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宮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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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書名:深宮錯. 字數:4165 更新時間:2025-03-06 10:12:23

我撐著身子,面貼面地看著他。


「你是個當皇帝的好苗子。你我母子情分就到這了,以後記得有萬全把握再動手。下回,我不會再給你機會。記住了嗎,大皇子?」


祺兒後退著跑遠了。


我看著他遠去,才驚覺他已長得這樣高。


皇家的孩子,總是早熟的。


君隋眸色震顫,目光緊緊鎖著我。


我垂眼,拭去鼻下的血。


既然命不久矣,該帶幾個人走了。


他急急捉起我的手,顫抖地盯著指尖的殷紅。


「叫太醫!」


他頸側血管微突,骨節攥得泛白。


竟像是極慌亂。


我冷冷覷著他,隻覺魂魄抽離,在空中看著自己的軀殼與他糾纏。


老太醫將脈把了又把,不敢說話。


我不鹹不淡地寬慰,「是什麼就說什麼,不要你命。」


太醫方顫顫收手,滿頭大汗地揣摩字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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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小主還年輕,興許好好將養,還能回轉一二……」


小茶幾被掀落在地。


君隋片言未發,隻垂眼立著。


一松手,掌心中落下塊碎瓷片。


血順著指節滴落下,黏稠猩紅。


殿中砰地跪下一片人。


「『興許能回轉』,是什麼意思?」


他抬眸,極平靜地重復了一遍。


太醫以額叩地,沒敢接話。


「說話!」


他忽地揚高音調,近乎變形的聲音咬字扭曲。


「她吐血又不是第一回,從前診脈都說無恙,今日便油盡燈枯了?叫太醫院的人都滾過來!」


「你又開始為難人了。」我說。


怒斥聲偃旗息鼓。


他似被冷水澆透,周身氣焰唰地滅盡。


一轉頭,已是滿目通紅。


婢子們爭先恐後地退出殿外,周遭死寂。


「雲簪……」


他脊背發顫,如闖禍的孩童,不知所措,「別擔心,你身子一向康健,不會有事的。」


「我身體康不康健,你不清楚麼?」


我捋起衣袖,伸出骨相清晰的手腕。


「陛下不是在寬慰我,是怕我死了,沒人陪你繼續玩什麼檢驗真心的遊戲。以後也不必問了,你這樣的人不配被愛,對你好的人隻是想要你座下那把龍椅,這個回答陛下滿意麼?」


他總是在問我愛不愛他。


哪怕我一遍遍給出肯定的答復,他也不信。


非要我爭風吃醋,要我為他血肉模糊,他才能從我的退步犧牲中汲取養分。


等得到足夠多的情緒價值,就去找別的女人推拉牽扯。


他像隻情緒的饕餮,吸幹我,滋養自己。


君隋的臉一點點白下去。


「別說氣話,」他握緊我的手貼在臉上,笑意蒼白,「我們一起熬了那麼久,你怎麼能放棄我?」


我反手抽出發上金簪,狠狠捅向他心口。


「原來你也知道,這些年是我在陪著你?」


我抵著他的鼻尖說著,一面將簪尖往裡按。


阻力意外地大。


金簪沒入三分,血潤湿了手。


他額上冒汗,眼眶不可置信地泛紅。


見我還欲抽簪再刺,他大力將我拂開,捂著滲血的胸膛。


內監驚恐地湧上,喚著侍衛。


「都滾出去!」


君隋呼吸不穩,死死望著我。


「梁更衣晉為妃位,禁足麟趾宮,無詔,不得,外出。」


大概太醫沒再說假話。


送來麟趾宮的藥材一日比一日多,滿宮僕婢都調來了我殿中。


宮牆外圍著幾層侍衛,守得密不透風。


侍女見我將藥喂了花,嚇得跪成一片。


我不置一詞。


拒絕喝藥的第八天,君隋來了。


我正吃著冰酥酪,讓侍衛給我念宮外買來的話本。


君隋奪過碗碟摔碎,狠狠提起我後頸。


「你就這般不想活?」


我厭倦地掃去一眼。


他卻像被刺痛,喉間低吼,「不準那樣看朕!」


前朝因我突然晉位,波動不小。


幾日不見,他估計被秦家鬧得厲害,臉上瘦削一圈。


我依言垂眼,任他拎著。


他卻又脫力似的松開手,直跪著抱緊我。


就好像還愛我一樣。


「你想要什麼我都給,別這樣……秦家不安分,朝中一團亂麻,你不要再逼我了,好不好?」


他的手很冷,透著惶恐。


當年他夤夜來校場見我時,手也是這般冷。


我正睡著,迷迷糊糊被他晃醒。


他滿身的雪,跪在榻邊抱著我,絮叨了很久。


說陛下不仁,太子無德,他要起兵,來同我告別。


笑話。


那時他毫不起眼,無人襄助,造反無異於以卵擊石。


我心知他是來求我幫忙,卻還是在滾燙的吻中軟了心腸。


待收攏父兄舊部,我做了他的內應。


陷害太子,入主東宮,逼宮先帝。


梁家幾代忠名,毀在我手裡。


「雲簪,朕輕易除不了秦家,秦昭願不會有孩子。你忍忍又何妨,天下江山總歸是祺兒的,日後兩宮並立,太後之尊,還不夠麼?」


他胸膛發顫,低聲喚我,「我能信的隻有你了,雲簪,不要逼我。」


「可我不信你了。」


我瞧著地上的話本子,笑說。


「良辰美景奈何天——君隋,我每一日都在想,若少時我少看些情情愛愛的話本子,是不是會好過不少?」


我中邪似的盯著他,反復端詳。


「早知信你會落得這般下場,我一開始就應當順從太子殿下。若你還有心,放我走。」


他眉心突突直跳,通紅的眼由茫然轉為暴怒。


「後悔?」他艱難地吞咽著,「你說後悔?」


我懶得同他爭論,厭煩地閉上眼。


他呼吸急亂,重重咬在我耳上。


我吃痛掙扎,腰身被一寸寸緊握收攏。


「梁雲簪,廢太子早就死了,你是我的人!」


他擠出字句,扳正我的臉。


「就算死,也要和我死在一起。」


5.


