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這日下了雪,滿地潔白。
他看見我的時候,黯淡的眸子才終於有了一絲光亮。
我走到他身前,不發一言。
他看著我,動了動唇,伸手想碰我,幾次三番,卻到底在半空中停下。
還沒等我問,他就自顧自開了口。
「許煙肚子裡的孩子也沒了。」
「宛宛。」
「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當初就像鬼迷心竅一樣,鐵了心想同她在一處。」
「她當初待你那樣,我居然也覺得不算什麼。」
「可我真的不是這樣想的。」
他一句句地解釋,仿佛極力想告訴我些什麼。
我打斷他的話:「我不想知道這些,這也同我沒有半分關系。」
「我們已經和離了,再無轉圜的可能。」
我尾音落下的時候,他險些紅了眼眶。
眸子死死地盯著我,一直隱忍不發。
他說:「會有辦法的,對不對?宛宛,你再信我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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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譏笑出聲,突然想起那日我小產,
陛下在我塌邊問我,知不知道自己快要死了。
我惡作劇一般開口:「可以啊,你一步三叩頭,叩到我滿意為止,我就再信你一次。」
他這樣的人,清高得很,讓他做這樣的事,不如讓他去死。
男兒膝下有黃金。
僵持許久,我冷笑一聲,然後轉身,頭也不回地離開。
走到第三步的時候,我聽到身後傳來撲通一聲。
耳畔是惜屏的驚呼聲。
雪飄到我的額發上,我忽然就淚流滿面。
他跪完了整個皇宮,整整三個時辰。
我在海棠苑外等他:「算了吧。」
「我騙你的。」
他咬著牙,身子還跪在地上,仰頭看我:「這就是真的。」
我死不悔改,他不願回頭。
我在耍他,這麼明顯的事情,他居然還能執拗地不認。
很多時候,我們好像是同一種人。
就像我其實從不後悔嫁給他。
隻是當時已惘然罷了。
我走近他,低下身子,為他拂落肩上的雪:「可我們的那個孩子呢?」
這話一出,像什麼詛咒一樣,他緊閉牙關,冷得渾身發抖都沒再回我一句話。
我意興闌珊,轉身準備回去。
下一瞬,他沙啞的聲音傳來:「他喜歡你,很久了。」
我點頭:「嗯。」
「今日過後,我就去疆場,再不回來了。」
我眼睫一顫,再沒回答他,走得很痛快。
13
沈承州走的那日,聽說很悽涼。
曾經跨馬遊街,意氣風發的少年沒要任何人送,
隻挑了一杆槍,拿了封明黃聖旨就往邊關去。
許煙在府裡日日發瘋。
侯夫人受不了,讓人把她送去了城外莊子。
而我,再也不是會在那座候府裡等沈承州回來的人。
後來,我向陛下辭行。
我在昏暗的宮室裡等他,呈上三杯酒。
年少相幫,和離之託,收留恩情。
表面上是他挾恩讓我入宮抄經書,
可歸根結底,又何嘗不是為我將一切都擋在了宮門外。
他才從早朝下來,帝冕龍袍,整個人光看著就有一種不怒自威的氣勢。
他曬笑,接過我的酒。
片刻停頓都沒有,喝到最後,才抵到我身前,抿唇問我:「真要走嗎?」
我點點頭:「嗯。」
他年少從大儒,樣樣都學得精通,政事上從不耽誤,賞罰分明,殺伐果斷,往後是要做一代明君的。
所以,哪怕我很早以前就知道他喜歡我。
哪怕第一次見面,我就記得他冠上鑲了幾顆珠子。
我們也不可能在一起。
我配不上他的。
他笑了笑,眸底猩紅一片,嗤笑一聲:「真是個白眼狼。」
我笑,盡量讓語氣變得輕松:「今日過後,於我而言,你就又是陛下了。」
他咬牙切齒,忽而傾身擒住我的唇:「你總是這樣。」
當初,我與沈承州大婚次日來見他。
他高坐殿臺,我跟沈承州並肩而立,也是就那樣棄了皇兄的稱呼,隨沈承州喚一聲陛下。
他遲遲不喊起身。
我抬眸,他眼裡全都是譏諷,就那麼一瞬不動地盯著我看。
後來呢?
