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齊王是當今陛下的親弟弟,若被立為皇太弟,則江山託付於他的手中,陛下百年之後,齊王便是新帝,而齊王世子,將是太子。
可那時,九華公主為先帝之女,自然失勢。
他今日的威脅之語,便會成為現實。
這話一出,陛下面色鐵青。
齊王瞬時噤若寒蟬,連聲道:「這定是胡謅的,我兒怎會說這等無稽之言。」
話音剛落,大理寺少卿拱手道:「臣當時正在現場,可以作證,九華公主並無一字虛言。」
一語罷,齊王臉色頹然,還想為其子開脫幾句,陛下便出口打斷了他的話。
「齊王世子驕橫太過,行事跋扈,以下犯上,著令杖責三十,於宮門前行刑,令朝中各家子弟前往旁觀,引以為戒。齊王教子不力,罰俸三年。」
「以下犯上」四字一出,便是明晃晃的敲打。
齊王身形踉跄,俯首謝恩。
行刑之時,世家子弟雲集。
宮門之前,齊王世子被褪去上衣,刑杖落於脊背之上。
三十杖刑不足以致命,卻足以震懾群臣。
齊王站在一旁,眼眶泛紅,手掌緊握成拳。
我曾在暗處撞見齊王世子親手掐死一個婢女,隻因那個婢女無意間提到了世子生母。
似乎那是他不可觸碰的逆鱗,隻要提及,便會讓他情緒失控,怒不可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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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禪心寺之時,我將這件事告訴了九華公主。
既然從齊王身上無法下手,那便從他的兒子身上著手。
齊王世子的生母,並不是現任王妃。
昔年安都失陷,舊朝衰微,長達十年動亂,群雄逐鹿。
直到當今陛下建立新朝,才天下大定。
她曾在戰亂之中被拋下,再次找回來時已經精神失常,狀若瘋癲。
她為丈夫所棄,流落難民堆中。
歸來時,天下已定,她的丈夫已是齊王之尊。
人人都說她名節已汙,她的丈夫和兒子都不願意再認她,隻說她是瘋癲婦人,將她驅趕離開。
從那以後,齊王府禁止提起她的名字,就連齊王世子也被默認為現任王妃所出。
那日圍場相爭,九華故意說出了其生母的名字。
所以才惹得齊王世子憤懑衝動,情急失智,說出犯上之語。
我讓九華故意用這件事激怒他,他也如意料之中的那樣中招了。
當堂辯駁時,他咬死也不會提及他生母半分。
他將他的生母視為恥辱,隻想抹殺掉她存在過的一切痕跡。
別人提及,便像是扯去了他的遮羞布一般,惱羞成怒。他從不去怨恨齊王的所作所為,反而將那個被扔下的母親視作恥辱,不顧他的母親是多麼絕望無助。
他安享富貴,枉為人子,今日這三十杖刑,他受得不冤。
10
我再次見到九華公主時,是在她的京郊別院。
「那日,多虧你提醒我。」
她為我斟了一杯酒,我悠悠飲盡。
放下杯盞後,我低聲道:「那位大理寺少卿,與同安郡王交好。」
九華公主眸光微抬,笑道:「我正打算告訴你,沒想到你竟猜中了。」
這也是他當日出來作證的原因。
能給齊王一派添堵的事,他自然不遺餘力。
齊王與同安郡王之爭,已然是在明面上了。
「並非猜中,而是親眼得見。除了大理寺少卿,還有骠騎將軍鍾令安,他們皆是同安郡王的幕後支持者,他們時常一起出入風月樓。」
我撞見鍾令安進了風月樓,找人暗示了宋晚音,讓她以為鍾令安在風月樓有了相好的。
她帶著丫鬟守在了風月樓的門口,看到鍾令安走出的時候,當即撲了上去,哭鬧不止、尋死覓活。