麟趾宮張燈結彩。


廊下懸起紅綢,龍鳳燭已擺在不起眼的地方備用。


宮娥們也換了豔麗裝束,往來穿梭。


前朝震蕩,聽聞秦昭願近日火氣不小。


我差人去請她,派去的婢子挨了一頓打。


以為她不來,卻又見她沒坐轎輦,風風火火地到了。


秦昭願進殿時,我蜷在被窩裡打瞌睡。


她隨意披了身水紅宮裝,脖頸連著胸口,白膩膩地露出一片。


狐目含著火氣一掃,又頓住了。


「梁妃,你這樣子不像能活到封後大典的。」


病中畏寒,離了被衾不行。


我沒反駁。


「請你來,是有些事想問。」我抱著手爐坐起,「你有寵有家世,大皇子也歸了你養,為何還要窮追不舍,找我的麻煩?」


她眼神閃爍,又笑了笑。


仿佛勝券在握,俯瞰全局。


「為什麼要殺你?因為你是君隋的隱藏真愛啊。你不死,我永遠不是專寵,也成不了皇後。不過你是真難殺,系統認證的難殺。」


我足足愣了半刻鍾。


「真愛?你是說,最低的位份,屢次打入冷宮,任由我被欺凌,這是真愛?是不是等我死了他哭一哭,你還覺得我得到了帝王真心?」


我迷茫地指著自己,幾乎要笑出淚來。


「你的做派才是寵妃,才是天子心尖人。」


秦昭願出身高門美名遠揚,最能配得上他的身份。


我隻不過是陪他起事的同伴。


隻怕他如今見到我便會想起過往不堪,又舍不下我忠誠待他的那顆心。


男人,總歸是既要,又要。


眼紅鮮花著錦美人相伴,又擔心人人都想害他,覺得糟糠妻可靠。


我笑夠了,喘著氣。


「不如,我們做個交易。」


她拂衣坐下,翹起腿,「什麼交易?」


「你送我出宮。」我盯著她,「我給你我的血,百病可醫。」


她似乎不大感興趣。


空氣中,忽然有另一道聲音在和她說話。


「那血可以帶回現實生活?」


秦昭願臉色微變,眼裡多了覬覦。


聽見隻能取一瓶,又嘆了口氣。


她看向我,伸出手。


「成交,梁雲簪女士。」


我要來她的步搖,利落地劃開手臂。


她五官微不可察地擠成一團,身子後仰。


血灌滿瓷瓶,我面無表情地遞給她,又繼續接下一瓶。


她皺起眉頭,「你放那麼多血幹什麼?」


「我要買通的人還很多。」


我低著頭,看血流速緩緩變慢。


最終也隻接了五瓶。


或許,夠我走出很遠了。


秦昭願臨走前,讓我在宮裡安分等消息。


自然不可能等。


君隋有位御前侍衛已到婚配之年,扛著家族壓力,始終不願娶妻。


隻因已有個孱弱將死的心上人。


我試探他是否願接應我出宮,以藥血為交換。


他臉色還木著,身子已重重跪下。


「願為娘娘驅使!」


「你當真願意?」我問,「倘若事發,興許會沒命。」


他抬頭,眼睑泛紅,「若能救晚娘,屬下甘願一賭。」


倒是羨慕不來。


我同他簡單商議過計劃,打發他走。


精神一好,送來的藥也看得順眼了三分。


侍婢見我要蜜餞,又驚又疑。


廊下聲響細碎,「快去稟報陛下,娘娘願意喝藥了。」


我自嘲地悶笑。


侍奉的宮人換了一批又一批,所有人都驚羨我的盛寵。


說我梁雲簪惡毒善妒,屢進冷宮。


可皇帝故劍情深,總舍不得殺我,還力排眾議,要立我為後。


原來握著權力,黑的也是白的。


我混沌想著,叫謝允來給我念話本子。


謝允是我冷宮時就認識的侍衛。


聽說他是太監從宮外買進來的,原本要當和尚。


頭發還沒剃,就被帶進宮了。


