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燃白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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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書名:未燃白頭 字數:3934 更新時間:2025-01-02 16:07:46

我的院子裡頭擺滿了他讓人抬來的東西,惜屏過來請示我:「夫人,這些東西……」


我仰頭輕笑:「收起來吧。」


畢竟,他還從沒給過我肚子裡的孩子一樣東西。


這些,就當是給孩子的。


我的孩子總不能像我一樣,什麼都沒有。


隻是,我到底沒等來這個孩子。


8


六個多月的時候,我的身子已經很笨重,


吃起飯來總是沒胃口,肚子越來越大,人卻越來越清減。


惜屏愁得直掉眼淚,勸我多吃點東西。


可我知道,許煙也很挑食,


經常當著府上下人的面對沈承州撒嬌,說自己想吃什麼要什麼。


沈承州從來沒有不耐煩,不管她要什麼都為她找。


千依百順也不過如此。


我在一個午後肚子突然疼起來,整個人面色發白,額上全是冷汗。


惜屏把我扶起Ṭũ₋來,整個人驚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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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身下全都是血水。


她急衝衝去請府上的醫官。


我暈極了,也疼極了,居然叫起沈承州。


「沈承州。」


「沈承州……」


身邊的丫鬟低著聲音提醒我:「世子妃,世子這會應當在許夫人那。」


我痛哭出聲,視線也變模糊。


可我還是在暈過去之前聽到了一句話。


「許夫人吃不進東西,醫官在她院裡呢,世子陪著,不讓進去。」


我想,我是不是要死了啊。


死了也好。


這些事統統離我遠遠的。


我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等再醒來的時候,嗓子已經一片沙啞,發不出聲音了。


惜屏替我掖了掖被角。


「世子妃。」


我想起失去意識之前發生的事情,手觸到小腹上。


一片平坦。


我眼角慢慢落下一行輕淚。


這個孩子到底還是沒了啊。


惜屏為我端來一杯水:「您醒得正好,陛下還沒走。」


我啞然:「陛下?」


下一瞬,有身影走過來,


墨色的衣角,清傲的眉骨,他站在我的床邊,聲音沉涼如水:「你先出去吧。」


惜屏扶身:「是。」


我看著他,眨了眨眼,分不清是夢是真:「陛下怎麼來了?」


他嗤笑一聲:「如果不是朕來,你已經死了,知道嗎?」


他一貫是個涼薄的人,


此刻能說出這樣的話,已經算得上悲憫。


我聲若蚊吶。


「嗯。」


知道。


我當然知道。


沈承州的背棄,年少的情誼,許煙得到的愛,樣樣都是殺我的刀。


屋子裡靜默良久,沒一個人說話。


半晌,他才開口:「悔嗎?」


我咬牙:「不。」


從前折梅掃徑,為我討公道的往事是真,嫁給沈承州這件事,我死不悔改。


那畢竟是我那時候少有的溫暖。


再來多少遍都改不了。


沈承州變了,我還沒變。


陛下擰著眉,扯了扯唇,輕嘲:「葉宛宛,你可真是……犟。」


我閉了閉眸,聲音嘶啞:「是啊。」


「你能幫我嗎?」


「皇兄。」


9


我這次確實是鬼門關走了一遭。


起因在沈承州送的那個簪子。


陛下帶來的太醫告訴我,那簪子裡頭藏了香,是麝香。


日日放在我房中。


我肚子裡頭的孩子沒了也不算稀奇。


那日醫官去了許煙那,如果不是惜屏出府找太醫的時候正好遇上了微服出宮的陛下,我早就一屍兩命。


沈承州來看我,他面色極差,眸子裡頭全都是悔色。


外面跪了滿院子的下人。


他聲聲怒斥,整個人像瘋了一樣,說為何不早些去稟他。


可分明是他著急許煙的身子,不讓外人打擾。


「宛宛,是我的錯。」


我沒想到,再聽到他這樣喚我,竟是在這般處境下。