往事太多了,我不太願意想了。
直到他終於放開我的唇,鼻尖相抵的時候,我才怔怔地喊了一聲他的名字:「衛衍。」
我很早就知道他的名,可這麼多年來,還是第一次喚。
沒想到居然是在這樣的場景下。
他沉聲:「別走了,留下來吧。」
14
又是一年冬,我放下手裡頭調制好的胭脂,然後挑了窗往外看。
惜屏從外頭進來,笑著同我說:「這地方就是跟京都不同,雪景都雅致。」
我點點頭:「對啊。」
這是我出生的地方。
過了會,她又想起什麼:「對了,剛外頭有個灰袍小將過來,說是有人給你的信,這個時節,路上整整半個月,快馬都跑死了三匹才送到呢。」
我有些意興闌珊:「是嗎?我看看。」
我每日收到的信其實很多,大多都來自高坐金鑾殿上的那個人。
上一封來信,他還問我:「聊以書信慰相思,相思難平,佳人何時歸?」
可這封顯而易見有些不同。
大抵是連日奔波,書信上已經摻了灰,看著有些陳舊。
我眼眸微眯,打開。
像是意料之中的一樣。
或許我在打開之前,也早就心有所感。
這是沈承州給我的信。
可那日一跪一轉身,我們其實早已沒了聯系。
我著青白夾袄,鬢發如雲,坐在案前從頭至尾讀完了這封信。
他死了。
死在半月前的一場淮谷關之戰。
那時,我已經在蕪陽待了一月有餘,日子好不輕松快意。
我是聽說了那場戰事的。
據說主帥英勇無匹,是鐵骨錚錚的男兒,身負重傷的情況下還是堅決上了戰場。
隻可惜,馬革裹屍,一去不還。
什麼都沒剩。
我那時還唏噓,屍首都沒有,連收個屍都不成。
原來是他啊。
是沈承州。
他在信裡沒再叫我宛宛,喚我葉姑娘。
他說:【我大抵快要死了,今日從戰場上回來,血怎麼都止不住,生死一線的時候,我想到了你。
我們之間,原是我辜負良多,如今帝後情意甚篤,也是好事一樁。
我曾經許過你很多承諾,可到頭來也沒幾樣兌現,我每每念及,總是痛得錐心。
不過,以後會有人一一為你實現的。
頭有些疼,我好像想不到該寫些什麼了。
可我平時很多話想對你說的,真的。
好了,天快要亮了,我得點兵了。】
沈承州留。
這些字寫得很潦草,甚至有的地方連斷句都不太通順。
可他以前明明是個遣詞用句都講究到了極點的人。
我怔了很久,直到外頭的雪停,天黑下來。
我的手不經意間摸到旁邊的信封。
裡頭還有東西。
很小,差點硌到我。
不特意去看根本注意不到。
我愣了會,把信封開了口,然後往出倒。
是一顆紅豆。
我那年專程為他挑的。
憶昔花間相見後,隻憑纖手,暗拋紅豆。
我起了身,然後一步步走到門口,面上有些冰涼。
我觸手去摸,再低首,是滿面的淚。
恍惚之間,我想起了從前。
這是這一年多來我頭一次去想從前。
十六歲那年的元宵夜,我跟他在細雨軒聽書,講到生離死別,他扭頭問我,眸子微微眯起來,眼裡全都是光:「宛宛,若我上了戰場,身有不測,你來替我收屍可好?」
他說得嚇人,我惡狠狠盯他:「想什麼呢?不過若真有這麼一天,我把馬跑死也會去上一趟。」
寒風乍起,有人挑燈籠過來。
看我手上還拿著信紙,惜屏有些驚訝,柔聲問我:「姑娘,還沒看完信嗎?」
我笑笑:「看完了。」
真的看完了。
15
衛衍番外
宮人來報信說葉宛宛回來的時候,我剛見過一批來議事的官員。
沈承州一死,邊疆很是亂了一陣子,我多番調度,這才將局面緩和一些。
站在君臣的角度上,我惜他這個難能一見的將才,如今痛失良將,我心裡其實滋味難言。
這人屍骨無存,我想風光大葬都沒法子。
有大臣提議立個衣冠冢,再追封一番,也算厚待。
我聽著心煩意亂,平生頭一次覺得死生難料。
我如果也走了,誰來陪葉宛宛下半輩子。
這麼想著,我人卻已經走到了葉宛宛的宮門外。
她如今是我的皇後。
我的後宮也就隻有這麼一個人。
最開始的時候,所有人都反對我們在一起。
她是臣妻,從前又是我母後的義女。
我封她做這個皇後,其實很不成體統。
可我已經錯過了一次。
所以任憑這些官員把嘴皮子說破,我都不曾有半分動搖。
如今過了一年,也沒幾個人會不長眼睛再說這樣不好。
我覺得甚是滿意。
我剛踏進殿裡,就看到葉宛宛在案上寫東西。
我有些好奇,走過去,站在她身後,貼著她的背,彎腰去嗅她的脖頸:「在寫什麼?」
她手中的筆凝滯一瞬,然後開口,聲音裡沒什麼溫度。
「沈承州死了。」
我的動作一瞬間滯住,有些無措:「嗯。」
是的,沈承州死了這麼久,我一直都沒告訴她。
在這期間,我們寫過無數封信,那麼多次研墨提筆,我其實都有機會告訴她的。
可我不敢,活人哪裡爭得過死人?