所以他給我念的,一開始都是「如是我聞」。


後來我非要他念茶館的話本子,謝允憋得臉通紅,請我自己看。


我一看,也老實了。


那些豔情的字句,屬實是我過去都沒見過的。


但現在,我要謝允念什麼,他都不拒絕了。


我很慢地翻了個身,渾身骨頭硌得生疼。


謝允半跪著,講穆桂英掛帥。


念過幾行,聲音便全啞透了。


我正想寬慰他一二,君隋大步進了殿。


瞥見謝允,臉色沉下三分。


「這便是你近日寵幸的侍衛?」


他摟著我,下巴擱在我肩頭。


我蹙眉,厭棄地將他推開,「你知道還來打擾?」


他不笑了。


餓狼似的盯著我,表情難看至極,又古怪地溫柔下來。


「朕已經將皇後之位許給你了,你還想要什麼?」


我知道,這是他要發火的前兆。


可我還沒發火,他有什麼資格甩臉?


我支起手腕,將镯子一個個捋下來,金玉當啷摔在地上。


鼻血又往外淌,喉頭有些許腥甜。


「君隋,當初我跟你不是為了錢財地位,現在放棄你,也不是。」


他瞳孔猛地一抖,像被刺痛。


我沒有他,也是高高在上的。


願意和我一樣將他捧起的,不會再有第二個。


他用指節圈住我手腕,終於意識到我活不長了。


「不可能,你不是天生藥血麼,怎麼會……」


君隋一聲聲念著不可能,滿眼崩潰。


「所以你就無所顧忌,想看我能為你忍到哪一步?沒人再給你供血了,這深宮裡多的是人想要你的命。我祝你百毒纏身,求死不能。」


「雲簪,雲簪……」


他緊緊握著我的手,不停道歉。


哭得好似真的很傷心。


我想難過興許是有的,不過可能是難過自己沒了人形解毒丸。


「是朕不好,是我不好,我隻是想看你吃醋,你從未吃過醋,我太害怕了……滿朝文武都看朕得位不正,若你也變了……我要怎麼辦?」


「雲簪,你好好的,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想都別想。


君隋開始整日整日呆在麟趾宮。


我清醒的日子越發少。


君隋被朝事擾得焦頭爛額,就來找我。


我開始無所顧忌,支使他做各種事。


先是廢掉舊日常欺辱我的宮妃,又在宮中大興土木,高建摘星樓。


君隋見我提要求,眼睛亮起。


他一件件查清了我被冤枉的舊事,又一件件地清算。


秦昭願的位份一貶再貶,每日受掌嘴之刑。


關雎宮成了無人敢提的冷宮。


他挪了十餘匹戰馬入宮,讓我在宮中設校場。


我坐在馬上,執著馬鞭要他牽馬。


天氣還寒,他卻起了滿身的汗。


天子冕服沉重,有時是他自己踩到衣角,有時是被馬踩到。


牽馬繞行數圈,君隋形容狼狽。


我甩鞭,抽在他身上,朝他笑。


我跟他說,記得從前我帶著受傷的他衝殺出陣,也是這樣狼狽。


他眸中閃過歡喜,也隨著我笑,拼命說記得。


「那你還記不記得,我為什麼沒法騎馬了?」


他的笑僵住了。


被打入冷宮的第一回,我去井中提水扭了手腕。


太醫報去聖宸殿,問要不要管。


君隋飲著酒,蹙著眉說不管。


他說女子以和順為美,我就是因為會武才莽撞驕縱。


傷了手,正好不再舞刀弄槍,會學著溫柔些。


右手治得不及時,使不上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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