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靜靜地聽著。
心裡想的卻是,當初沈映棠從那數十米的高樓上一躍而下時,又該有多疼。
26
顧宥帆把沈映棠的屍體帶去火化了。
人被推進溫度極高的焚化爐裡,肉體在高溫下化為灰燼,出來時,就隻剩下一具白骨。
顧宥帆把那骨頭放在一個檀木打造的盒子裡。
難以想象,活生生的一個人,到最後竟然隻剩下這麼小小的一捧骨灰。
我問他想把沈映棠葬在哪兒。
他沉默了一下,「稚魚,她不喜歡冷冰冰的棺材,也不喜歡黑漆漆的地方。」
我看著他,欲言又止。
在我的認知裡,人就跟樹葉一樣,到最後總是要落葉歸根的。
可顧宥帆卻說,沈映棠曾經告訴過他,她出生的那天晴空萬裡,溫暖的陽光灑下來,院子裡的海棠花開得非常燦爛。
所以,她的父親才給她取了這個名字。
那位慈祥的父親,希望自己的女兒能一直生活在溫暖的陽光下。
回去的路上,顧宥帆一直緊緊地抱著那個小盒子。
就像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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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住了他在這世間最珍貴的寶物。
27
戰爭依舊在繼續,我們都不知道它什麼時候才能結束。
顧老爺去世後的第三年,顧夫人也走了。
臨終時她將我喚到跟前,拉著我的手跟我道歉:「稚魚,你是個好孩子,是我們家對不起你,是帆兒他沒福氣……」
其實顧夫人早就看出來了,我是喜歡顧宥帆的。
沈映棠走後,她便又起了撮合我們的心思。
被我制止了。
我很清楚,這輩子除了沈映棠,顧宥帆不會再喜歡上其他人。
而我和他一樣。
所以我永遠也等不到他的回應。
但我甘之如飴。
顧夫人走後,顧宥帆在靈堂裡跪了三天三夜。
不吃不喝,不眠不夜。
我中途勸過他。
他卻不願起身,「稚魚,你就讓我跪吧,以後就是想跪沒有機會了。我沒有親人了啊……」
「怎麼會呢?」
我心下大慟,卻不得不努力勾起唇角,「你還有我啊,哥哥。」
28
顧宥帆跟我提過一次和離的事。
被我巧言拒絕了,「眼下娘剛走,咱們就和離,讓外人怎麼看?」
說著,我給自己倒了杯茶,試圖用微苦的茶水將心底的澀意壓下去。
顧宥帆則是按了按太陽穴,眉頭微皺,「話是這麼說,可我也不能一直這樣耽誤你啊。」
「怎麼就是耽誤了呢?」
我微微揚起嘴角,「書本裡可是說了,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若是一個男人因為我年歲大了就厭棄我,又怎麼值得我託付終身?」
「我父母要是知道了我們和離,還不直接殺過來鬧你個翻天覆地?你就當是幫我擋災,等我找到自己喜歡的人了,我們再和離也不遲?」
這幾年我在顧宥帆的鼓勵下讀了許多書,明白了許多從前不知道的道理。
他說我有行商的天賦,不該囹圄於深宅大院。就在一年前,我開始在顧家的商行工作。
外面的世界無邊無際,遇見看見的人與事多了,連腦子也伶俐了不少,說起謊話來,亦是頭頭是道。
陽光透窗而入,波光粼粼的日光帶著和煦的暖意。
顧宥帆仔細地打量著我。
而我不由自主地放緩了呼吸,生怕被他看出一絲破綻。
良久良久。
他終於露出個平和的微笑,「那說好了,等你找到意中人我們就和離。」
我如釋重負,強忍著心頭的難過,對他笑道:「到那時候,你可得給我準備一份豐厚的嫁妝,不然我可不依!」
「好。」
雖然說的是玩笑話,但他卻鄭重地應下了。
我那時候以為自己騙過了他,隻顧著沉浸在不用離開他的歡喜裡。
未曾察覺到他,這句話背後的深意。
29
我嫁進顧家的第九年,崎國投降了。
又到了桂花盛開的季節,我端著剛做好的桂花酒釀去書房找顧宥帆。書房的門半開著,他站在窗臺旁,捏著報紙的手微微顫抖。
「稚魚……」
我聽見他叫我的名字,語氣裡是克制不住的激動。
「投降了,他們投降了!」
我把手中的託盤放在書桌上,聲音也有些顫抖,「是啊,我們打贏了!」
那天晚上,顧宥帆說要喝酒慶祝一番。
我本是不準的,怕他喝完酒又要胃疼。
他卻信誓旦旦地跟我保證:「就這一次,下不為例。」
他的眼睛溫柔到不可思議。
這麼多年,他的樣子好像一直沒怎麼變。
我嘆了口氣,「下不為例。」
顧宥帆興致很高,親自搬了兩張藤椅到院子裡。
天地一片空蒙,我們就這樣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闲話。
就著月光,一瓶酒很快就見底了。
我側頭悄悄打量著身邊的男人,今夜他很開心,臉上一直掛著笑。
自沈映棠死後,他好像再沒有這樣開懷過。
我看著他的側臉,終於問出了那句埋在心裡很久的話:「沈小姐她們知道這個消息,也會很高興吧?」
「當然。」
顧宥帆躺在藤椅裡,抬頭仰望星空,「真想當面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她啊……」
