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等她生下孩子,就把她送去莊子上,多養一個無關緊要的女子罷了。楹楹不哭了……」
我聽到了這裡,似乎覺得無趣。
沒有悲,沒有苦……
隻是空洞又麻木。
奴才本就是隨意打罵買賣的貨物,沒什麼不甘心的。
可我還是想要逃!
為自己和孩子活一次。
……
臨盆前幾日,胎相已經穩固。
我要生孩子,心慌不安的人卻是顧清辭。
很久沒來看我的他,現在回府,會立馬來我這裡,直到我歇下了才離開。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察覺了什麼?
「這幾天,肚子還發緊難受嗎?」他坐在床邊,睫毛上染著一層燈火的清輝,很自然地為我捏浮腫的腳踝。
如果我沒有在假山後面聽到那些話。
他是高貴的世子爺,不必為我這個去母留子的奴才做這些!
我移開了腳踝,道:「奴婢身體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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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清辭安靜地坐著,才像是和我商量道:「我在皇城外有一處莊子,山清水秀,待你生完孩子後,我會派人送你過去。
「下半輩子,我會給你衣食無憂、形如妾室的生活。」
我乖順地笑著應下:「好。
「奴婢聽說,這幾日城中春花都開好了,暮遠寺附近山崖上有罕見的雙色海棠花。
「奴婢想去看一眼,奴婢隻有這一個請求……」
這麼長時間,我一次也沒求過他。
顧清辭目光淡淡地落在我臉上,看了幾息也沒有移開。
我心跳亂了起來,呼吸也變得雜亂,害怕他發現。
「奴婢沒有忘記身份,若是爺沒有空闲陪奴婢,奴婢可以帶著護衛過去嗎?」
顧清辭卻輕輕地嘆息,手指意外地落在我頭頂。
他問的話,很奇怪。
「我送你去莊子,你沒有一句話想說嗎?
「你就沒想過……留在我身邊,爭取點什麼,要我給你個名分。」
我手指抓緊身下的被單。
做妾嗎?
生下的孩子,也不能相認,給小姐做藥引,當作他們生下的孩子,一輩子都不能喊我一聲「娘親」。
我低垂著眼眶,仿佛害怕一樣。
「奴婢不敢這麼想!
「奴婢自知身份低微,隻想小姐身體好起來,和世子爺長長久久。」
這一回,我說謊了。
15
去山崖賞花那日,風很大,大得似乎能把人吹下去,屍骨無存。
顧清辭竟然抽空,親自陪我過去。
在馬車上,他緊抓著我的手,冷沉吩咐:「看完花就回府,你身子重了,不許亂跑。」
我撇開眸子,點了點頭。
花開在懸崖邊上,絲毫不懼罡風呼嘯,迎風盛放。
我走了過去。
顧清辭突然聲音發緊:「別過去了,就站在這裡。」
我沒有回頭,也沒答應他的話。
「隻是看花而已,奴婢還想摘下幾朵,帶回府中養著。待去了莊子,這麼美的花,再也看不到了……」我故作惋惜,嘆了一聲。
顧清辭心神不寧起來:「幾朵花,我可以命人摘給你,花看過了,初月跟我回去!」
我臨風,一步步地走到懸崖邊。
山風吹過我的衣帶,翩跹縹緲,仿若隨時可以踏風而去。
他臉色驟變:「初月回來!別站在那麼危險的地方。」
我捂著肚子,看他心驚肉跳,疾步地朝我跑近。
「站在那!別動。」
天潢貴胄的世子爺,竟然紅了眼眶求我。
我對他揚起笑。
「奴婢後悔了。
「不想做你的妾,也不想再做小姐的奴,這個孩子,奴婢狠不下心把他給你們做藥引,取心頭血。
「所以……
「顧世子,永別了。」
我不合時宜地想起一句話。
小姐請先生教課時,我在旁邊聽過這一句,至今難忘。
「浮生暫寄夢中夢,世事如聞風中風。」
我仰頭跳下,風聲過耳的那一刻。
我像是醒了。
顧清辭衝到懸崖邊,瞋目欲裂,目光如刃,寸寸碎裂,生生地吐了一口心頭血。
分不清是血,還是淚,滴在我臉上。
他伸出手,欲抓過我的衣袖……
風吹過,他隻抓住一縷輕紗。
他想要跳下來,被世子府的侍衛從身後死死地抱住。
「世子爺不可!
