鵲離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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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書名:鵲離春 字數:3476 更新時間:2025-01-26 11:54:58

遍地是扯下的斷發。


姑娘臉腫了,紫徽脖子上多了一個紅紫的牙印。


那姑娘歇業許久,紫徽頂著牙印滿堂亂飛。


像是在炫耀她的軍功章。


如今她會念詩,誰看了不誇一句文武雙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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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娘背後的勢力,盤根錯節,但梳理開來,最粗的那根牢牢系在至尊至貴之處。


這是大家心照不宣的。


隻是攝政王一倒,活泛的大人難免要動挽春樓的心思。


宮宴過去沒半個月,挽春樓迎來一個大人物。


她們說,來的是最嚴氣正性的右相,鄭適登。


街頭巷尾傳遍,鄭相出身寒門,十二歲中秀才,一篇《暑寒賦》名動京城,而後蟾宮折桂,連中三元。


正所謂「意氣驕滿路,鞍馬光照塵」,狀元郎那時才十七歲。


他甫一入仕就是天子近臣,隻是攝政王權柄逼人,他不露鋒芒,但皇權最大的敵人攝政王,頭顱能被腐鳥啄食得光滑透亮,裡頭有不少他的手筆。


而今鄭適登聖眷優渥,一日九遷,封侯拜相時也才二十有三。


他品行高潔,是寒門與天下才子的表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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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人,竟然要來挽春樓?


洛娘是提前收到消息,思忖須臾,又閉店了一日。


沒招呼我們彩排表演,我們一群人得闲,或坐或躺,三五成群扒著二樓欄杆聊天。


有人說鄭相一表人才,是京中難得的美男。


我:「可是他逛花樓。」


有人說鄭相文採斐然,連墨寶都是千金難求。


我:「可是他逛花樓。」


所有人啞口無言,興致全無,目光轉向用身體撞欄杆玩的我。


「我們說了這麼多,你就記得他今天要來吃酒?」


「他可是鄭相,謫仙一般的人物,寒門中的傳奇,你不好奇。」


我聳肩:「柳娘告訴我,所謂的寒門,落魄時也能掏出十五兩在我爹手裡把我買下,所以他能讀書習字,能科舉考功名。」


「不過是位高權重,樣貌出眾,人年輕了點,脫了衣服,還不是二兩肉。」


青天白日,姑娘們紅臉哄笑,爭著要打我。


我一邊躲一邊求饒。


被迫迎合說了好多違心的謬贊之詞。


逃竄到房裡,反鎖上門,我拍拍胸口。


嘟囔:「我說的話又沒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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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適登來挽春樓,排場不大,身邊也就跟了一個小廝。


雖沒有特意準備,但我們挽春樓還是很講待客之道,歌舞一概不少。


鄭適登端坐如松,確實光風霽月,洛娘都盤好頭,把衣服撥齊整,與他對坐品茗。


我年紀大了,不像小時候愛湊熱鬧。


本就不關心他,他進樓時我安穩地在二樓梳妝。


紫徽對他同樣提不起興趣,連表演也沒參加。


問她為什麼。


紫徽挑眉:「媚眼拋給瞎子看,瞧這架勢也不像會疼人的。」


我痴痴地笑,怕不是洛娘再三叮囑讓她安生些。


今兒個是我獨奏,甫一登臺,看清座下的人臉,琵琶就錯了弦。


這人……竟然是那日在宮裡見到的男人?


