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敲一敲。
我猛地坐起來,終於明白哪裡不對了。
阿爹教我的敲法,是豎著敲在銅錢的位置。
那不像是敲鑼。
更像是在用小印蓋章。
是阿娘的小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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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喲,我的小郡主,你可算是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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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嬤嬤守在床邊,見我坐起來,一雙眼睛紅腫得不像話。
我還有些愣,夢中阿爹握著我的手敲鑼。
一下,兩下,三下。
一次敲三下,每下都有一點偏差。
腦子裡閃過的猜想,讓我渾身戰慄。
「狗蛋不怕!」
女郎從外面進來,將我抱在懷裡。
冬雪帶來的寒意,讓我有了一些真實感。
「姐姐,我想回家。」
我的聲音悶悶的:「上京太可怕了。」
女郎曾說,因為我這張臉,她護不住我,所以要讓皇帝護住我。
在她的口中,陛下和我爹是頂好的兄弟。
可那日我見到的皇帝,不是那樣的人。
他眼裡的貪欲,讓人想吐。
也許一開始皇帝真的是一個很好的人。
可人的心都是瞬息萬變的。
「對不起。」
女郎用力地抱著我,恨不得將我揉進骨血之中。
「是我的錯。」
脖頸處傳來涼意。
是眼淚。
「我帶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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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不會同意我走的。
我知道,女郎也知道。
可是她還是許諾我,最遲三個月,就帶我回家。
34
皇帝公布了我的身份。
各家的帖子猶如飛花一樣落到我的桌子前。
有的我能看懂,有的則是看不明白。
嬤嬤見我念個帖子都磕磕絆絆,幹脆開始教我認字。
她拿出女郎從前的書籍,教我識文辨字,教我古今典籍。
學得越多,我就越覺得秦嬤嬤不一般。
我誇秦嬤嬤厲害,秦嬤嬤全然收下,又反誇回來。
「還是小郡主更厲害。」
嬤嬤摸著我的頭發,眼神裡帶著懷念:「小郡主比奴婢見過的任何人都要聰明,若是個男兒身,定然能成就一番事業。」
「女兒身不行嗎?」
我咬著筆杆發問:「阿娘也是女兒,可她最後也當上了錢大人啊。」
「那是表象罷了。」
秦嬤嬤輕嘆了一口氣:「她沒有官印,沒有文書,有的隻是聖上的口諭。」
我不敢置信地抬頭。
想到之前女郎說的事,心頭一震:「阿娘到底是怎麼S的?」
「血崩之症。」
秦嬤嬤沒有瞞著我:「一個『正常』女子,應有的『正常S法』。
「女子可以S在後宅內院,可以S在權謀詭計,可以S在世人為她們設計的正常S法中,但絕對不能S在大公之上。」
秦嬤嬤眼神放空:「這是天下女子們的命。」
「可這命是不對的。」
我反駁,腦子裡學過的東西擠在一處,鬧哄哄地喊著:「這是不對的。」
我學得還太少,還不知道用什麼的話來反駁,隻能一遍遍地重復著。
「無論男子還是女子都該是一樣的。
「我們是人,是兄弟姐妹,是同胞,是手足。
