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冬日蕭瑟,院中棲寒鴉。
我推開小院門,請嬤嬤替我生炭火。
去冷宮時我帶著一隻小匣子。
太監以為是首飾,旁敲側擊地索要。
我索性開了匣,請他們看。
那太監拆開信封,一見落款便嚇得跪下。
見天子手信,如帝親臨。
那些信,都是君隋舊時寫給我的。
並無旖旎情事,不過是他徵戰漠北時的見聞罷了。
那時我在他後院中操持內務。
迎來送往,疏通人脈。
整日見的是京中繁華,貴婦人扎堆議著子女婚事。
我說無聊,他便逮著闲暇給我寫信。
有時是軍營戰馬鬧肚子的心煩,有時是得見天山日色的驚喜。
綿長的時日,是靠一封一封信捱過來的。
數入冷宮,再多情意也漸漸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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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那些信我還是會反復地看。
信紙裡,還能嗅到自由與溫情。
嬤嬤燃起炭火,愣愣見我將信封投入。
「小主在燒什麼?」
我說,「亡夫遺物罷了。」
她嚇得捂我的嘴。
「慎言……慎言,陛下御筆怎可損毀,若叫人得知,是大罪啊!」
我默不作聲,翻動炭中紙灰。
火燃得更旺。
焰色映著,她紅了眼。
我垂目,忽地滾下幾滴淚。
君隋送我的東西其實不少。
隻是後來我的位份一降再降,不得已,隻能用賞賜去換銀錢。
所剩下的,都是君隋親手所做的心愛之物。
秦昭願瞥見了,便鬧著也要。
君隋如今事忙,沒空再花幾夜雕一隻兔子。
便從我這要回去,轉送給她。
一件件要走,也不剩多少了。
「這幾樣東西雕工不行,勝在料好。勞煩你替我送去當了,銀錢你我三七分成。」
我將妝奁遞給嬤嬤,一一囑咐。
卻猛地被人拂開了手。
君隋眸色猩紅,死死咬著牙。
「誰準你外送御賜之物?」
妝奁落地,幾塊碧瑩瑩的翡翠摔進雪中。
哪怕有雪做墊,也還是碎得四分五裂。
可惜了。
我慢慢起身,「一點玩意兒罷了,陛下在氣什麼?」
「玩意?」他怒極,「朕親手做的東西,是給你拿去賞人的?」
我莫名其妙。
「陛下不也常從我這要走,拿去賞嘉妃麼?」
他喉頭發顫,偏開視線。
目光落在炭盆中。
些許信封隻燒了一半,邊緣焦黑。
信箋上字跡清晰。
卿卿親啟。
他似是怔愣片刻,大力掀翻炭火,拾起紙張。
我不欲與他多解釋,背身朝房中走。
身後一陣勁風。
「梁雲簪!」
他攥住我手腕,重重抵在牆上。
「你要同朕,恩斷義絕?」
混亂呼吸撲在我鼻尖。
他眸中寫滿憤怒,混著幾分慌亂的痛苦。
我平靜注視著他的雙眼,一字一頓。
「陛下,」我喚他,「你我之間,早已恩斷義絕。」
他脫力般僵住幾息。
我靜靜掙脫,自顧自隱進內室。
他嗓音顫抖。
「祺兒呢,你也不顧了?」
我站定,沒有回頭。
「祺兒大了,總有自己的考量。他不願認我,我隻當沒生過這個孩子。」
半舊的門吱呀掩上。
君隋仍在門外。
他不曾出聲,我亦心知肚明。
院中風雪驟,頃刻刮起冰風。
魏公公驚惶闖入,幾步膝行上前。
「陛下,陛下保重龍體啊!實在不行,您說兩句軟和話……」
「放肆!」
君隋聲音沙啞,字字清晰。
不知在說給誰聽。
「她算什麼東西。若非皇子生母,朕早已將她賜死。」
我慢條斯理擦去嘔出的血,冷眼瞧著絹上殷紅。
今日血色比往日都要深些。
一地雞毛,四分五裂。
我忽然覺得自己已經完了。
對著這樣的結果,竟毫無波瀾。
大抵愛人愛到大雪滿弓刀的地步,而後便隻剩告別。
我這副軀殼,不需他賜死。
