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那是根披帛。」
「我平日無事時,也會做些繡品賺些外快,半月前錦心便同我要了這東西。」
披帛我是知道的。
往日在長街乞討時,我見過春風樓裡的花魁跳舞,那松松垮垮墜在腰間,迎風飄逸的布條,就是披帛。
可錦心是個二等宮女,雖然體面。
但平日裡到底是要伺候主子的,披帛那東西華而不實,她要來做什麼?
我更好奇了。
寶珠將銀子裝進荷包,轉頭瞧了我一眼。
那目光似是惋惜,似是欣慰:「在這宮裡,有些東西不懂,或許也是好事。」
宮道長長。
寶珠先行在前,仿佛識途老馬。
我抱著衣裳追趕在後。
生平頭一次,學會了閉嘴。
4
冬去春來,夏去秋敗。
我已經在浣衣局洗了三年的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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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豆芽似的身板也漸漸抽長,面黃肌瘦的臉上也顯出幾分好模樣。
我也漸漸變成了個還算拿得出手的大姑娘。
寶珠做的一手好繡品,這幾年,來尋她的宮女越來越多。
除去給趙嬤嬤孝敬的銀子,她已然攢下不少體己。
月光下她一遍遍的數,眉眼中閃著餍足的光。
「待我出宮,我一定要用這銀錢開家餛飩鋪子,再養個俏郎君,生個胖娃娃,和和美美過一輩子。」
寶珠已經十九了,若按宮規,六年後她便能放出去。
她六年前進宮,早不知宮外是何模樣。
我想起流民遍地的京城,又想起那隻破瓷碗。
口中的詞句吞吞吐吐,到了嘴邊隻剩下一句蔫蔫的:「我可不想出宮。」
宮裡雖要當差,可到底能吃飽穿暖。
若是再放出去,指不定就是餓骨一堆了。
寶珠很奇怪:「你不想你爹娘嗎?」
爹娘?
這兩個字與我而言太過陌生。
即便是說書先生口中的猴子,都能對著石頭喊聲娘。
可唯獨我是沒有的。
我自幼在爛泥裡掙扎求生。
若非說有,那熱氣騰騰的饅頭便是我爹,香氣嫋嫋的肉湯便是我娘。
可惜那般的神仙滋味,我也隻有在趙家公子成婚時擺流水席,才嘗過一次。
我這樣的人,注定是沒有父母緣分的。
喉頭莫名有些艱澀,我低下頭沉默半晌。
又問她:「寶珠姐,留在宮中不好嗎?」
寶珠數銀子的手一頓,愣住了。
宮女的出路不多。
若是不想出宮,那就更少了。
要麼是運氣好,被哪個妃嫔看中,撥去貼身伺候,若是娘娘命長,做宮女的便也能跟著平安順遂。
可若是娘娘命短,Ṫṻₜ那便隻能自求多福了。
當然也有好的去處。
那便是像春華宮的錦心一般,御花園雪中一舞,得聖上親眼,直接被封為美人。
夜風浮動,撩撥在心上,叫人發痒。
寶珠湊到水缸前,臨水自照。
泛起漣漪的水面上,映出一張俏生生的臉。
眼若秋波,唇似櫻桃,分明是一張不可多得的美人面孔。
可那美人眉心微蹙,搖了搖頭:「秋果,我不願留在宮中。」
「那榮華富貴瞧著眼熱,可指不定哪日就跌落雲端了。」
「與其要那費盡心機得來的錦衣玉食,我寧可要高枕無憂的順心隨意。」
恰巧一隻螞蚱跳入水缸,驚起一陣漣漪。
方才旖旎生姿的美人面孔,早沒了蹤跡。
鏡花水月,不過一場空罷了。
卻沒想到,寶珠一語成谶。
第二日,宮中就出了大事。
前不久剛被封為美人的錦心,死在了自己宮中。
那束在梁上的,竟是寶珠做的那根披帛。
5
宮裡人人都說,錦心是自缢身亡。
皇後為平流言,請了仵作院的人來驗屍。
那些仵作們在崇喜殿進進出出,伺候過錦心的宮女們也都被傳喚進了慎刑司。
如此反復折騰了三日,方才查出真相。
原來,竟是寶慶殿的徐才人嫉妒錦心得寵,便在錦心的飲食中投了毒,又做成懸梁自缢的模樣。
可她不甚將自己的絲帕落在了崇喜殿,這才露了馬腳。
皇後下旨將徐才人打入了冷宮,又命內務府替錦心發了喪。
宮中人人皆贊皇後娘娘明察秋毫,寬仁待下。
可誰也不曾瞧見,錦心的屍首被草席一卷,便隨意拉出門去了。
那些太監三三兩兩,嘻嘻哈哈,誰也不曾露出半分哀戚。
宮裡貴人主子這樣多。
不過是死了個美人,有什麼打緊的?