與鍾令安同行的本還有其他人,見勢不對,便轉身從後門出去了。
鍾令安帶她回來時,她滿臉淚痕,臉上紅腫,巴掌印很是明顯。
她的神情落寞,一片頹然。
她在風月樓前哭鬧不休,鍾令安出手打了他一巴掌,制止了她的糾纏。
鍾令安對她深情不移,忤逆父母,數度破例,縱得她不知天高地厚了。
我與鍾令安形同陌路,她已是看在眼底。她其實明白,隻要這樣維系下去,過不了多久,她就是鍾家後院實際上的女主人。她絕不允許有新人入門打破局面,威脅了她的地位。所以她看到那種場面,才回深覺不安,前去鬧上一場。
若是往日,他定會細心勸解,向她解釋。
這次的反常與冷漠,她不曾料到。
畢竟,他出現在風月樓的目的絕不可為人察覺,宋晚音的出現差點壞了他們的謀劃。
他一巴掌下去,隻為掩蓋他們背後密謀的真相,讓人以為這隻是一出尋歡作樂、爭風吃醋的鬧劇。
鍾令安和宋晚音冷戰至今,毫無緩和的意思。
他冷漠動手,越發讓她覺得他在風月樓有了相好的,便不再顧及她了。
回府之後,日日以淚洗面,絕食以對。
鍾令安卻對下人說不願意吃就讓她餓著,不過喝個花酒,哪有妾室如此鬧騰的份兒。
宋晚音更是心冷如灰,二人誤會更深。
我聽到這些,隻覺得這次的戲,他真是下本了。
九華公主得知前因後果,忍不住嗤笑道:「果真是一出好戲。」
宋晚音不知這是一出戲,她所有的傷心失意皆是真的。
鍾令安明知這是一場戲,卻不能向心上人解釋,隻能看著她落淚頹然,他內心的折磨也是真的。
至於我,隻是旁觀看戲之人。
11
齊王世子之事鬧得太大,引得朝野間物議如沸。
那日所言,終是讓帝王起了忌憚之心。
皇帝手中權力,百年之後可傳於旁人,但此刻,絕不允許有人妄圖窺伺。
齊王世子之言,犯了最大的忌諱。
更何況,大理寺少卿等人咬住他不放,又故意搜羅出了許多他往日裡的狂悖言論,參奏一本。再繼續深挖下去,還不知有多少欺男霸女的事要被抖落出來呢。
同安郡王一派不會放過這天賜良機的。
「他們以為公主您與齊王世子起衝突,隻是一個意外,這成了他們拉齊王下馬的良機,後面必會不遺餘力、趁機打壓。坐山觀虎鬥,這對公主而言,才是最佳的局面。」我遠望窗外,低聲說著。
九華公主眸光微沉:「母妃臨終前告訴我,在沒有絕對的實力之前,蟄伏蓄勢才是上策,靜待來日,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明妃曾隨著還未登基的陛下徵戰四方,她的目光見識遠勝於尋常女子。
她當日退居妃位,為追隨者們博得重用厚賞。
可是多年來,那些人似乎並未與九華公主有任何牽扯。
原以為是人走茶涼,現在看來她是在布一局大棋。
待得九華公主羽翼漸豐時,自當一鳴驚人。
我在宮中伴讀時,便知她熟讀史書典籍,更是對那前朝太傅編寫的歷代帝王政要甚是熟悉,對兵書謀略也有獨到見解。
這些書中,講偃武修文、治國安邦,講制衡之術、兵者詭道……
並不是那些先生們會教授公主的課業。
明妃對她的培養,從來都與旁的女子不同。
九華公主多年來表現出來的和其它幾位公主並無不同,甚至於常在薛皇後手中吃虧。
如今看來,正是遵循明妃臨終遺言,蟄伏蓄勢,靜待良機。
在薛皇後那裡吃虧,也不過是扮豬吃老虎罷了。
一個平庸的公主,會讓人放心許多。
朝中齊王與同安郡王鬥得火熱,靈州卻突發雪災。
已是寒冬時節了,大雪壓境,連降數十日,當地百姓缺衣少食,飽受摧殘。
朝中已派出大臣前往賑災,可是災年更需安撫人心。
陛下在朝堂問哪位皇族子弟願意前往,以安民心時,竟無一人響應。
同安郡王素有賢名,可在這個時機,他絕不會離開。