「五根指頭各有功能,不能因為哪根指頭做得多了就砍了去。」
「這話,錢大人也說過。」
秦嬤嬤忽然開口。
她盯著我看了許久,眼神中有猶豫,有掙扎。
「小郡主,奴婢想問你一件事。」
嬤嬤開口,聲音裡帶著幾分意味不明。
「我知道最近你一直在從我這兒套查害S錢大人的真正兇手。
「你想得不錯,我確實知道真相。
「民間有句話,叫作無知者喜也,無畏者勇也。很多事你一旦知道了,就回不到歡喜無憂的狀態了——即使如此,你也想知道嗎?」
「可是,我現在也不是全然歡喜的啊。」
我看著自己衣裳上的毛球,開口:「我做小乞的時候,憂愁爹爹幾時歸。我做流浪兒的時候,憂愁日頭如何,能不能討到可口幹淨的飯菜。我跟著姐姐的時候,憂愁姐姐會不會嫌棄我煩將我一刀捅了。宮宴我怕惹了貴人生氣,花宴我怕被小姐妹嘲笑……一階段有一階段的憂愁。
「愁就是愁,它不會因為我知道了什麼就消失,也不會因為我知道什麼就不見,反正都是愁,那『大愁』和『小愁』有什麼區別呢?」
我試著將自己這些日子學到的東西講給嬤嬤聽。
「嬤嬤,我不是園子裡別人可以隨意彎折的小花,我也想成為護佑一方的大樹。
「是樹就要經歷風霜。我不怕的。」
嬤嬤眉眼平和:「倘若,知道了就會S呢?」
「啊。」
我猶豫了一下,瞬間躺平:「那我還是不知道的好。阿爹說了,萬事隻有活著才是真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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嬤嬤笑了。
她其實長得很好看,隻是常板著臉,顯得兇罷了。
她牽著我的手,引我走入長廊。
廊下掛著幾隻雀鳥,見著來人了,也不害怕,嘰嘰喳喳地靠近籠子,瞪著小黑眼瞅著。
「殿下常年不在家,我嫌棄院子冷清,就讓人採買了十來隻鳥雀。
「這些鳥雀性格大都溫順,隻有一隻總想著跑。
「每次關的時間長了,就會啃啄自己的羽毛。
「負責照顧的婢女看著心疼,就每日將它放出去遛一遛,再收回來。
「一開始還不錯,那隻雀兒定時定點地回家,也沒有被我發現異常。
「直到有一日雀鳥忽然S了。
「我審問那婢女,婢女說它是撐S的,因為換的糧太合胃口,所以吃多了些。
「我不相信,喊了賣鳥的過來檢查,才發現那鳥是被另一隻鳥啄S的。
「那小婢女見雀兒被養得實在漂亮,趁著放鳥的時候將它送去配種,雀兒不願意,被另一隻雀兒活生生啄S。婢女擔心事發,將屍體丟回籠子,謊稱是鳥自己撐S的。」
秦嬤嬤說著,忽然看向我:「小郡主,天下女子和這籠中的雀兒都是一樣的。
「因為有吃有喝,不到生S關頭,是看不見籠子,看不見危險的。
「你說你男子與女子都是一樣的,那籠中的雀兒和外面的雀兒也是一樣的。
「那你敢不敢親自開鎖放飛這些雀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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嬤嬤說的是鳥,又好像不是鳥。
她說的開鎖,又好像不僅僅是開鎖那麼簡單。
我盯著鳥籠上的小門。
隻要輕輕一推,鳥籠就會大開。
「郡主不妨再猜一猜,當鳥籠打開之後,還會有幾隻雀鳥留下來。」
她的聲音裡帶著誘哄。
我和雀鳥的眼珠子對上。
似乎是覺察到我和以前人不一樣,它轉了下頭,貼近籠子門:「啾啾啾。」
明明是鳥叫,我卻好像聽到了另一個聲音。
「幫幫我。」
我心跳得飛快,手不知道為什麼輕輕地顫抖著。
「咔嗒。」
籠門開了。
然後是第二個籠子,第三個籠子……
直到所有的籠子都打開,卻沒有一隻鳥雀出來。
「它們不想走嗎?」
我不知道是在問自己,還是在問秦嬤嬤。
「不,它們在等。」
等什麼呢?