我問他:「是許煙吧?」


除了許煙,也沒人會這樣想害我肚子裡頭的孩子,還能借著沈承州的手。


沈承州的臉色一僵,下意識辯駁:「她並非有意。」


剛才那樣的場景一瞬間變得可笑。


他不問罪魁禍首的錯,卻來指責這些不相幹的人。


哪裡還是從前那個義正言辭,怒發衝冠的少年郎。


我噗嗤一笑:「好,是我活該。」


說完這句話,他卻沒再像剛才那樣急聲駁斥。


可能,他也是這麼想的。


我摸著自己已經平坦的肚子,仰著頭看他,聲音清冷:「沈承州,我們和離吧。」


他的臉色驟然一變,抓住我的手腕。


「你說什麼?」


我轉過身子,不想再看他:「我不愛你了。」


我們夫妻緣分已盡。


我放我自己自由。


他默然良久,不願回我。


我又開了口:「就當我求你。」


他眼眶泛紅,轉身就走,背影凜冽生風。


「讓我再想想。」


我答應下來:「嗯。」


世人都說,痴情女子薄情郎。


之前是我太天真,以為沈承州待我是世上獨一份的情意。


10


他給我和離書的那天,面上已經生了胡渣,整個人顯得很憔悴。


「我錯了,宛宛,不走好不好?」


這個時候他知道後悔了。


可從來沒人會在原地等誰。


我目光決絕:「算了吧,沈承州。」


我當著他的面打開那封和離書。


看得出來,他下筆很用力,筆鋒凝滯之處極多,這封和離書並非一氣呵成寫就。


「冤冤相報早已無故,一別經年,各自珍重。」


可這些跟我沒什麼關系。


我就要離開這裡了。


我隻帶上了惜屏。


出府門的時候,沈承州沒來,我看到許煙。


她還挺著肚子,卻沒先前那麼趾高氣昂,眼底有烏青。


她看著我,有羨有妒:「你竟能走得這樣灑脫。」


這個時候,和離的夫妻少之又少,女子若要離開,能得到的大多數隻是一紙休書。


我輕嘲Ṭū₌:「你哪裡來的臉站到我跟前。」


她深吸一口氣,同我說:「不管怎麼樣,我贏了,不是嗎?」


我盯著她:「他今日能因為你背棄我,怎知來日不會因旁人而舍棄你?」


她面色一僵,神色變幻,說不出話來。


我出了府門,外頭有轎子在等我。


我披著厚厚的大氅,一步步走過去。


轎外的人掀簾,裡頭的人撥弄手上的玉扳指,


聲音裡難得帶了點溫度:「天涼,上來吧。」


那日,我在病榻之上求他幫我。


幫我和離。


幫我離開候府。


衛侯府上百年的清貴,哪裡會允許族中子弟。


尤其沈承州還是世子,做出和離這樣的事情來?


是陛下從中周旋,又親自叫了沈承州去宮裡,下了密旨,他才甘願寫下那封和離書。


作為交換,我答應陛下,回宮為太後抄三個月的經書。


這本就是應該的。


在此時此刻,倒成了讓我好好活下去的一根堅固的稻草。


陛下登基的ṭũ̂⁻時候年紀很小,可這麼多年過去了,後宮卻還是一個人都沒有。


細細想來,我竟是在這後宮裡頭住得最久的女子。


馬車的車轅駛過宮門的時候,他側眸看我,黑眸沉沉:「這裡不比候府自在嗎?」


我笑了一下。


自在?


哪裡自在了。


他坐擁高位,看到的都太多太泛,隻知道我錦衣玉食,表面上過得如意,


哪裡知道我背地裡會受多少冷眼?


可我在他面前一向虛偽,我說:「皇兄說得是。」


他眉目松動,似乎很滿意。


11


我依舊住在原來的宮殿,依舊被人稱作郡主。


世子妃這個稱呼好像離我很遠了。


面上一片風平浪靜。


可我知道,他們私底下議論紛紛。


已經和離過一次的人,是用了什麼手段又回了宮?


我和陛下,又究竟是什麼關系?


我置若罔聞,每日照常往太後原來住的地方去,然後抄上一整日的佛ṭṻ⁹經。


面前的燭火微晃,我虔誠叩拜。


為已故的太後,也為我無辜的孩子。


陛下的聲音就這樣傳到我的耳畔。


「這些日子,可還順心?」


「衛候世子如今就在承乾殿外,求著要見你一面。」


他的掌落上我的肩,一片滾燙。


我猝然抬眸,看不清他眸底的神色。


穿堂風吹過,案上才抄了沒多久的經書颯颯作響,被吹得到處都是。


我的目光滯了片刻,然後緩聲問他:「那皇兄希望我見嗎?」


他低低笑起來。


「一年多不見,你倒乖覺了許多。」


我默默頷首:「是。」


他避開我的問題,轉而說了其他。


我就知道,他隻是把話帶到而已,私心裡並不想讓我見沈承州。


沈承州,沈承州。


我默念兩遍他的名字,覺得實在晦氣。


有嬌妻在旁,還何必來尋我?