一旦離開,便是給了齊王一派喘息之機,必將前功盡棄。
可我面見九華公主時,向她進言,讓她接下這個擔子。
「公主等待的一鳴驚人的時機,就在眼前。」
她略有遲疑,轉身便明白了我話中深意。
「古來成大事者,身後皆有善謀之人,有你同行,是我之幸。」
她前往宣政殿,跪在帝王面前請命,直言那是明妃故土,她願前往災地,安撫民心。
公主畢竟也是皇室中人,親自前往,可彰天家恩德。
在這種無人響應的關頭,朝臣們便也順勢贊她仁厚。
她離京時,留信一封。
信中讓我保重,候她歸來。
12
九華公主離開時,京都也飄起了紛紛揚揚的雪。
可靈州處,江漢俱凍,民皆餓死。
縱使前軍開道,她此行也注定艱難。
我站在檐下,望著飛雪如絮,憂心忡忡。
此行,她若順利歸來,那便是她一鳴驚人之機。
朝堂局勢,將有驟變。
鍾令安和宋晚音和好了,是她先低的頭。
三杯暖酒,月色朦朧,她垂首低泣,鍾令安自然順著臺階就下了。
鍾家老夫人本來是想讓我為難宋晚音,可我這個主母在鍾家實在形同虛設,每每見此,她就斥我無用。
宋晚音給她添堵的功力很是厲害,她便也顧不上我了,我樂得清闲。
看著鍾令安在母親和心上人之間左右為難,焦頭爛額,倒也有趣。
如今公主去了靈州,鍾令嘉這位公主伴讀也暫時回家了。
年關已至,京都四處張燈結彩,甚是熱鬧。
拜年的時候,鍾令安難得地陪我回了一趟沈家。
在沈家的時候,破天荒的收起了架子,扮演著賢婿模樣,倒是讓父親甚是滿意。
對於他與宋晚音那檔子事兒,在父親眼底,也不算一回事,他隻覺得世間男子誰不風流,三妻四妾何其正常。
身為男子,對於女子的悲苦總是視而不見的。
用過飯後,眾人去院子裡玩耍。
鍾令安的笑意陡然收起,似乎方才那個滿臉笑意的人隻是錯覺。
「我陪你走這一趟,把戲做全,隻是為了提醒你,你離開鍾家的事該提上日程了,不如趕緊想想,該用何種說辭去應對你的父母雙親。」他的聲音中略帶冷意,隱有幾分輕蔑。
父親方才在飯桌上,分明待他有討好之意,他心底裡是瞧不上的,卻到了此刻才在我的面前發作。
他率先離開了沈家,並未讓馬夫通知我。
我便留在沈家住了兩日,期間父親對他贊不絕口,說他年紀輕輕,頗有軍功,前途無量。
聽到這些,我突然不知道該怎樣說出我會離開鍾家的話。
他甚至還期待著鍾令安來日能提攜庶弟,為他鋪路。
我開口打斷了他的話,「父親還是早些放棄這些不切實際的幻想吧,我與他並無夫妻情意,隻有相看兩厭。父親若是多關心我幾分,便也能知道我在鍾家毫無地位,更無實權。」
「還不是你自己不中用,籠絡不了丈夫的心,讓一個妾室騎在你的頭上,真不知你母親是如何教育的你……」他越說越惱怒,似乎覺得是我的無用,礙了庶弟的前程。
「來日,我會與鍾令安和離。」
「你敢?我沈家容不得棄婦,你若離開鍾家,那便再也不要回來,父女關系,就此斷絕。」他厲聲斥道。
我緩緩一笑,漠然道:「那便如父親所願。」
他的手高高舉起,氣得發抖,可我已轉身離開,不再回頭。
13
年關剛過,齊王便被揭發私刻印璽,有不臣之心。
齊王一脈,盡數被誅。
齊王曾在十年前,得一絕世美玉,珍奇無比。
可如今那塊玉再次現世時,刻成了印璽,上面刻著「受命於天,既壽永昌」。
這是在齊王的書房裡搜出來的。
可傳國玉璽上刻著的便是這幾個字。
窺伺帝位,僭越謀反,已然坐實。
這自然是同安郡王的手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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