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抹了抹緊張一天出的冷汗,松懈身體靠在亭中。
徐妙禾正在池邊喂魚,看她如此闲適,我閉上眼睛準備歇一歇腦子。
驀然,池邊傳來吵鬧聲。
我一驚,眼見徐妙禾像隻燕子般飛進了池裡。
敏君縣主勒令侍衛不準相救,站在池邊拍手撫掌。
「天天清高個什麼勁,我駱敏君想弄死你,有的是辦法。」
我氣不打一處來。
衝出去一腳把她踢進水裡,侍衛紛紛下水救人。
可徐妙禾沉得很快,我解下腰上的繩索飛快鑽入水底。
一不小心抓到了九公主的襠。
完了。
這次真的要被夷三族了。
徐妙禾在水裡睜開眼,冰冷五指掐住我喉嚨,我奮力一掙,他暈了過去。
回想娘的交代,我把徐妙禾捆在身上,遊到了池塘的另一邊。
駱敏君被人救上來,亂哄哄的,根本無人顧及我們。
我隨意踢開一扇門,把徐妙禾安置在榻上,目光鎖定在他敞開的胸前,頓時無所適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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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粉色肚兜傾斜堪堪掛在腰際,目光所及平坦一片,胸前布滿各種疤痕。
我湊近鼻子,端詳了片刻,隻大約猜出,鞭傷、刀傷、燙傷……
也怪可憐的。
想了想,為免他著涼,我拎了他的衣襟正要裹好時,徐妙禾醒了。
「混賬!你想做什麼?」
他的眼神像盯個死物,感覺下一秒,就要把我大卸八塊。
6
得知徐妙禾的秘密,我開始無微不至地關愛他。
眼看駱敏君帶著一群侍衛,拿著鞭子質問:「謝峤,是不是你踢我入水?」
徐秒禾掀了掀眼皮,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
我學著他鎮定自若:「敏君縣主,你在說什麼?我怎麼聽不懂?」
「你還裝蒜,徐妙禾落水那天,隻有你一人在場,不是你踢我下水,難道是鬼嗎?」
「哦,這麼說,九公主是你踢下水的?」
「謝峤,飯可亂吃,話可不能亂說!徐妙禾自己跌進水裡尋死,關我什麼事!
「你娘沒教過你夾著尾巴做人嗎?哦,也對,你娘大字不識的村婦,一個賤妾怎麼會教人呢?」
院室內瞬間靜得不可思議,有幾人不屑,有幾人看戲,隻有徐妙禾依舊冷淡,事不關己。
格你奶奶的,我後悔救他了!
還有個別同窗來勸架,均被駱敏君罵了一頓。
「怎麼?你們也要與妾生子為伍?」
是可忍,孰不可忍,罵我可以,罵幫我的人,罵我娘更不可以!
我團起一張紙,一把拽住駱敏君,在她驚愣的空當,直接往她嘴裡一塞:「吃點好的吧!嘴巴這麼臭。」
餘光中,院室更靜了,所有人停下動作,等著駱敏君發火。
下人七手八腳抽去她口中的紙團,駱敏君號啕大哭,命令侍衛打死我……可她話還未盡,一粒小石子直接飛進她口中,打碎她的大門牙,頓時血流如注。
這回駱敏君消停了,侍衛不敢動作,急匆匆帶著駱敏君的斷牙去找大夫。
而我親眼看見徐妙禾的動作。
快、準、狠!
當天夜裡我做了夢,夢見徐妙禾穿一身不男不女的衣服,拿著刀,磔磔發出冷笑,把我來回剁了十八段,段段尺寸一樣。
我嚇得半夜起來給娘去了一封信才安然入睡。誰知還沒睡許久,天光大亮,我萎靡不振起床,整理書籍,慢吞吞拉開門,哦嚯,徐妙禾隻身站在門外,冷冷地看著我。
我渾身血液凝住,這是秋後算賬?
有沒有搞錯,我是他的救命恩人,我怕什麼!!!
我啪的一聲,跪下抱著他雙腿:「九公主,我發誓,我謝峤就是死了也不會說出你的秘密。
「我拿我爹發誓!九公主,你信我。」
娘說,識時務者為俊傑,一切要以生命為重,必要時,我爹是個屁。
徐妙禾勾了勾手指,我跟在他身後,一轉眼到了池塘邊,地上躺著一個渾身是血的女人。
徐妙禾用腳尖踢了踢那人的臉,一個翻轉,赫然是駱敏君的臉,她有氣出沒氣進地叫著:
「不要,不要殺我,我再也不敢了。」
我不忍直視,但徐妙禾單手提起駱敏君抵到我眼前,拽起她的長發往後一仰,駱敏君求我:「謝峤,救我。」
徐妙禾眼鋒一掃:「你救嗎?」
我嗫了嗫唇,搖搖頭。
然後眼睜睜看著徐妙禾把駱敏君掼進池塘,水花飛濺,塘中立刻洇了一層血色。
我的心跟著漏跳了一拍。
好狠。
徐妙禾優雅蹲下,伸出雙手在水裡洗了洗,再抽出帕子慢慢地擦去水漬,望著歸於平靜的池面。
「謝峤,你知道什麼人才會守住秘密嗎?」
我裝傻搖頭,他轉過身,一步一步走到我身前,腳下枯枝發出嘎吱一聲,如同踩上我的心。
他揚起右手,五指一根根收緊在我脖子上比畫:「比如說裝傻的人,或者死人!」
上位者的壓迫感,此時我清醒自知。
我娘讓我救了個大人物。
7
不過月餘,我在鹿鳴院把君子六藝學了個遍,終於等來了長假。
一回府,我迫不及待跑到娘的偏院,嬤嬤拉住我:「小姐,回府自當以嫡母為重,先去給公主請安。」
噢,對對對!
