一瓦,隻不過步出小院時恍然一瞥,莫名覺得那幾盆綠植有些眼熟。
這世間憂愁事兒很多,解決便好,丁漢白打道回府,心中大石灑脫地擱下。家裡一派如常,他錯過飯點兒,兀自去廚房找東西吃。羹湯可口,他的表情眼神卻一分分降溫,麻煩暫且解決,他在想制造麻煩的人。
丁漢白就那麼沉著面容回小院,甫一邁入拱門,正對上廊下撒癔症的人。紀慎語的眼眸霎時由灰變亮,癟著嘴,奔下三兩階時似要哭嚎出聲。
他已悽悽慘慘戚戚一早,從玉薰爐消失開始,他呆立在南邊,又在院中踱步,而後站在北邊不住撒愣。東西壞了,他咽下這口氣修好就是,可東西長翅膀飛了,他該怎麼辦?
紀慎語誰都信不過,隻敢告訴丁漢白,默默等到現在,丁漢白出現那一刻,他險些控制不住撲到對方身上去。
“師哥。”他緊抓對方的手臂,牙關打顫,“我一早起床去南屋……發現我的玉薰爐摔碎了。”
丁漢白驚訝:“你已經看見了?”
紀慎語未多想:“我沒告訴師父,等我吃完飯再回來,玉薰爐不見了!摔碎還沒完,是誰偷走了……”
對方的憂懼無從掩飾,說話間透露得淋漓盡致,丁漢白反手扶住紀慎語的雙肩,安慰道:“別擔心,是我拿走的。”他解釋,攬著人朝房間走,“我起床發現東西碎了,趕緊包好跑了一趟,等修好就取回來給你。”
他哄道:“放寬心,不慌了。”
紀慎語定住看丁漢白:“跑了一趟?修好?”他更加惴惴,丁漢白居然把玉薰爐交給別人,那人是誰?誰又能修好?
丁漢白說:“之前我說過,有一位厲害的高人,我拜託給人家了。”
紀慎語愁慮未減,心中五味瓶打爛,那一味酸潑灑得到處都是。他掙開丁漢白的臂彎,與之切切對視:“你說的人家,就是才十七歲就厲害得很,讓你佩服的那個?”
丁漢白答:“是啊,放心吧,他肯定能幫你修好。”
紀慎語強忍不住:“……你憑什麼把我的東西給別人?我用不著!”他鮮少失態,瞪著雙目撐氣勢,“修好是不是還要去道謝?你是為了幫我修玉薰爐,還是借我的玉薰爐去接近那個人?!”
丁漢白震驚地看著紀慎語,他能想到紀慎語乖巧地感激他,想到紀慎語把他當作解決困難的依靠,哪兒能料到紀慎語居然衝他發脾氣?!
“奇了怪了!”他煩躁地吼一嗓子,“我慌慌忙忙跑一趟,陪著笑臉孫子似的,我他媽為了誰?!”
紀慎語不悔不懼:“我沒讓你去陪笑臉!”他根本無法想象丁漢白對某個人殷勤,丁漢白那麼兇,瞧不上這個看不起那個,“那個人”憑什麼要丁漢白陪笑臉?
厲害?莫非還能厲害過丁延壽?!
除非丁漢白有所圖,不缺錢不缺技,又能圖什麼?
紀慎語恍惚,丁漢白圖的是與之交往,先成朋友再成知己,說明什麼?說明他們幾個師弟仍入不了丁漢白的法眼。他不平、不忿、不甘,其他人不管,為什麼他也不行?
那一座銀漢迢遞,那一枚玫瑰印章,他以為自己有所不同。
大吵一架,丁漢白以一句好心當成驢肝肺收尾。比鄰的兩間臥室門關上,生氣的生氣,傷心的傷心,不久後絲雨連綿,老天都為他們心煩。
一牆之隔,紀慎語埋頭寫作業,寫下的答案前言不搭後語,幹脆埋首在臂彎消極時間。丁漢白也不好過,躺床上翻書,書拿反了也未發覺。
分秒難捱,仿佛誰先開門誰就是輸,兩個人都倔強地悶在臥室。雨淅瀝一天,他們終於在傍晚時分被姜採薇揪了出來。
大客廳張羅出一餐銅火鍋,滿桌時蔬和羔羊肉,丁漢白大步在前,進屋擺著大少爺架子,什麼都不幹,坐下攪和自己的麻油碟。
紀慎語挽袖子幫忙,黃釉壇子,撈三五頭糖蒜,一瓣瓣剝好。人齊落座,他挨著丁漢白,手臂隔著衣衫蹭到,溫度烘起肝火。
乳白的骨湯滾沸,羔羊肉下進去,一大家子人在這片白氣中暖胃。丁漢白的餘光向來好使,把旁人萎靡的胃口瞧得一清二楚,說:“老三,去廚房切一疊山楂糕,我解膩。”
丁可愈吃得正香:“剛吃就膩啦……涮點青菜呀。”
丁漢白不悅道:“讓你去就去,我還使喚不動你了?”
丁可愈火速去切好一疊,丁漢白隨手擱在前面,歪著,衝著左手邊。桌上彼此講話,互相夾菜,紀慎語始終安靜,良久伸筷子夾塊山楂糕。
酸大於甜,他又夾一塊,胃口稍稍好起來。
大約過去一刻鍾,銅鍋裡的肉吃完,丁漢白又端起一盤羊肉。他忽地立起來,夠不著似的,腕子一松將盤子摔碎在地上,還誇張地叫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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