往好了說,也沒幾天活頭了。
魏公公勸走了君隋,又來宣旨。
我請他進門,靠在榻上聽他傳口諭。
「陛下說,冬日天寒,大殿下總想吃些溫體的,您從前做的馬蹄糕就很好。您若有什麼想交給殿下,也可送去。」
我默住幾息,撐著案幾站起。
「那馬蹄糕不難做。方子拿去,膳房比我做得用心。」
我手上發虛,落筆竟泛軟。
顫著腕寫完食譜,字跡還算能看。
我將紙頁推過去,環顧四周。
「我這沒什麼東西要給他。託公公轉告一聲,他既選了關雎宮,便好好想清楚自己要做什麼。」
魏公公呆立著,欲言又止。
我問,「公公還有事?」
「娘娘,」他飛快撫著拂塵,腰彎得很低,「陛下的意思,您也可借著機會去看看大殿下。」
我搖搖頭,「不必。」
門扉後,是聲重重的嘆息。
一冬最寒的日子漸漸過了。
我領完膳,也不急著回院子。
反正食盒裡的飯菜本就是冷透的。
開春溪中冰塊化凍,流水叮咚。
我坐在水邊曬太陽。
不遠處橋邊,花木中走出道人影。
我並未多看。
那人卻扭扭捏捏走來,走一步退後三步。
我抬目望去,方知是誰。
見我望去,他視線躲了躲。
猶疑片刻,又理直氣壯地瞪回來。
「父皇準你來看我,你為何不來?」
我沒說話。
風吹梅枝,沙沙作響。
他沒等到回答,眉有怒色。
我淡淡道,「大皇子,若想爭儲,察言觀色的本事早該練起來了。你秦娘娘不愛看你跟我見面。」
他僵住,被戳破似的咬住唇,沒反駁。
「那你便不能來見我麼?」
我掸去衣裙塵土,提起食盒。
「你心有權衡,我亦如此。」
我垂眼覷他。
「我這個母親是你的汙點,那往後橋歸橋路歸路,不必再見。你可明白了?」
君隋膝下皇子不少,他雖佔了個長子名頭,畢竟身份受我拖累。
秦昭願無子,母族強勢,正是最好的合作對象。
身後有腳步聲。
他攥著拳,下意識朝我跑來。
沒幾步,又慢慢停下。
我邁上短橋,回望一眼。
他立在梅樹下,垂著頭。
我能理解。
他不過繼承了他父親的理智,做出了一樣的選擇。
4.
乍寒轉暖時總多病。
君隋忙著前朝的事,許久不進後宮。
我難得清淨幾天,不料卻染了風寒。
支著昏沉腦袋去太醫院,才得知近日太醫們都忙得腳不沾地。
這位娘娘頭風犯了。
那個小主高熱不退。
小醫女給我抓了幾劑湯藥,又火急火燎被喊走。
「姑娘留步,」我喚住她,「能否借一處熬藥?」
我的份例裡,炭不多。
拿來熬藥太奢侈了。
醫女忙中抬眼掃過我,指著角落一處藥爐,「小主自便吧。」
我坐到爐邊,冷熱交纏。
藥味混著炭火暖意,烤得人愈發眩暈。
天色灰白,雪漸漸下大。
我勉力將藥汁倒進碗裡,趁熱咽下。
還是苦得驚人。
太醫院中安靜下來,隻剩炭火燃燒的嗶剝聲。
我坐在角落,憊懶地不想動彈。
醫女瞥見角落的我,吃了一驚。
「小主還在?」她看看天色,提醒道,「還是快些回去吧。一會兒天黑了,沒有燭火怕是難走。」
我點點頭,「多謝你了。」
她一愣,嘆了口氣,尋摸出油紙傘遞來。
傘柄上的溫度轉瞬即逝,卻無端讓我想流淚。
回到院中時,幾個宮女滿臉焦躁。
衣裝流錦,是關雎宮人才有的體面。
我淡淡出聲,「又有何事?」
「大皇子病了,鬧著要見你。」宮人不耐地催我走,「不必帶東西了,娘娘那不缺。」
我頭疼得厲害,隻覺倦怠,「病了去尋太醫。」
身後兩人面面相覷,著急攔住了我。
那婢女手心中,躺著一隻放舊了的竹蜻蜓。
我腳步頓住。
連我自己都忘了,這隻竹蜻蜓是何時何地編的。
念舊的情緒一起,無人能擋。
秦昭願也病了,沒來找我麻煩。
隻讓宮人帶我去祺兒殿中,不冷不熱地刺了我幾句。
「梁更衣好本事,幾天功夫就讓皇上鐵了心要把孩子還給你。倒叫本宮平白無故當乳娘,替你養了三年兒子。」
我後知後覺地抬頭,見她厭惡不似作假。
君隋要將祺兒還給我?