現在公主是我的衣食父母了,我鐵定以公主為尊。
整理好儀容後,我來到清梧殿。琅秋姐姐朝我溫和一笑,忙把我迎了進去,反倒另一個姐姐砚秋,娘說她是個捧高踩低的婢女。
她攔住我,雙手抱臂,眼神輕蔑:「哎哎哎?誰許你進去的?沒大沒小,沒教養!」
我被攔得一愣,有點奇怪,又有點不知所措,隻好瞟了瞟身後的嬤嬤。
「說的就是你?賊眉鼠眼瞟來瞟去做什麼?想見公主,就給我去走廊跪著。我們公主不是什麼阿貓阿狗都能見的。連你娘過來見公主也是跪滿了兩個時辰,你以為你什麼東西?」
什麼?
娘須日日跪兩個時辰?
砚秋喋喋不休說了我娘近日的情況,無外乎是我娘日日天不亮來請安,每次她都逼我娘跪滿兩個時辰。
我越想越怒。
娘說過,在公主這裡,琅秋才是心腹,至於別的人不是大問題,重要的是學會借力打力。
既如此……
我狠狠掐了自己一把,跌在砚秋身上,把她死死壓住不動彈,再狠狠用手肘頂著她的腹部重重來了幾下。
哼哼,欺負我,算是踢到鐵板了。
砚秋痛呼大叫:「都是死人嗎?還不把這個妾生子拉開!」
她叫得越歡,公主的臉色越沉,我爹尷尬地站在門洞,進也不是,不進也不是。
原本公主看上我爹的皮囊佔為己有,被皇帝斥責一番後,選擇低調做人,人前人後對我們很大方,也並不想拿捏我娘和我。
如今反而被她自己的婢女戳破平衡。
我娘站在公主身後,柔柔倚靠在柱子邊上,潸然淚下。
「公主,是妾的錯。峤峤這孩子從小野慣了,禮儀規矩樣樣不通,多虧砚秋姑娘指點,賤妾這就帶她下去,好好懲治一番。」
娘又小心翼翼走到爹爹面前:「郎君,賤妾無能……」
我眼眶酸脹,忽然後悔剛剛的衝動,忙撲通跪在公主面前,死豬不怕開水燙地大哭:「公主,我錯了。砚秋姐姐掐我原就是鬧著玩的,我吃痛不打緊,但千萬別損了您和砚秋姐姐的感情。」
說完後,我又膝行到爹爹面前,拜了四下:「爹爹,女兒知錯,這就去領罰,求您別罰娘,都是女兒沒見識,沒教養,衝撞了她,女兒下次定不會如此了。」
娘和我抱頭痛哭。
砚秋龇牙咧嘴撲上來,狠狠刮了我一巴掌:「你小小年紀在胡說什麼?我何曾掐過你?」
「姐姐說沒掐過,定是沒掐過的。」我一邊撸起袖子擦眼淚,小臂的淤青露在人前,等在場所有人都看清楚後,我故作驚訝放下。
「這是我摔的,不關砚秋姐姐的事。」
餘光中,我爹垂著的手驀然攥起。
呵,自己女兒被人一口一個妾生子?
臉上有光了吧?
8
這一出,原本就是娘和我商量好的。娘說砚秋以後會壞事,至於壞什麼事,娘暫時緘默。
好在,我爹爹開口了,說了句人話:
「公主,這婢女我謝府供不起,發賣了吧。」
爹爹清雋俊逸,一個眼神,公主軟了脾氣。
「嬤嬤,把砚秋賣得遠遠的。」
砚秋被拖下去後,娘以我不懂事為由把我推出了清梧殿,我不解:「娘,我還沒討好公主呢?這麼早出來幹……什麼?」
「笨,等會你爹爹會討好的,咱們就等著數錢吧。」
果不其然,沒一會,賞賜就下來了。
我爹也太……賣力了。
我娘笑眯眯地看著託盤裡的金元寶,摸了又摸,感嘆道:「公主還是這麼菩薩心腸,就喜歡拿錢侮辱我。」
啊?