寶珠駭了又駭,當天夜裡,便發起了高熱。
趙嬤嬤怕她染了病給旁人,便撥了間堆衣料的雜房給她暫住。
宮女生病,是沒有湯藥的。
我打了盆水,一遍遍的擰著帕子。
昏黃的燭光下,寶珠的臉蒼白如紙。
她拉著我的手,又驚又愧:「是我害了她……」
「若是我沒有替她做那條披帛,若是她不曾在御花園舍命一舞,若是她不曾被聖上看中……」
「若是……」
我按下她顫慄的手,輕輕搖頭:「寶珠姐,這不是你的錯。」
也不是錦心的錯。
這宮裡,向來是吃人的。
她低下頭,終是嗚咽嗚咽的哭出聲來。
寶珠哭了一場,病勢纏綿起來。
第二日竟是連床也下不了。
我想了想,去了趙嬤嬤房中。
恭恭敬敬的將銀子遞到她面前:「如今寶珠姐姐病著,還請趙嬤嬤照拂一二,不要將她趕去永巷。」
我是見過宮中處置那些久病纏身的宮人的。
因著怕傳染給主子貴人,便一律趕到永巷中任由其自生自滅。
那銀子不多,卻足以讓趙嬤嬤彎了眉眼。
她單指勾起那隻錦袋:「你這蹄子,倒是有些情意。」
「不過說好了,我隻寬限三日,若是三日後她病還沒好,哼,那便怨不得我了。」
我忙不迭叩頭謝恩。
可我心中也曉得,必定得讓寶珠的病快些好起來。
每日除了做自己分內的差事,我還要替寶珠去東西六宮送衣裳。
那些從前晦澀難記的路,我如今早已熟稔於心。
有時運氣不好,會遇見副總管李堯。
他生得一副三角眼,看人時總滴溜溜的轉,尤其是總愛在宮女身上流連。
我素來是不愛搭理他的。
但今日,他叫住了我:「喲,這不是浣衣局的秋果嗎?今日怎麼沒見寶珠?」
「寶珠姐姐病著,便由我來送衣裳了。」
我後退兩步要走,卻被他攔住。
「病了可不好說,有人是一碗湯藥的事兒,有人卻是一卷草席,同人不同命啊……」
我心中一喜,眼中閃著希冀的光:「李公公可是有法子?」
李堯是管東側門雜役出行的,若他願意,進宮的貨物裡夾帶一貼藥並不算什麼難事。
他嘿嘿一笑:「法子也不是沒有,隻是我這些日子當差辛苦,有些髒衣裳攢了又攢,不知秋果姑娘可願……」
「我洗。」
李堯將我帶回了太監庑房,正是交班之時,廊下人來人往。
他將木盆「哐當」一聲丟下地上,幾件衣裳劈頭蓋臉的砸到我身前。
我拿起來,才發覺,那竟是幾條沾著穢物的褻褲。
「你若是將這些衣裳洗幹淨了,我便考慮考慮,替你尋一貼藥來。」
他淫邪的目光在我身前流連,居高臨下的指揮我:
「看到沒,就是那褲襠那,可得搓洗幹淨,若是洗不幹淨……」
「哎喲!」
他話還沒說完,我便將那堆衣物砸到了他臉上。
「老東西,爛褲襠,用水一洗,燒得慌!」
好巧不巧,那褲襠正好套在了他頭上。
他雙手胡亂揮動,腳下一滑,直接摔在了地上。
我跑出庑房前,咬牙切齒的咒罵聲從身後傳來。
「你這小賤蹄子,竟敢戲弄我!」
那語氣裡的不可思議,似乎早就料定了我會妥協。
可他不曉得,進宮的第二日,寶珠姐就教會了我。
在這宮裡,一味忍耐,是活不下去的。
6
從太監庑房跑出來時,我腦子清醒了許多。