那倒是要平添許多怨懟。
畢竟祺兒不願意離開秦昭願,秦家白費了心思,而我也不想再同君氏扯上關系。
一算三人,無一人高興。
殿中暖意融融,祺兒靠在榻上,耳根燒紅。
一試額溫,觸手滾燙。
似是燒得狠了,我一伸手,他便委委屈屈地靠了過來。
像是難受時的小狗,失了精氣神。
「娘,我想出去玩。」
他靠在我腿上,聲音沙啞。
我心尖抖了幾瞬,「你還病著。」
他翻身爬起,鼻子堵塞,「裡面太悶了,去御花園逛逛就回來。」
我仍想拒絕,嬤嬤卻來插話。
「大殿下嫌悶,出去走走也無妨,穿厚些便好了。」
拗不過他胡鬧,我不放心地又盯著他裹上了狐皮。
雪夜寂靜,映著月光,還算亮堂。
我迎著清寒夜風,隻覺發熱的額頭也好受了不少。
祺兒牽著我,在雪堆裡跳著踩坑。
畢竟是大孩子了,力氣大得我都拽不住。
眼看要踩到湖邊,我叫住他。
「回來,祺兒,別跳到冰……」
他回過頭,眼神說不清是什麼。
我被一股力帶著,隨著慣性向前踉跄。
他後退避開,看著我摔進冰湖中。
身後的冰有些厚度。
可也沒能承受住我的重量,被砸出一個坑。
咔嚓破冰聲中,寒水迅速自脊背漫上。
吸在冬衣棉絮上,沉甸甸地往下墜。
我陷在冰坑中張臂掙扎,望向岸上。
他一動不動地黏在地上,胡亂擦了擦眼睛,好像真切地掉了幾滴淚,可表情又十足冷靜漠然。
見我掙扎的力氣漸小,他大哭起來。
「救命——來人,來人!母妃!」
冰水嗆入鼻腔,好似冷刃劃過,痛得淋漓冒血。
沉入湖中前一秒,有人驚慌躍入水中。
短暫幾個瞬息,我想了許多。
想宮中刀光劍影,爭龍椅血雨腥風。
從未想過,親生血脈會狠毒至此。
他才十一歲。
深宮,果然是吃人的魔窟。
我耳邊聲響嘈雜。
榻邊懸著紅金绡帳,暖呼呼的香料味裹著甜味浮起。
來往宮人捧著熱水絲帕,小心翼翼地給我擦拭指尖。
沒死成。
竟是君隋救了我。
我閉上眼,不欲再看這荒謬萬象。
一旁小榻上,君隋隻著寢衣,披著狐氅,唇色蒼白。
「滾過來給你母妃道歉!若不是為了護著你,咳……」
祺兒跪在殿中,哭得眼睛通紅,卻不敢看我。
「母妃,」他抽噎著,「兒臣錯了,不該貪玩……」
我拼湊出「真相」,不由自主地笑。
原來,我是為了護住即將落水的兒子,不小心掉入了湖中?
真是再合理不過的借口。
我勉力坐起,慈愛地朝祺兒擺手。
「來,到母妃這來。」
他忘了拭淚,眸中閃過慌亂驚惶,小心翼翼地上前。
「啪!」
我咬緊牙關,盡力甩出一巴掌。
仍覺不解氣。
他臉上迅速地紅起來,眼淚大顆大顆往下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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