陛下俯身,撿起一張散落的經書,眉目微動,


忽而開口:「若不是知曉這是你抄的,朕還要以為,自己什麼時候寫過這些東西。」


我的心跳瞬間慢了半拍。


他抿唇,看了半晌我的神色,才抬步離開。


等人走後,我看了眼自己的手心。


冷汗漬漬,有一瞬間,我幾乎有些呼吸不能。


他不提,我都快要忘了。


我沒入宮以前不是個愛讀書的性子。


整日可了勁地在外頭胡玩,字自然寫得極差,用狗爬兩個字來形容都不為過。


太後整日看著我寫的東西憂心,然後念叨字如其人這詞實在假得不能再假。


天子為母分憂,沒多久就將我召到書房。


他坐在桌前,恰到好處的五官上流露出些譏诮來,


然後扔了沓字帖給我:「照著練。」


隻三個Ťŭ₆字,卻讓我每日對著那些字帖苦苦練上兩個時辰。


他是天子,生殺予奪。


他的話,我得聽。


可我後來才知道,我描的字帖,是他的。


12


這日過後,陛下常常會來看我。


一待就是一兩個時辰,我們也不怎麼說話,各做各的事情。


可每日黃昏時分,他會踏足海棠苑。


這幾乎成了我們之間心照不宣的默契。


我在宮裡住了這麼多年,自然知道,背後那些人會如何議論我。


人言可畏。


可我不在乎。


我甚至覺得這樣的日子有些安逸。


直到我同陛下在御花園對弈,撞上孤身尋來的沈承州。


他看著我跟陛下相對而坐,眸底一片驚疑:「你們?」


他的臉色一點點變沉,須臾數秒之間,我不知道他究竟想了些什麼。


我隻知道,他冷著臉說出了四個字。


「原來如此。」


這話意味太深長,我分辨不清,也不想去辨。


陛下仿佛絲毫不受沈承州的影響,穩穩當當又落了個子。


然後看向我,黑眸幽深:「到你了。」


對,到我了。


不管怎麼樣,這盤棋得下完。


所有事都得有始有終。


日色裡,我慢悠悠落下一子,然後不經意間瞥到沈承州。


他下颌線繃得很緊,雙拳攥得很用力,


眼底有烏青,看樣子已經很久沒睡好過了。


此時此刻,他是也覺得自己被背棄了嗎?


而他所面對的偏偏是高高在上的天子,連一句輕慢之言都不能有。


直到後來我才從陛下的口中得知。


沈承州求著見了我很多次,次次失望而歸。


而這次沈承州從宮裡回去以後,家裡才娶進來的嬌妻仿佛一瞬間就討了他的嫌。


日日閉門不見,在書房裡喝得酩酊大醉。


每日最要緊的事,除了接著在宮門外求見我,就是滿京都找成色最通透的玉镯。


他想做一個同我娘留給我的那個一模一樣的玉镯。


實在太可笑了。


情真情假,他自己真的分得清楚嗎?


他這事做的明目張膽,看在旁人眼裡,不知情的,還以為陛下用強權奪了他的妻。


惜屏整日為了這些傳言憂心忡忡,可陛下每日仍舊雷打不動地來尋我。


我在不經意間看過官員呈給他的奏章,言辭懇切地求他立後封妃。


他朱筆一勾,很快就駁斥掉。


就同他這個人一般,乖戾又囂張。


讓人捉摸不透。


沒過多久,就有件事鬧得滿城風雨。


衛侯世子新娶的平妻流產了。


是在跟沈承州爭執的時候傷到的。


惡果還自身。


許煙的孩子死在了同我孩子差不多的月份。


聽聞,兩個人的爭執是因為一個镯子。


他究竟有沒有尋到同我當初碎掉的那個一模一樣的?


我不知道。


這次,我終於點頭願意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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