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顧老爺的病一直不見好,入冬後更是連下床都困難了。大夫來看過幾次,私下裡悄聲囑咐顧夫人要做好準備。
他自己大概也是清楚自己的身體狀況的,特意把顧宥帆叫到跟前叮囑了一番。
誰都不知道他們父子倆說了些什麼。
但那天之後,顧宥帆竟然妥協了。
他乖乖接手了家裡的生意。
最開始的一個月,顧宥帆書房裡的燈幾乎就沒熄過,整個人也瘦了好大一圈。
我怕他夜裡餓,夜裡都會給他備上點消夜。
我們之間的關系發生了一些變化,顧宥帆向我許諾,他會把我當親妹妹愛護。隻要他在一天,顧家永遠都會有我的一席之地。
這個提議,一開始我是懷疑的,「這樣能行嗎?沈小姐又怎麼辦?」
顧宥帆說他不會趕我走,我便相信他。但總是這樣拖著,對沈映棠而言,是不是有些不大公平?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稚魚,你能這麼替映棠考慮,我很感謝你。你放心,她那邊我會好好同她解釋的。」
顧宥帆說,這世上的很多事,並不是隻有一種解法。
「就比如我決定接手顧家,但這並不代表會放棄自己的理想。一味地抵抗最終的結果隻會是兩敗俱傷,與其這樣,我為什麼不試著找一條新的路?」
找一條新的路?
我心裡的疑惑不減反增。
微弱的燈光下,他的眼睛裡閃爍著璀璨的光,「華北政府已經正式向崎國宣戰了,一旦打起仗來各類物資都會緊缺。到那時候,顧家的商船就會派上大用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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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宥帆的理想,抑或說全國的愛國青年的理想,是希望自己的家園能變好變強大,是希望同胞們不再受戰爭與剝削之苦難。
救國並不是隻有一種方式。
寫文章是為救國,守住民族實業也是為了救國。
對於顧宥帆的轉變,顧老爺和顧夫人表示很是欣慰,他們以為他終於放棄了那些天真的理想。
但我知道,那不是放棄。
他隻是……
選擇換一種方式繼續前行。
18
臘月裡,顧老爺走了。
料理完顧老爺的後事,顧宥帆就把想認我做義妹的事同顧夫人說了。
顧夫人面容倦怠。
她聽了顧宥帆的話,問我:「稚魚,這事你是怎麼想的?」
我想了想,恭敬地對她說:「能有一個這麼能幹的哥哥,是稚魚的福氣。」
這話做不得假,我是真的想通了。
與其死皮賴臉地待在顧宥帆身邊,當一個讓他怨恨的妻子,不如主動退一步,當一個讓他愧疚的妹妹。
從今往後,隻要這份愧疚還在,我就能在顧家的庇護下生存。
顧夫人見我沒有異議,嘆了口氣。
她的目光落在顧宥帆身上,無奈道:「罷了罷了,兒女都是討債鬼,你想做什麼都隨你。但隻有一點,眼下你爹才走,按照顧家的規矩,你得守孝三年。」
顧宥帆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比起一輩子,短短三年又算得上什麼呢。
從顧夫人的院子裡出來,顧宥帆如釋重負地笑了。
「稚魚,今日多謝你。」
我垂在身側的手緊握成拳,淡聲道:「我隻是做了自己覺得正確的選擇,哥哥。」
畢竟,兩個人幸福,總歸是好過三個人痛苦的。
一片雪花從天上落下來,我忍不住抬起手,接住了那抹純白。
下雪了。
來年,一切都會好起來的罷……
19
顧宥帆準備自己掏錢在陵城開辦一間學堂。
他說華國的學校太少了,而能夠接收女子的學校更是少之又少。但無論是男孩還是女孩,都應該念書識字。
「我們的下一代,總該知道自己的人生,是為何而活。」
他託我去見沈映棠一面,說服她到學堂教書。
其實這事他本可以自己去的。
我知道他這樣做,是為了顧及我和沈映棠的名聲。
沈映棠的家坐落在城南的一條小巷子裡,我沿著青石板走到巷尾,叩響了院門。
門開了,沈映棠見到我有些吃驚。
「顧太太,您怎麼來了?」
我淡淡一笑,「順便路過,就來看看你們,方便讓我進去坐坐嗎?」
「啊……當然。」
說著,她趕緊側開身子。
我一邊走,一邊打量著四周,沈家的院子有些老舊,不過收拾得很整潔。
沈映棠引著我進了屋,又替我沏了杯茶。
「喝杯熱茶暖暖胃。」
沈映棠告訴我手術後沈父恢復得很好,再過幾日老爺子就能出院回家了。
她現在不去歌舞廳上班了,在報社找了份雜活。
「當時去那兒上班,也是沒有辦法,要是被我爹知道了這事,怕是要被我活活氣死。就是現在這份工作薪水會少一些,欠您的錢,恐怕會還得慢一些了。」
「無妨,你慢慢還就是。」
我低頭抿了一口茶,將這些日子以來發生的事一一講給她聽。
她聽完,突然起身,在我跟前直直跪了下去。
「沈小姐,你這是做什麼?」
我嚇了一跳,俯身要扶她起來,卻怎麼也拽不動她。
「不管怎麼說,終歸是我們對不住您……」
哪有什麼誰對不住誰呢?
