鵲離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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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書名:鵲離春 字數:2804 更新時間:2025-01-26 11:54:58

他畫意正濃,對著兩腮緋紅的我畫了許多畫。


又讓我擺出各種怪誕的姿勢。


攝政王其實不敬神佛,也不信觀音。


等到紫徽一杯、洛娘一杯……不知道喂了多少把他灌醉。


我才敢小心翼翼放下瓷瓶。


洛娘走了,紫徽還留在王爺身邊。


紫徽是樓裡最妖娆風情,心氣兒最高的。


要巴上王爺,能抹開臉面陪他做所有荒唐事。


王爺似乎就喜歡讓我扮觀音在邊上看。


就像柳娘的客人讓我背詩。


原來,無論出身多高貴,私下裡都是那阿堵物。


剝開人皮,令人作嘔。


紫徽應當是討厭我。


她看不起我從前跟著柳娘假清高,又聽了麟哥兒的迷魂湯要往外跑。


「咱們就是下賤出身,隻要沾上挽春樓的泥點,一輩子都甩不幹淨。」


她憎惡我的紅痣、我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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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王爺睡下,我收拾準備離開,她就赤足站到我面前。


她身上還有歡好的斑駁痕跡,铆足勁摳挖向我的眉心。


「宋鵲,你真把自己當仙女兒了,用這種悲憫的眼神看著我,小心我挖爛這對眼珠子!」


我知道,我們雖然已經淪落風塵,要靠賣笑賣身子討活。


但紫徽還是會因為我目睹她在王爺面前的阿諛卑微而憤恨。


她越是憤恨,越怕我把王爺勾去。


我反而感激她恨我。


因為沒有兩個月,王爺就不讓我去扮觀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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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半年過去,麟哥兒身子依舊時好時壞。


我每次見他,他好像都會瘦上幾分。


原本健碩的身體像是被掏空,精神氣和盼頭都沒了,餘下一副掛了肉的骨架艱難求生。


他不想讓我請大夫,說花錢。


我獻寶似的掂量起錢袋子,說我很能賺。


但事與願違,他這時候都會痛苦地閉上眼睛。


終於,在除夕夜,麟哥兒對我說道:「歲歲平安。」


在那個爆竹聲不斷的夜裡。


一個人爬著離開了挽春樓。


我膝行爬到洛娘腳邊,求她幫我一起找哥哥。


她答應了。


但帶回來的是十裡地外破廟的枯井裡一具冰冷的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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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給麟哥兒辦了隆重的葬禮。


把他和水婆子葬在一塊,兩個矮矮的墳包,囊括了我的半生喜樂。


喪葬隊路過賈家。


又好巧撞上老太太出去禮佛,跟著去的還有賈老爺。


一家子,都慈悲。


我把一兜紙錢全撒進她們的馬車裡。


連聲咒罵裡,我又哭又笑,形狀瘋癲。


哭喪聲還要更大,我要大聲號哭。


為老太太和賈老爺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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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十六歲,一張臉徹底長開。


洛娘為我梳妝,開玩笑說七十兩買得不虧。


但是她依舊沒讓我單獨去接客。


因為王爺還會來,她琢磨著讓風聲沉一沉。


我也奇怪,洛娘為何待我這般好。


洛娘隻說,她也是和我這般年紀被賣,而我像一位故人。


故人是誰,她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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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十七歲時,攝政王犯了事,抄家抄出的錢財夠老百姓評頭論足許久。


洛娘帶我去看他遊街,紫徽也扭腰跟著去。


王爺穿著囚服,又髒又破,臭雞蛋砸在臉上,混雜著菜葉子往嘴裡鑽。


紫徽對他啐了一口,說還好沒贖她。


但是斬頭時,紫徽身子還是發顫。


她說是因為頭遭見死人,實在可怖,犯惡心。


我卻看出,她眼眶微湿。


畢竟跟了王爺兩年,她頭上的金鑲玉簪子都是王爺送的。


所以我說,挽春樓的姑娘都心軟。


但紫徽不是痴情傻女,第二天又臥倒在另一位大人懷中。


洛娘一眼不錯地目睹斬首全程。


直到攝政王府裡一眾子嗣被押上刑場。


一位約莫十來歲年紀的少年,頭骨碌碌墜地,又往她的方向滾來。


洛娘才驟然落淚,伏倒在我的肩頭。


她回去時,一腳踩進血泊裡,湿答答帶了一路血腳印。


似乎,從前洛娘生育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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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爺的死似乎讓挽春樓門庭稍顯冷落了幾日。