月色太美,我在月光下睡著了。
半夢半醒間,我隱約記得有個人將我抱了起來,溫熱的呼吸落在我的耳畔。
他好像對我說了些什麼。
但我沒有聽清。
30
第二日醒來,顧宥帆已經出門了。
昨夜喝了酒,又吹了風,渾身都覺得沒力氣。
我擔心顧宥帆的胃,還是打了電話去他的辦公室,問他中午要不要我給他送飯過去。
他在那頭低低地笑,「不必了,你在家裡好好休息便是,之前就說好忙完這一陣就給你放上半個月假的,我怎麼能食言?」
我不由失笑,「那你早些回來,晚上我給你親自下廚。」
他思忖了一下,「我盡量。」
晚上顧宥帆果然回來得很早,最後一道菜上桌時,他剛好出現在門口。
四目相對,我和他都笑了。
隨後,他脫下西裝外套,在餐桌前坐了下來。橙色的燈光投在他的身上,讓他看上去格外柔和。
戰爭結束了,一些從前凝結在他身上的東西,似乎也隨之消失了。
顧宥帆越來越開朗,越來越愛笑。
我由衷地為他開心。
甚至天真地以為,即使無法再愛上別人,他能漸漸從失去愛人的陰霾裡走出來。
以至於,我忽略了另一種可能。
他從沒有走出來。
他笑,是因為他終於可以帶著勝利的消息去見她。
31
顧宥帆跳海的那一日,一切與往常一樣。
出門前他亦是笑著和我道別的,清晨的陽光灑在他的身上,他唇角微揚。
「再見了,林稚魚。」
而我仰著頭,笑著同他揮揮手。
我應該有所察覺的。
畢竟,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連名帶姓地叫過我了。
32
海邊的風有些大。
船工們還在試圖打撈顧宥帆的屍體。
夕陽漸漸貼近海岸線。
橘色與藍色交接在一起,把日落前的最後一刻裝點得沉靜而壯美。
小玲緊緊握著我的手臂,聲音發抖,「少夫人,您別擔心,他們會把少爺找回來的。」
我看著翻滾的波濤。
心想,或許他並不願意回到岸上。
顧宥帆說過,天空是自由的國度,大海是倒過來的天空。
海風越來越大。
浪花拍打著遠處的礁石。
我嘆了口氣,呢喃道:「看來, 你是真的不願意回來了……」
「少夫人您說什麼?」
小玲側過頭看我。
我搖搖頭,「沒什麼, 風浪太大了,讓船工們回去吧。」
說著,我推開了她的手。
我走到沙灘上, 俯身拎起了顧宥帆那雙被海水浸泡得不成樣子的皮鞋。
這雙鞋是去年過年時我們一起去買的。
他沒有帶走。
除了沈映棠的骨灰盒,他什麼也沒帶走。
33
回去時,車子從青山學堂的門口路過。
門口的兩排白楊樹抽出了嫩綠的枝葉,看上去朝氣蓬勃。
書聲琅琅, 隨風飄蕩。
現在來念書的學生越來越多了, 男學生多, 女學生也多。
越來越多的人意識到,讀書是有用的。
腦海裡忽然浮現出幾年前青山學堂開學那天的場景。
那時顧宥帆站在學堂門口,眼中滿是憧憬,「戰爭總有一天會結束, 嶄新的時代等著這些孩子們去建設呢。」
他的話是對的。
因為懂得,所以熱愛。
隻是可惜啊。
他看見了山河無恙, 卻沒了信念活到盛世降臨那天。
我沒有哭。
我想,我得好好活著。
那個欣欣向榮的繁華盛世, 我得替他看看。
替他們看看。
34
我年紀輕輕就成了寡婦, 周圍的人都可憐我。
我母親知道了這個消息, 更是哭得驚天動地。她怨恨父親當初為了我家的生意,一意孤行把我嫁給了顧宥帆。
「我苦命的稚魚, 以後該怎麼活啊!」
該怎麼活?
自然是,順心而活啊。
顧宥帆為我留下了遺囑, 將一切都安排得很妥當。
在他死後,顧家的產業由我悉數繼承。
他對我有愧。
他給不了我很多的愛,隻能竭盡所能地讓我的下半生衣食無憂。
夜裡下了一場雨。
我倚靠在窗邊,聽著雨水滑落屋檐的聲音。
滴答、滴答——
對傷心的人來說, 那是破碎的悲歌。
但,若是去見想見的人,這也許是最輕快的舞曲罷。
但人的欲望總是無窮無盡的,即使已經壟斷了整個華國的布匹生意,父親也還是不滿足,他想把林家的生意做到海那邊去。
「□【」於他而言,死亡是一種解脫。
35
我整理遺物時,在顧宥帆的書房的櫃子裡發現了一封放妻書。
紙張微微泛黃, 看筆跡,應是很久之前就寫的了。
但末尾的日期, 寫得卻是崎國投降那一日。
他是什麼時候寫下這封書信的呢?
也許, 是在沈映棠死後不久;
也許,是在他許諾會為我備上豐厚的嫁妝的那日。
我握著這單薄的書信, 心底的最深處好像被什麼東西破開了一條縫隙,悲傷順著那縫隙不斷地往外流動,以極其迅猛的速度湧向四肢百骸。
而我也終於想起了那個夜晚,那句我沒聽清楚的話。
他說:「稚魚, 對不住。以後的路, 你要一個人走了。」
我死死咬著唇不肯哭出聲,眼淚卻自顧自地蜿蜒向下。
36
我的丈夫抱著另一個女人的遺骨殉情了。
人們都說他是個瘋子,居然放著大好的家業不要跑去跳海。
可他不是瘋子。
他是太陽。
那一天,我的太陽和他的愛人永遠深埋於海底。
但他曾照亮過我。
不僅是以前, 還有現在,以及將來。
我想,我得好好活著。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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