我也是有自己的驕傲和自尊的,要是有得選,誰會願意做一個深閨怨婦呢。
「顧宥帆打算在陵城開辦一間學堂,想邀請你做老師。他同我說,人需得讀書識字,將來才能選擇自己想走的路。我不知道他這條路走不走得通,但我希望這世間,能少一些像我一樣,被父母安排的人。」
我凝望著她,「沈小姐,你願意為了我的願望,出一份力嗎?」
她亦仰頭看著我。
那雙漂亮的眼睛裡閃著淚光,笑起來卻格外地燦爛。
也……格外地好看。
屋外,一縷微弱的陽光透過厚重的雲層。
冰雪終會消融,也許就在不久之後,溫暖的春天就要來了。
20
現在回想起來,那段日子就像一個美夢。
一切都在向著我們理想中的軌跡前進,它太美太好了,讓我錯以為,我們所有人也許都會有一個幸福美滿的將來。
但上天卻跟我們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
沈映棠死了。
毫無徵兆地,死在春天即將來臨前的一個寒夜裡。
她是從東方飯店七樓一間客房的窗戶上掉下來摔死的,鮮紅的血流了一地。
警察署的人說這就是一場意外,不會立案調查。
我們私下派人去打聽,卻說是飯店給沈映棠家賠了一大筆安葬費,讓他們息事寧人。
兩邊的人都不想把事情鬧大,這才不了了之。
顧宥帆不信,雙眼通紅,「映棠肯定不會無緣無故去東方飯店,沈老先生也不是貪財之人,這其中定有蹊蹺,我要去查清楚!」
說著,他起身就要往屋外走。
我趕緊上去拉住他,「顧宥帆,你冷靜些!」
「你叫我怎麼冷靜!」
他回頭朝著我吼了一句,話音落下,眼淚也一並落下來了。
頭一次,他在我面前失態了。
我開口,聲音裡也帶了些哽咽,「我知道你心裡不好過,但憤怒解決不了問題。你現在這個樣子出不了門,我替你去沈小姐家打探打探情況。」
寒風刺骨,直直地往人心窩子裡刮。
我從一旁的架子上取下大衣套在身上,又折回來用力握了握顧宥帆的手,「你好好待在家裡,等我回來我們再從長計議,好嗎?」
21
去到沈映棠家我才知道,不隻是沈映棠死了,她的父親也死了。
幫她們父女倆料理後事的是她叔叔嬸嬸。
靈堂裡,沈家二嬸哭得驚天動地。
靈堂外,瘦骨嶙峋的沈二叔面容倦怠,手上拿了一柄煙槍,時不時抽上兩口。
我明裡暗裡探問了一番。
但他們一口咬定,沈映棠就是意外摔死的。
至於沈父,則是聽聞女兒慘死的噩耗後,一口氣喘不上來,活生生氣死的。
看來在這裡是問不出什麼了。
我看了看日頭,決定再跑一趟東方飯店。
走到巷口的時候,我身旁走過兩位婦人,她們一邊走一邊嘆氣,「沈家老二可真是個心狠的,好歹也是親侄女,嘖嘖嘖……」
沈家老二?
親侄女?
莫非,她們說的是沈映棠?
我趕緊折身追上兩位婦人,「兩位嬸子,請留步……」
22
我花了兩塊銀圓,從兩位婦人口中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沈映棠的二叔是個老地痞,吃喝嫖賭樣樣齊全,沈映棠的父親心軟,這些年沒少給這個弟弟擦屁股。
前些日子沈老二在賭場輸了一大筆錢,思來想去,竟然把主意打到了沈映棠身上。
沈映棠在歌舞廳唱歌的時間雖然不長,但惦記上她的人卻不少。
沈老二的債主,就是其中之一。
沈老二一合計,索性乘沈映棠不備,將自己剛出院的親大哥綁了,威脅沈映棠出去接待他的債主。
「映棠丫頭,你可不能對你親二叔見死不救啊!」
那債主給了準話,隻要沈映棠跟了他,沈老二的賭債就此一筆勾銷。
顧宥帆重重一震,沉聲問我:「沈老二欠了多少錢?」
「三條小黃魚。」
「三條小黃魚?」
他重復了一遍我的話,語氣讓人沒來由地心疼。
我不忍看他,低頭小聲說了句「是」。
顧宥帆仰望著漆黑的夜空,望著望著,忽然就笑了。
「哈……哈哈……哈哈哈……」
「顧宥帆……」
那笑容極盡悽慘,他笑著,眼淚順著他的臉頰滾下來,「三條小黃魚……就為了這點錢,那個畜生就把映棠賣了……」
「為什麼,為什麼……明明隻差一點,我們就能在一起了……」
我偷偷抹了一把眼淚,握住了他的肩膀,「你聽我說,這件事並沒有那麼簡單……」
如果隻是欠債,沈映棠完全可以來找我們求助。
她到底為什麼要選擇去死呢?