但洛娘忙進忙出幾日,迎接一個白面紅唇的男人進了屋子。


我聽她喊那人:「崔公公。」


送人出去時,洛娘笑顏如花,攀扯間往崔公公領口塞進一沓銀票。


我進樓有年頭了,闲言碎語間知道洛娘的往事。


但每次說到一半,眾人皆三緘其口,好似有什麼盡在不言中。


如今瞧見崔公公。


方猜緘默在唇齒間的,或許是與宮裡有關。


不久後,挽春樓又賓客滿堂,花團錦簇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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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娘說我可以出去了。


現在王爺沒了,我就算把紅痣點得滿臉都是,也不會被人惦記上。


正巧,我也溫習完柳娘留下的書。


第一次單獨與那些滿嘴「之乎者也」的書生們坐在一起。


七七八八竟能答上不少。


有人誇我有高門教養出的儀態,想與我互訴衷腸,問我悽慘過往。


我嫣然一笑,態度坦然。


「我七歲便進了挽春樓,沒踏過世家大族的門檻。」


書生訥訥,臊紅了臉。


罰我連飲三杯酒。


他們還是窮酸了,不如王爺,要喝,就得一壺一壺來。


等他們醉倒,提筆就要在牆上寫詩。


我還睜著雪亮清醒的一雙眸子,託腮發笑。


進了挽春樓,他們放浪形骸,比我們青樓女子更勝一籌。


人前卻是道貌岸然的書生、才子、先生。


果然,投胎是門學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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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裡近來有樁喜事。


說皇上寵愛的琅嫔有喜,是盼了十來年的金疙瘩。


眼瞧著,是要封妃。


我雖知道天子與庶民同樂。


但,真的要同樂到這種地步?


所有人不過隻是隱秘交換眼神,但紫徽卻是眼睛亮得嚇人。


她胸中的小火苗燒得更旺了。


我聽她屋裡的丫頭誇耀。


說紫徽姑娘這幾日長學問了,能背出好多詩。


闲時也會謅幾句「時人莫小池中水,淺處無妨有臥龍」。


我倆對視,深感佩服。


人外有人,咱們做娼妓的也要學無止境!


隔天,我就跟一個擅吹簫的姑娘要了一支竹簫。


吹得唾沫亂飛,差點在房裡斷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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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坊司的人來挽春樓。


說是宮裡有宴,崔公公推薦了挽春樓。


咱們這也算是京中青樓望塵莫及的存在。


客人質量高。


東家關系廣。


連宮宴也能搭上邊。


教坊司的說,若出彩的,能提拔到教坊司去。


樓裡有志向的姑娘都铆足勁跟洛娘自薦。


紫徽貌美,風姿綽約,堪為眾女之首。


洛娘有意抬舉她,第一個選的就是她。


人逢喜事精神爽,紫徽見我也不甩臉子了。


因為,她們去獻藝,我是候補打雜的。


洛娘告知,不選我露臉的原因。


「你的琵琶這兩年練出來了,合該讓你去露個臉。」


「但教坊司有的,咱們挽春樓也不差,你性格直魯,又好拿捏,何必讓你蹚渾水。」


「從前鬧出的風波雖不足掛齒,但算起來,你和天家怕是八字犯衝。」


「去見見世面,也就行了。」


我樂意至極。


咱還不如平頭老百姓,卻有機會看看紫禁城的氣派。


洛娘還是對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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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月,到進宮獻藝的日子。


我跟姑娘們坐馬車,樓外擠著看熱鬧的商販路人。


都是不大有餘錢進樓的。


往姝色中找眼熟,紫徽呼聲頗高。


上個月,她是花魁。


她昂起下巴,矜貴地踩上馬車。


像隻漂亮的天鵝。


我跟她坐一輛車,捂唇眯眼笑。


她羞惱,帕子打在我的臉上,朱唇噘起,質問我笑她什麼!


我忙擺手,縮頭求饒。


「好姐姐,我沒笑話你,就是看你……」


「看我什麼!小心點說,仔細你的皮!」


她黛眉一擰,蔥白的指頭作勢要掐來。


我躲在馬車犄角,蜷成一團,沒讓她得逞。


紫徽甩手,剛要扭頭不理睬。


我又探出腦袋:「看你今天特俊俏!」


紫徽臉紅了,嘴唇翕動,似乎是罵我浪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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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牆深深。


一班人跟著嬤嬤走,不敢抬頭瞎望。


一路上我隻來回地瞅地磚和石子路。


我們打雜的穿得樸素,往宮女裡頭站,隻要不拋媚眼扭腰,也無甚不同。


別殿彩排至太監掌燈。


我和洛娘送姑娘們過去,停在離正殿三十米處,便歇腳。


崔公公從東六宮方向小跑過來。


滿臉堆笑,態度比之前好上許多,臉上褶子都清晰起來。


我乖順地站在洛娘身後不遠處。


聽見隻言片語。


「娘娘給你的……」


「一切都好……」


「太醫瞧過了……近來多咳嗽。」


「讓你保重。」


雲雲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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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屋子明顯是宮女們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