我還沒有想明白,就見第一隻籠子裡的雀鳥忽然動了。
它試探地跳出籠子,飛到籠子上方,繼續歪頭看我。
見我沒有阻攔的意思,又「啾啾啾」了幾聲。
我沒有動,目不轉睛地看著它。
下一刻,它衝天而起,揮動翅膀飛出高高的院牆。
有了第一隻,就有第二隻,第三隻……
我呆呆地看著,聲音有些顫:「嬤嬤,它們都走了。」
「是啊,它們都走了。」
秦嬤嬤取下第一隻籠子,將裡面給鳥踩的棍子取下來,倒出一根扁平的東西遞給我。
「主子。」
她看著我,一如既往的溫和:「去當第一隻衝天的鳥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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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西放在手裡帶來刺骨的寒意。
我將它捏得很緊很緊。
我知道,這是一把鑰匙,一把可以在關鍵時候打開「鳥籠」的鑰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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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嬤嬤從那天開始改了口。
女郎聽到後隻是挑了挑眉,然後讓人送來了更多的書籍。
有的是嶄新的,有的是布滿筆跡很有年代感的。
我沒有問女郎是從哪裡得到的,隻更加努力地學著。
想要打開鳥籠的門,除了有鑰匙,還要站得足夠高。
這些書,就是讓我站高的資本。
39
四月初三,女郎讓秦嬤嬤給我收拾行李,說帶我回清溪鎮給王叔掃墓。
宮裡一開始是不同意,不知道女郎這些天又做了什麼,最後宮裡送來了一堆東西和封號。
宣旨的內侍專門選了女郎不在的時間過來。
等我接過聖旨的時候,才又壓低聲音,開口。
「郡主,陛下說了,無論什麼時候,隻要你願意,你就可以是天下最尊貴的女子。」
我低頭行禮:「勞陛下掛念,但那些東西,許一真的不知。」
「哎呀,陛下的心,郡主還要奴才說得更直白些嗎?無論有沒有那些東西,陛下都願意封你為……」
「不必多言。」
我打斷他的話:「你且問問陛下,敢去我阿娘墳前說這些話嗎?」
內侍臉青了又白,白了又青,最後隻能訕訕回宮。
40
這是我身份公示後第一次出宮。
路兩邊烏泱泱地擠了許多人。
有平民百姓,也有與我阿爹阿娘交好的官員。
他們見到我的瞬間,爆發出不小的聲音。
「真的和錢大人一模一樣!」
「小郡主,錢大人是好人啊,幫我們交了多少稅銀啊。」
「小郡主,你要好好的啊。」
「小郡主,你阿爹呢,小侯爺呢?欠我的酒還沒有喝,他什麼時候回來啊!」
「小郡主……」
一聲疊著一聲的呼喚。
我知道,他們想叫的不是我,是那對為他們做了很多實事好事的,卻隻能從記憶中窺探容顏的夫妻。
呼喚聲綿延十幾裡。
我坐在馬車裡,聽著路兩邊的聲音,忽然開口:
「阿姐,他們在民間聲譽這麼高,陛下真的會因為那點子情分,放過他們嗎?」
我沒有試探,直白地發問:「我阿娘的S,真的和宮裡沒有關系嗎?」
女郎最近清瘦了不少,原本合身的衣裳都有些寬大了。
她一手支著撐頭,另一隻手拽過我的手在掌心捏了捏。
「有關系。」
她沒有睜眼,聲音懶散:「和宮裡有關系,但和皇帝沒關系。
「老東西年輕的時候總是自認為是君子。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
「他沒有主動出手,隻是旁觀默認罷了。」
女郎說的和我的猜想對上了。
隻是我還是想不出來,除了陛下,還有誰會對阿娘下手。
「不著急,要是那麼簡單就查出來,王叔也不會匆匆帶著你離開了。」
她說著,轉了話題:「胖了。」
我唰地一下收回手:「一點點而已!」
從前吃得不好,到上京的時候也堪堪有一點肉,像是排骨成精了一樣。
這幾個月,秦嬤嬤找了不少的法子給我進補。
本就是抽條的時候,再加上各種名貴湯藥養著,自然是迎風就長。
想到某處,我忽然來了精神。
用手將自己的腰肢處的裙子收緊,對著女郎開口:「姐姐,你看!」
女郎懶懶睜眼,然後愣住。
我一猜就是這樣,得意揚揚開口。
「當初你幫我搓澡的時候我就說了,我的就是你的,你不用自卑啦。」
「我自卑?」
女郎似是傻了一樣喃喃重復,目光還停留在某處。
「是啊,你看是不是大大的!」
我深吸一口氣,將腰肢掐得更細:「你要摸……啊啊啊,姐姐你怎麼流鼻血了!」
不等我掏出帕子,女郎像是回神了一般,猛地一避,掀開簾子就直接跳下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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