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垂眸苦笑，因為嬸嬸會說，娜娜會說，爺爺奶奶也會說。

爸爸媽媽不會問是真的還是假的，隻會像那些人想要看到的那樣，狠狠臭罵我一頓。

但這次的事不一樣。

如果告訴他們這件事，他們一定也會為我生氣，心疼我的。

對吧？

抱著這種心態，我從老師手裡接過電話，輕聲叫他：「爸爸。」

那邊愣了下，大概也沒想到我會是這個聲音。

可就是這個愣神，讓我這些年來的所有委屈翻湧叫囂，哭得不能自己。

劉老師忙輕拍我後背安慰，爸爸卻煩躁起來：「有什麼事就說，哭有什麼用！」

我噎了下，劉老師微微皺眉，還沒張嘴就被我攔下。

緩了會情緒，我再次開口：「爸爸，我…可不可以不去那個叔叔家裡住了？」

「不在那住你想去哪？就因為你天天惹事，你嬸嬸才會不願意繼續讓你待！就不能讓我省點心嗎？！」

爸爸的反應和我預想的差不多，但他隻是還不知道真相不是嗎？

我深吸一口氣，給自己鼓了鼓勁：「爸爸，那個叔叔昨晚…想要強暴我…」

空氣凝滯了幾秒，靜得落針可聞。

劉老師很快反應過來，依舊溫和：「楠楠別怕，老師立刻幫你報警，不會再讓你受到傷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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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的聲音驟然拔高，幾近破音：「不能報警！絕對不能報警！劉老師，我明天就回來處理，這事千萬不能讓任何人知道！」