便盤算著去花房找掌事的李姑姑,從前寶珠替她做過香囊。
雖不是什麼大恩,但花房草植眾多,指不定就有什麼藥能讓寶珠緩一緩。
她應當是願意幫這個忙的。
我越想越覺得有理,卻沒想到,剛走進花房,便被叫住了。
「你,過來。」
那人頭戴絹花,腰間別著絲帕,舉止從容,一瞧便知道,是個極體面的嬤嬤。
指不定,就是哪位貴人宮中的掌事宮女。
我忙走了過去,恭恭敬敬行了個禮:「嬤嬤好。」
「你是哪個宮的?」
「浣衣局的。」
「差事做完沒有?」
「做……做完了。」
她頷首點頭:「那好。」
「今日花房缺人手,你便隨我一同去慈安宮送花吧。」
我自然是無有不應的。
太後宮裡的差事,在這宮裡向來是頭一份要緊的,ťũ̂ₓ哪裡容我拒絕?
我並未不熟悉去慈安宮的路,便隻能跟在隊伍最後面。
今日要送的,是海棠花。
海棠花向來開在春季,這是聖上為討太後歡心,特意讓花房培育出來的新種。
紅粉色的花瓣映著翠綠的枝葉,煞是好看。
隻是盆底鋪著的鵝卵石雖精巧,卻到底重了些。
等到慈安宮時,我兩隻手臂已經微微發抖了。
一行人排成兩排,按著嬤嬤的指示,漸次往裡搬花。
因著不敢抬頭,而那臺階上的灑金磚石又擦得過於光滑,我竟不小心踩上了前面宮女的裙角。
她輕叫一聲,身子不穩往前撲了下去,一行人便像推竹牌一般,倒了個幹淨。
手中的海棠花自然是摔了個粉碎,鵝卵石和泥土濺得滿地都是。
我心中一驚,連站起身都忘了。
那嬤嬤從殿內一路尋出來,臉上的怒意早已翻騰了好幾遍。
前面的宮女帶著哭腔跪地控訴:「嬤嬤,是她……是她踩了我,我才跌跤的,求嬤嬤輕罰……」
我腦子裡像攪了鍋漿糊,又亂又燙。
「放肆!給慈安宮當差竟也敢這般不小心,若是驚擾了太後,你有幾顆腦袋能抵?」
那嬤嬤又急又氣,恨不得立馬就發落了我。
我曉得自己犯了滔天大錯,忙跪伏在地。
求饒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就有太監上來一左一右的拉扯我。
「罷了,拉去慎刑司服苦役吧。」
慎刑司是什麼地方,我是曉得的。
若是進去了,便別再想著囫囵個出來。
我又驚又俱,竟生出些勇氣,掙脫開來,跪爬過去,抱住那嬤嬤的腿。
「奴婢不是成心的,求嬤嬤饒了我這一回……」
我抱住她的腿,一下一下的磕頭。
就像是從前在街邊給那些貴人小姐磕頭一般。
那時,我求的是一口飯。
如今,我求的是一條命。
我想,能活著就好。
我俯首磕在磚石上,麻木的叩首。
直到胳膊被人拉起,我木然抬起頭,卻瞧見她驚詫的目光落在我半開的衣襟處。
「你你你……」
有人疾步撲到我身邊,將我緊緊擁入懷中。
像是珍寶失而復得,兩滴熱淚落在我頰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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