他聽弦音而抬眸,目光凝在我的臉上,輕笑出聲對洛娘說了幾句話。


洛娘眉頭微蹙,還是招手讓我下來。


後面的舞樂接著上。


我坐在鄭適登對面。


他替我斟茶,意有所指:「宮中確實少見這樣的妙人。」


洛娘偏頭看我,臉上寫滿對我們認識的不解。


我動作輕微地搖頭。


隻能說兩次碰面,都不體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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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覺得大人物說話夾槍帶棒的。


這些文人更是。


聽了半天我才明白,其實就是鄭適登對挽春樓有興趣,他可以為挽春樓平事,但洛娘要為他做點「微不足道」的小事。


挽春樓人來人往,無不是達官顯貴,探點消息十分容易。


洛娘落落大方,抿茶回道:「如今太平盛世,天子腳下的京城誰又會闲得無聊來找挽春樓麻煩,鄭相憐貧恤苦,好意洛娘心領了。」


鄭適登不言,放在桌子上的手抬起,挑住我的下颌。


他目光深邃,就連勃勃野心也掩藏得很好。


答非所問地來了一句:「姑娘的痣長得好,像是有福的,洛娘你覺得呢?」


洛娘咬緊牙關,幾次牽動唇角才笑出來。


「痣好,但丫頭福薄,不然怎會進挽春樓。」


「哦?」鄭適登笑了,看著我問,「挽春樓裡並不是沒飛出觀音雀,怎麼不能是她?」


他手指很涼,壓在我的喉頭,十分難受,我卻不能表露分毫,還要笑得漂亮。


洛娘:「觀音隻有一個。」


鄭適登意味深長:「確實隻能有一個。」


他松開我,低聲說了句似乎很走心的抱歉。


洛娘被他弄得心裡七上八下,聲音發緊:「大人,可是聽到過什麼風聲?」


「娘娘她……」


鄭適登嗓音清潤:「她如何,你應當比我更清楚。」


「那位又是什麼性子,你們姐妹倆也同樣清楚。」


怪哉,就我不清不楚。


斜眼覷向那站著的小廝,期望他與我一般愚笨,不讓我一個人如坐針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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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娘還是松口了。


證據就是,她欠身告退,讓我替相爺斟茶座談。


原本規規矩矩的鄭適登像脫韁的馬,放浪形骸起來,遣小廝出去,自個兒歪坐身子,讓我靠在他懷裡。


「叫什麼?」


「宋鵲。」


「鵲娘啊……」


他炙熱的呼吸滾在我的脖頸間。


我覺得痒,趕忙往桌上探身,替他剝橘子。


伺候人要精細,我把白絲經絡都剔幹淨,往他口中喂。


「相爺,奴喂你。」


他含笑,就著我的手吃,唇也是溫熱的,貝齒輕觸過我的指尖。


我看他,輕佻起來也別有風情。


其實我們選客人,也愛挑好看的,這樣算我們賺了。


貌醜的,調笑的話都得掂量,不能戳著人家的自尊心。


因此,我這會兒笑得也格外真誠。


但等到鄭適登攬著我往二樓臥房走時,我笑不出來了。


從前接客,從不過宿的。


我兩隻眼睛亂轉,找洛娘。


還沒找著人,鄭適登的手就扳過我的臉,笑意吟吟。


「洛娘沒來得及告訴你,從前往後你隻用跟著我。」


我問:「相爺要贖我?」


鄭適登胸腔裡震顫出一聲笑,似乎驚訝於我怎能問出這種荒誕的問題。


「鵲娘絕色,若隻進鄭家院才叫人惋惜。」


好一個惋惜。


但聽完我卻放心下來。


「贖身」這個詞,在過往出現過太多次,次次落不著好結局。


以至於,提起它心間湧動的憂大過喜。


「相爺可成家了?」


「未曾。」


我笑道:「若是相爺未曾娶妻就要贖我,那滿京佳人才要為相爺惋惜。」


「相爺一表人才,鵲娘能陪伴您身側,已是天大的福分。」


鄭適登推開房門,望了我一眼:「嘴雖甜,但慣會說謊。」


我暗自撇嘴,這叫職業素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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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適登進我房裡睡覺。