我有點難過,悶悶地坐著,剛剛的興奮勁蕩然無存。
娘做好了賬本遞給我看,數十頁的金額越寫越密,她老神在在地抿了一口茶,喟嘆道:「以前娘不懂,覺得愛大於一切,可撞了南牆,我才後悔不及,但顯然來不及了。
「好在,老天重新給了娘一次機會。」
娘似乎陷入了某種痛苦回憶,抖著手摸著我的臉,她說:「囡囡,你信娘死過一次嗎?」
我呆呆望著她,心怦怦直跳。
在娘描述的前世裡,我懦弱膽小,她忙著每日和爹爹吵架,一哭二鬧三上吊,隔三岔五來一遭。
可得到的是什麼?
得到了爹爹無止境的厭煩和奚落,娘的憎恨延續到了公主進府,她不管不顧衝到公主面前責罵她。
以至於我高燒了都放任不管,那時候就像著魔一樣,整天盯著爹爹的動向。急病亂投醫之下,砚秋找上她,說能幫她。
娘深信不疑,開始按照砚秋的法子一步一步接近爹爹,起初,還真有點用處,爹爹對她態度好了一點。
直到砚秋給了娘兩包藥蠱惑道:「女人靠身體不是最重要的,要母憑子貴。」
一包是下給公主的絕子藥。
一包是下給爹爹的迷藥。
娘都下了。
可最後爬上爹爹床的是砚秋,她赤裸著身體指認娘的齷齪手段,一盆髒水潑下,公主不得不安撫砚秋,讓她成了爹爹的妾。
而娘百口莫辯,被送進了莊子裡自生自滅。
沒多久,砚秋生下孩子抱給了不孕的公主,既得了名,又得了利。
好不容易安生了幾年,爹爹為爬上高位,砚秋又提議把我送進晉王府做妾。
娘聽說後從莊子裡逃出來開始在京城遊蕩,然後成了晉王府灶下的婆子。
我因性子懦弱膽小,是個空有美貌的繡花枕頭,被後宅的女人折磨得不成樣子,她又急又氣。
等她教我爭寵有了孩子,我又被人汙蔑私通侍衛。我爹爹嫌我丟人把我逐出謝家族譜,任人處理。
娘不得已求了公主。
「隻見公主提著劍,冷著臉殺進了晉王後宅,提審了好幾個下人都不知道你被綁去了哪裡,我急得打跌,茫然無措。公主又殺進了皇宮逼問晉王你的去處。
「那一天,公主兜兜轉轉不停,才終於找到了你……可惜,來不及了,你一屍兩命。」
娘顫顫地捂嘴痛哭。
「你死後,我沒了念想。就偷偷給晉王下了藥,再把你爹爹約出來拼命,可我在莊子裡磋磨多年,早已形如枯木,以卵擊石罷了。
「囡囡,娘不想你走以前的老路,不想你拘泥於後宅。娘想讓你學會飛,學會自立,更要學點心機。
「公主雖然驕縱,可她心不壞。我也沒想到,走投無路時,竟是她為我出面。你不知,當時娘悔得五髒翻攪,痛不欲生。」
原來如此。
自從娘帶著我來到了京城,娘就變了,哪怕爹爹尚公主,她亦不鬧。
她就這樣默默承受,計劃一點點把我推到截然不同的高度。
「那九公主呢?」
9
娘搖搖頭沒說太多。
四十九日後,公主如期懷孕了,她喜不自勝,誇贊娘的符很靈,要帶娘去還願。
娘是不敢居功的,盈盈立著低頭。
爹爹雙眸追逐娘的身影,手握成拳抵在唇邊低咳,掩飾情緒。
我看得分明,他眼中似有對娘的渴望。
隨著公主月份漸大,爹爹空房太久,公主許爹爹一個月可在娘房中歇息兩晚。
打得娘措手不及。
是夜,爹爹來到娘房中,裝模作樣關心一番,憶起往昔,晦澀提起和娘的曾經。
「惠娘,你近日變了許多……」
他把娘摟在腿上,眼角含著虛偽的淚。
「是人都想往上爬,沒有野心的男人是給不了女人幸福的!你再等等……再等等。」
呵,等你個大頭鬼!
等你爬上去,黃花菜都涼了。
眼見燭火下,他的大掌撫上娘的脊背,我冷冷抱著枕頭站在房門口,不等娘打手勢,我鬼魅般靠近他的身後,對著他的耳郭吹了一口氣:「爹!」
啪噠一聲。
我爹猛地回頭,扭傷了脖子,他歪著頭用眼剜著我低吼:「謝峤!」
我的眼淚說來就來,哆哆嗦嗦地回話:「爹爹,我在。」
我娘憋著氣,抖著身子攀上爹的肩膀,偷偷撒了一包藥粉在茶杯裡。
「郎君,別和孩子生氣。」
娘三言兩語弄得爹爹更加欲火難消,再加上我毫無自覺性,睜大眼睛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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