「山崖陡峭,深不見底,她懷著孕。身子笨重,摔下去,絕無生還可能!
「……也許連屍首都找不齊。」
我摔在網上,撿回了一命。
一月前,我和秦煜商量好,死在顧清辭面前,金蟬脫殼。
他找到了這處懸崖,下面地勢極好,有兩處凸出的山壁石頭靠得極近,可以覆上一張網,接住我。
秦煜初聽到後,咬了牙,氣息沉沉:「你不要命了!你懷著孩子,隻要一撞,或是網不夠結實沒有兜住你,你想過後果沒有!」
我卻很平靜:「用命與天賭,誰知我不會勝天半子?
「要是死了,就也死了吧!在世子府中為奴為婢,半點不得自由,和死有什麼區別?」
秦煜深深地看我,桃花眸中閃過欽佩:「我久經沙場,也沒見過你這樣狠的女子!
「顧清辭嘴上說隻愛他的青梅喬家小姐,這輩子,怕是不得安寧,對你永生難忘了。」
我不以為意,笑容很淡。
「那又如何?
「我不想為妾,從一開始,他們也欠了我!」
16
摔在網上,我撿回一命,也動了胎氣。
當夜就生下了一對龍鳳胎。
秦煜長年握劍,長著薄繭的手,託著我的後背,看著我裙裾上染開的血跡。
平身沒皺過眉的小將軍,嗓音多了絲顫音:「該……該怎麼辦?」
他背著我下山,到了之前就尋好的山間房子裡,蹭了蹭指尖血跡。
我有氣無力:「勞煩將軍去找個穩婆過來。」
秦煜看了我一眼,來不及管身上的血汙:「你在這裡等我。」
很快地,他翻遍整個村子,高價請來一個助產的穩婆。
女人生產,男人本該待在外面等著。
可秦煜不放心我身邊沒人照顧,幫著燒熱水,遞毛巾,還幫穩婆熬了參湯。
穩婆:「不行,兩個孩子難出來,你幫她用力。」
秦煜紅了耳朵,目光不自在:「我……我怎麼幫她?」
穩婆是上了年紀的村中婦人,罵人不留情,指著秦煜數落:「你是怎麼當丈夫的?笨手笨腳,像個沒成親的毛頭小伙,什麼都沒準備!
「你媳婦為你懷了雙生子,多不容易!快去到她背後,將她扶起來,推著她的腰用勁,實在不行,你力氣大,伸進手幫她把孩子順出來。」
我疼得渾身湿透,說不出話。
張了張嘴,想幫秦煜解釋。
秦煜卻來了我背後,猶如刀鑿斧刻的臉上,青中泛紅,輕輕地貼著我耳朵說了一聲「得罪」,便扶著我的腰,照著穩婆說的,幫著我使勁。
好在,沒用秦煜再做其他的。
兩個孩子先後都生了出來,穩婆喜滋滋地擦幹淨孩子,抱到秦煜面前。
「當爹的生得好看,兩個孩子也像你長得俊!」
我動了動幹涸開裂的唇角:「他……他不是……」
聲音太小,穩婆也沒聽到。
秦煜聽到了,看了我一眼,唇勾著笑。兩隻手僵硬又小心翼翼地把孩子抱進懷裡:「確實生得不錯。」
送走穩婆後,秦煜倒像是孩子的真正父親,陪著我坐起月子。
他不讓我下床,學著給孩子喂奶,換尿布,洗尿布。
兒子更調皮一些,換著尿布,就尿了秦煜滿身都是。
秦煜頭發上都在滴水,桃花眸危險地眯起。
一巴掌拍在娃娃的屁股上,力道不大,也打得小娃娃「哇哇」地哭了起來。
「秦將軍……」我心疼起來。
秦煜又把孩子抱在懷裡哄:「跟你那薄情的老子一樣,討厭得很。
「我當牛做馬伺候你們兩個娃娃這麼久,以後就是我的種了,長大了也不許去認顧清辭那個混賬爹!」