是真的隻睡覺。


我要替他更衣,被他一隻大手輕巧攥住。


他眸色深沉,不見情愫,溫聲道:「不用你服侍,睡吧。」


我倆板正地躺在榻上,這是我頭一遭跟男人躺在一起,滿腦子都是從前在姑娘們房裡看到的畫面,好學勁上來了,總是想著是不是自己哪兒做得不好。


越琢磨,越是動手動腳。


最後還是鄭適登一把將我摟在懷裡,聲線清明:「莫胡鬧,我今兒不想動你。」


唉,不早說。


第二日,我醒來時他已經走了。


姑娘們為我舉行掛衣儀式,又是鳴鞭炮,又是給賞錢。


我欲言又止,想到昨夜自己摸索半日卻沒點反應的鄭適登,還是咽下反駁的話。


相爺那般,或許是有隱疾的。


我們做花娘的,總要貼心些,罷了罷了,也不是沒見過銀樣镴槍頭。


可惜了相爺那身好皮囊。


隻有紫徽,貓似的在我脖頸處嗅上一嗅。


鄙夷地朝我撇嘴:「丫頭片子,不頂用。」


但她依舊給了我一個厚厚的封子,掂著有不少錢呢。


我眉開眼笑,一整日在屋裡點錢。


衷心替相爺念了聲「阿彌陀佛」,期望相爺的病能治好,起碼以後娶媳婦不要被嫌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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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適登來挽春樓格外勤。


有時一個人,有時跟著同僚一起。


在人前待我格外親昵,吃東西是要喂的,喝完酒是要偷香的。


別人揶揄他,說鄭相栽了,終於知道紅袖添香的好。


他不反駁,笑得像個初次貪歡的愣頭小子。


鄭適登過往經歷滴水不漏,幹淨得挑不出錯處,在挽春樓尋歡作樂,在旁人看來才不算異類。


相爺的風流韻事,一直傳到宮裡。


甚至驚動了崔公公。


他來挽春樓,說是替陛下看看,哪個姑娘入了眼高於頂的相爺的眼。


若不是我們清清白白,我都要當真以為鄭適登迷戀於我。


興許是見得久了,摟摟抱抱成了常態。


某天夜裡喝了點酒,鄭適登讓我在他懷裡彈琵琶,都是彈不熟的曲子。


他耳聰目明,錯了一個音,就要顛我一次。


摩擦扭蹭間,我驚覺觸感不對。


慌亂回首,撞見他眸中情欲。


琵琶墜地,我要去撈,被鄭適登強硬鎖在懷中,他吻得毛躁,沒個技巧。


啞聲說:「回頭我賠你更好的,鵲娘,隻把心神放我身上可好。」


窗外月光皎潔,更勾勒出他玉面出塵。


我羞怯應是,在他唇畔輕啄兩下。


相爺過往怕是隻鑽研學問,對男女之事不甚通曉,弄得他額間覆汗,未嘗歡愉,見我痛楚,反倒說了聲抱歉。


我強行把他壓在身下。


該死的,還不如我見多識廣。


到後半宿,我累得癱軟在枕畔,相爺才融會貫通。


食髓知味地把人壓了又壓。


我未曾嘗過情愛滋味,鄭適登是頭一個與我朝夕相處的男人,雖說心底待他從來惶恐不安,但起碼那夜,我未掩藏心底的悸動。


隻將過往種種暫在那夜,拋擲腦後。


做一回糊塗的俗人。


翌日醒來,頭暈目眩,撐起身子都覺得費力。


洛娘帶紫徽進門。


就在床邊,憐惜地喂了我一碗湯藥。


洛娘說,樓裡姐妹都要喝的。


我沒拒絕,雙手捧著往下灌,咽下去時苦得冒淚花。


是洛娘細心,還是鄭適登叮囑,對我而言,都無所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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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處半載,我與鄭適登親昵非常。


他確實博學,知我有藏書一箱。


半夜,與我秉燭夜談。


我們對坐,他看我藏的話本,我看他送的《史通》。


若我讀不懂,他就走過來,俯身在我身後,耳邊全是他清悅的嗓音替我答疑解惑。


情到濃時,燭火搖曳。


我一偏頭,就能與他心照不宣地接個纏綿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