劉老師堅持要報警，爸爸態度同樣堅決，近乎要吵起來。

我很害怕，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我想等爸爸過來，等爸爸過來幫幫我。

劉老師嘆了口氣沒再堅持，隻是眼裡的心疼越發濃重。

當晚，劉老師怕我一個人在醫院害怕，就將我帶回了家裡。

她也有一個女兒，今年剛上大學。

談起自己的女兒時，她的臉上滿是幸福與驕傲。

我眨了眨眼，忍不住問她：「老師，您的女兒很漂亮嗎？」

她愣了下，笑道：「不是很漂亮，但在我看來就是最好看的。」

「那她一定很優秀吧？」

「她也沒有很優秀，相反，她不愛學習，有很多奇奇怪怪的小愛好。但隻要她每天開開心心的，不做危害社會的事就足夠了。」

劉老師這樣說著，眼裡滿是暖意。

我很困惑，父母愛孩子，真的不需要理由嗎？

「那我的爸爸媽媽為什麼不愛我呢？」我小聲吶吶，更多的是在問我自己。

劉老師僵硬地背過身去，似乎抹了下眼睛。

那晚，她抱著我，輕拍後背哄我入睡。

皎潔的月光從窗外照進來，灑在我們身上，像是鋪上了一層銀紗。

我第一次，不用抱著小熊，睡得很香。

7

第二天，哪怕學校有意壓下，我的事還是在學校傳開了。

娜娜甚至帶著朋友來我們班門口，臉上帶著嬉笑嘲弄：「醜八怪，不要臉，暴露狂！」

羞恥感彌漫全身，我紅了眼，像以往每一次被羞辱一樣，沒有反駁。

我沒有一刻比現在更想見到爸爸媽媽，我真的，很想回家。

回我自己的家。

一直到下午的數學課上，我被劉老師喊去辦公室。

剛準備敲門，就見一個熟悉的身影背對著我Ṱų³站在裡面。

「爸爸！」

我高興地喊他，一瘸一拐地小跑到他身邊，什麼委屈都拋到了腦後。

可還沒等我再開口，巴掌就先一步落下。

「啪」、「啪」、「啪」、「啪」

四個響亮的耳光打得我眼冒金星，腦中嗡嗡作響。

「混賬東西，老李家的臉都被你丟盡了！

「不知道家醜不可外揚嗎？你是受了多大委屈了，非要鬧得所有人都知道，以後我們家還怎麼做人！

「誰知道是不是你跟外面那群人學了什麼不幹淨的——」

「李先生！」劉老師一聲怒喝打斷爸爸後面的話。

她將我護到懷裡，望向爸爸，面容嚴肅：「孩子出了這麼大的事，你怎麼能怪她，甚至還打她！

「就算丟臉，也該是做錯事的人丟臉！你現在該做的是去問責那位所謂的朋友，而不是來羞辱你的女兒！」

我在劉老師懷裡一動不動，連疼痛都沒了感知，腦中似有一團很大的線球，越理越亂，最終徹底崩盤。

這就是我每天都在盼著的爸爸嗎？

我以為這次，至少這次，他會站在我這邊。

以往無數次誤解，責罵，我都可以挺過來。

可這次不一樣。

我差一點就被強暴，甚至可能死在那個晚上…

可爸爸卻隻覺得我丟臉，他甚至…甚至認為是我故意勾引！

為什麼呢？是我做得還不夠好嗎？是我還不夠聽話嗎？

那些冷眼，責罵，侮辱，我都挺過來了。

我堅持了這麼久，努力了這麼久，就為了能得到哪怕一絲的愛。

難道我不是他們的女兒嗎？為什麼連這麼一點愛都吝嗇給我？

既然如此，當初又為什麼要生下我？

心裡好像忽然空了一大塊，我捂住胸口，窒息般喘不上氣。

爸爸氣得直喘氣，卻又不好向老師發火。

他用力推了下我的頭：「要是不想讀書就滾回鄉下，別在外面給我丟人現眼！」

說罷，他懶得多看我一眼，氣衝衝走了。

我看著他果決的背影，眼前被淚水模糊，緊緊攥著發疼的胸口失聲痛哭。

十四歲這年，我終於明白，有些東西不是努力就能夠得到的。

8

那天以後，爸爸媽媽徹底不管我了。

劉老師最終還是幫我報警，懲治了那個真正做錯事的人。

她將我領回家，當做親生女兒一樣對待，每天早上溫柔地幫我梳頭，扎起高高的馬尾。

走起路來晃啊晃。

那隻小熊被我放進了櫃子深處，再沒拿出來。

準備小升初的半年裡，沒了幹不完的家務、數不盡的打罵與譏諷。

我兩耳不聞窗外事，比以往更加努力地學習。

最終不負所望，以全校第一的成績，進了宜興中學的實驗班。

拿到成績單的那刻，劉老師的眼眶紅了。

我輕輕為她擦去臉上的淚，心裡想著，怎麼會有這麼愛哭的人呢？

比我還愛哭。

劉老師想讓我一直在她家住下去，像她真正的女兒一樣。

她是個好人，但我不能一直麻煩好人。

最終我選擇了住校。

因為是尖子生，中學那邊給了我不少照顧。

得知我的情況後，在教職工宿舍給我騰出一個單間，還幫我在食堂找了份兼職，幫忙打飯收拾餐盤。

雖然沒有多少錢，但頓頓都有比以前豐富很多的飯菜吃，我幹得格外賣力。

本以為一切都在變好，卻沒想到，那些爛人爛事一直都在。

9

初中多了不少新同學，同樣也有老熟人。

因為學區劃分的關系，娜娜又一次和我同校了。

隻是我在實驗班，她在普通班。

一次在食堂收拾餐盤的時候，娜娜故意用肩膀撞過來。

我摔到地上，餐盤散落一地。

這麼大的動靜引得不少同學看過來，她故作驚訝地捂住嘴：

「呀，對不起，我沒想到你這麼嬌弱，隻是碰一下就倒了。」

她身邊的朋友聽到這話都嘻嘻哈哈地笑起來，我沒理她，拍了拍灰拾起地上的餐盤。

娜娜眯了眯眼，一腳踩到餐盤上，譏笑道：「你那髒手收拾過的餐盤，誰會敢吃啊？」

我這才正眼看向她。

她比小時候出落得更漂亮了，光是站在那都賞心悅目。

可惜心思還是一樣的壞。

以前因為寄人籬下，還有爸爸媽媽的緣故，對她一再忍讓。

現在不會了。

我不會再將希望寄託在任何人身上。

「有沒有人敢吃我收拾過的餐盤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肯定沒人願意吃被你踩過的餐盤。」

說著，我望向往這邊過來的食堂管理員：「阿姨，這個餐盤被這位同學踩過了，需要賠付多少呢？」

一眾人愣住，管理員很快報了個數字。

娜娜臉都氣綠了，從粉色的小錢包裡拿錢砸到我臉上：「就當賞給你了！臭乞丐！」

撂下這句話，她就氣衝衝走了。

主角走了一個，看熱鬧的人自然也散了。

我忽略管理員的欲言又止，撿起地上的錢笑著遞給她，繼續收拾餐盤。

這樣的羞辱對我來說，小得不能再小，根本不算什麼。

娜娜被我下了面子，自然不會那麼輕易放過我。

她帶著幾個朋友將我六年級的那次遭遇，添油加醋地散播。

這個年紀的孩子，帶著最純粹的惡，他們知道什麼地方戳起來最痛。

本就與事實相悖的傳言，傳到最後更是面目全非。

他們說我為了手機勾引爸爸的朋友，還害得那個人坐牢，最後連家人都不要我了。

不過有一點他們沒說錯。

我的家人確實不要我了。

對無聊的中學生來說，流言向來是傳得最快的。

老師有意壓下，卻也堵不住所有人的嘴，在背後對我指指點點的人不在少數。

從小到大，無論多惡毒的話我都聽過，這些又算得了什麼呢？

她們討厭我，見不得我好，那我就偏要活得比誰都好！

我將整個人埋在書本的世界，對外界一切不聞不問。

隻是偶爾午夜夢回，會夢到那個噩夢般的夜晚，和父親怒斥我的扭曲面容。

10

最近在食堂兼職的時候，總感覺有幾道目光在打量著我。

和往常那些指指點點，似有若無的眼神不同。

周五傍晚，我從食堂幹完活回宿舍。

天還未黑，路燈已經亮起，幾個女孩靠在那裡抽煙。

她們化妝紋身，滿滿的社會氣。

一看到我，就結群圍了上來。 

領頭的人我認識，叫王倩，是初一這屆最愛挑事的人。

她吸了口嘴裡的煙，往我臉上吐了個煙圈，嗆得我直咳。

「你就是李若楠？」

娜娜站在她身後，臉上掛著耐人尋味的笑。

我直覺不好，剛想跑就被幾人迅速攔下，捂住嘴拖進附近的小樹林裡。

幾個人的拳腳重重落到身上，很疼。

但我緊咬著下唇隻悶哼幾聲，眼睛死死攥住一邊笑得開懷的娜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