秦煜手臂肌理結實,穩穩地抱著兩個孩子,輕輕地晃了好一會兒,兩個娃娃都不哭了,對著他甜甜地露出笑。
秦煜逗他們:「叫我爹!」
我心口顫了顫說:「他們還小,開口說話也得一歲之後,將軍你……不走嗎?」
他難道還一直陪著我?我是什麼身份,他清楚不過。
這兩個孩子,都和他沒有關系。
秦煜僵了一下,沒了笑意:「這麼急著趕我走?留你和兩個孩子在村子裡我不放心。
「總歸也等孩子大一點,你方便照顧他們,我再走也不遲。」
17
沒過幾月,我發起熱來。
秦煜騎馬,半夜去鎮上找女醫給我看病。
女醫檢查一番後,對秦煜道:「沒有大礙,隻是堵奶而已。你這個當相公的,也不知幫幫她。」
我的臉,倏地漲紅。
「他……
「他不是!」
秦煜耳廓泛起緋色,神色如常,很鎮定地問:「怎麼幫她?」
女醫翻了白眼:「人長得不錯,腦子卻不好,孩子是怎麼來的?」
她說得沒錯。這兩個孩子,還真是秦煜白撿來的。
送走女醫後,秦煜坐到我身邊,背對著月色,叫我看不清他的眸色,忍不住緊張起來。
「也不用將軍幫忙!
「去把兩個孩子抱來便可。」
秦煜沒動,眸光落在我身上,有點燙。
「你有沒有考慮過別人……已經這麼久了,孩子都快半歲了,他也沒來找你。」
我攥緊被角:「將軍知道的,我脾氣執拗,寧死不屈。我不為妾,也不願再被關入宅子裡。」』
秦煜聲音很低,很沉:「你又不是我的寵物,我為何要把你關在宅子裡?也不需要你當妾。
「我可以娶你,給你正經的身份,你想去哪,天涯海角,我陪你一起去便是。
「哪怕你想去看看漠北夕陽、北疆寒雪,我也帶你去。」
我指尖掐緊:「可是……我是世子府的奴,還生下了別人的孩子……我……」
我是這樣低微,他救了我一次又一次,幫我逃出了世子府。
對他的恩情,我無以為報,豈敢再有別的心思!
秦煜笑了一聲,抬起我下巴:「以前的初月已經死了,你是活生生的人,不是誰的奴才玩物,你最好、最差的一面,我都看過。
「你生過別人的孩子,又能說明什麼?」
秦煜軟了目光,看向兩個熟睡的小娃娃:「隻能說明你好生養,身體棒,這和你貞潔與否沒有關系。
「女子不是物件,不會用一次就髒了。
「你寧死不做顧清辭的侍妾,那股狠勁呢?到我這裡,怎麼就退卻了?」
我動了動舌尖,一言不發。
我努力地想著兩者的區別,恍惚地明白,秦煜在我這是和顧清辭不一樣的,我可能對他有了感情,所以才不敢奢望,不敢靠近。
秦煜起了身,注視著我:「需要幫忙,隨時可以找我。
「我可以是你的夫君,兩個孩子的爹,我不在乎那些狗屁迂腐的世俗。
「我隻知道,心悅一個人時,隻想看她笑,叫她掉一滴淚,都是男人無用。我隻想把世上最好的一切捧到她面前。
「初月,你是天上的鳥,你是自由的,我追逐你即可。不會射下你的羽翼,將你變成我的籠中囚脔。你可以拒絕我,但也給我等你的資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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