更別提,他們的從前全都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我知道他們從前真心相愛。
葉宛宛側眸看我,眉梢微揚:「你怎麼這副反應?」
她的話也淡淡的。
「我不過問一問而已,你不必多想。」
「我確實為他的死有些傷懷,可那其實不是為他,是為曾經的我。」
她真切愛過沈承州一場,所有情意都是真的,她隻是為那個時候的自己傷懷而已。
我的心緊了緊,又帶了點釋然:「當真?」
她點頭,耳墜從我的臉側滑過,帶起一陣冰涼:「真。」
「所以,往後關於他的事,你都不必特意避著我。」
我愣了愣,湧出股難言的滋味來, 艱澀開口:「好。」
又頓了一瞬, 我說:「我準備為他立衣冠冢。」
她神色微滯, 似乎想起了什麼。
「也好。」
我小心翼翼地問:「屆時,你想去看看嗎?」
她搖頭, 笑了笑,一片釋然:「不必了。」
人死如燈滅。
什麼不是空呢?
我們之間,沈承州其實是一道說淺不淺的隔閡。
如今葉宛宛主動把話說開,我歡喜難抑, 晚間看她在鏡前梳發, 不由自主地去親她的眸。
她躲開:「以前怎麼沒發現你是這副模樣?」
以前?
我也想了想以前的自己。
好像確實太冷情了些。
可我坐的位置實在是太高了, 不這樣,哪裡能好好活到現在?
情不知所起, 一往而深。
我第一次見她的時候, 也從沒想過, 自己居然會在往後多年對一個黃毛丫頭牽腸掛肚。
開始的時候,我其實一點也不關注她。
可母後提起她的次數實在太多了。
字寫的醜得不堪入目。
她是個愛美的姑娘。
衛侯府的世子好像有些喜歡她。
漸漸地, 我的目光會不由自主地放在她身上, 然後發現, 她其實還很倔。
認定的事十頭牛都拉不回來。
譬如嫁給沈承州。
我見過他倆在一起的樣子。
沈承州平時矜貴自傲,在外頭一副很端著的模樣, 可到了葉宛宛面前,卻把姿態擺得很低,一口一個宛宛。
所以我從來不會這麼叫她。
宮人們也說他們郎才女貌,青梅竹馬。
可明明我比沈承州先遇到葉宛宛,怎麼沒人這麼說我們?
難道我生得沒沈承州好?
那個時候的我還沒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直到沈承州跪地求我讓他們在一起。
我的拳在袖中握得死緊,面上卻還要雲淡風輕。
這個時候, 我總不能說我也想娶葉宛宛,總不能以皇帝之尊去同人打架。
沈承州能做的,我不能。
所以我允了。
她終於為人妻。
隻是我也想不通究竟是為什麼, 從前眼裡隻有葉宛宛的沈承州會像變了一個人一樣, 對另一個女人情根深種。
我仿佛一頭在一旁窺伺已久的狼, 終於嗅到了機會。
能陪在葉宛宛身邊的機會。
還有沈承州帶回來的那個女人,實在太該死。
她害了葉宛宛腹中的孩子, 害她差點小產而死。
我怎麼能忍?
所以我讓她瘋了,她肚子裡的那個孩子,也不可能保得住。
折磨人的方式千千萬萬中, 我一向不是個心慈手軟的人,她的磨難還在後頭。
葉宛宛見我怔住,笑著取下我頭上的玉冠:「想什麼呢?」
殿內的燭火在晃, 我看著面前這張芙蓉嬌顏,低聲道:「你。」
她嗔我一眼:「再過一月,我要去趟綏安, 屆時,別再催我回來。」
我應下來:「好,依你。」
她說什麼就是什麼, 想幹什麼就幹什麼。
在我身邊Ṱůₓ, 她永遠都是自由的。
我不會變心,這輩子都不會背棄她。
當初三杯酒過後,我袒白心意, 就是這麼跟她說的。
既然說了,就得守諾。
我是天子。
一言既定,萬山難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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