23
又調查了兩天我們才知道,真正想與沈映棠共度春宵的男人,根本不是沈老二的債主,而是債主的客戶。
一個對華國傳統文化很痴迷的崎國男人。
得知了沈老二的陰謀後,我不但去了東方飯店,還專程去了一趟沈映棠之前上班的歌舞廳。
「歌舞廳的服務員告訴我,之前沈小姐在歌舞廳唱歌時,有個叫安藤的崎國客人很喜歡沈小姐,不但經常來聽她唱歌,私下還會送她禮物。」
顧宥帆的眸色越來越暗。
我趕緊解釋道:「當然,沈小姐拒絕了。她沒有收下這些禮物,一次也沒有。」
夜空一片漆黑,暗淡得讓人喘不過氣。
我重重呼了口氣,才繼續說道:「東方飯店的一位服務員也悄悄告訴我,飯店前幾日入住過一位崎國客人,姓氏也是安藤。這也太巧了,對不對?」
我和顧宥帆對視一眼。
華、崎兩國已經正式交戰,一個有權勢的崎國男人,背後很有可能有軍方背景。安藤次郎此時來陵城,恐怕有著不可告人的目的。
24
顧宥帆把消息告訴了駐扎在陵城的衛國軍軍長宋青時。
順著這條線索,衛國軍在城南碼頭繳獲了一批剛剛卸貨的鴉片,同時還逮捕了一位名叫安藤次郎的崎國男子。
安藤次郎的家族在崎國很有聲望,他的父親和哥哥都在崎國軍隊中擔任要職,安藤次郎雖然沒有軍銜,但他也一直在為崎國軍方效力。
他在華國各個大城市兜售鴉片,一方面是為了通過鴉片貿易,為崎國謀取巨額利潤;另一方面,是為了瓦解華國百姓的精神意志,試圖把更多的華國人變成沒有骨頭的奴隸。
之前沈老二那個債主,賭場的王老板,就是按藤次郎在陵城找的同謀。
安藤次郎負責貨源,王老板則負責銷售。兩批人一唱一和,這謀財害命的生意就悄悄地做起來了。
王老板跟著安藤賺了不少黑心錢,為了討好安藤,他才把主意打到了沈映棠身上。
沈映棠曾向沈老二承諾過,可以立刻幫他還債。
沈老二卻直接綁了沈父,並且赤裸裸地告訴她,王老板看上的就是她這個人,要是不把沈映棠帶過去,給多少錢都無濟於事。
沈映棠跳窗,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而發現鴉片交易,則更加堅定了沈映棠尋死的意念。
她不知道自己的死亡能不能為自己的國家盡一份力,但她必須那麼做。
後來,我和顧宥帆去監獄見過安藤次郎。
即使身處大獄,這個侵略者依舊傲慢至極:「我很快就會從這裡出去的,到時候,你們這些人,我一個都不會放過!」
但他不知道,永遠也不可能有那天了。
崎國軍方的確發來了電報,要是衛國軍同意釋放安藤次郎,他們願意坐下來談一談接下來的仗該怎麼打。
這個提議被宋軍長一口否決了。
「愛國者屍骨未寒,我等男兒豈敢苟且偷生?!」
沈映棠跳窗,不隻是一個弱女子不甘凌辱而做出的反抗。
萬幸,她的鮮血沒有白流。
她用自己的血肉之軀,為自己的家國奉獻出了自己的一份力。
人固有一死,有人輕如鴻毛,就會有人重於泰山。
安藤次郎槍決那日,天色很好,潔白的雲朵飄蕩在湛藍天空。
槍聲響徹天際。
我下意識地側頭看身側的人。
顧宥帆雙眼猩紅,兩片薄唇緊緊抿成一條直線。
我思忖了幾秒,還是悄悄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握住了他顫抖的手。
25
第二日顧宥帆出了趟門。
天色完全黑透的時候,他帶著沈映棠的遺體回來了。
他的西裝外套髒了,還散發著一股很惡心的腥臭味。
我什麼也沒問。
隻是吩咐下人把那副棺材抬下去妥善放置。
後來我聽府裡的下人闲聊,說是從護城河裡撈上來兩具屍體,臉都被砸爛了,看不出原來的模樣,隻能辨認出是一男一女。
「八成是幹了什麼缺德事被尋仇了,我聽人說,那男的十根手指全被砍了個幹淨呢!肯定得疼死了!」
「咦,該不會是個欠錢不還的賭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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