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呃,好像是有點。
罵無恥就夠了,怎麼還罵他突厥人。
“反正…反正你要去戰場就去吧……”
明婳推開他,咬唇道:“隻要你不訛上我家就行。”
她轉身便要走,裴璉卻拽住她的手。
明婳腳步一頓,蹙眉回頭:“又做什麼?”
“孤生死自負,不會牽連你家。”
稍頓,他深深望著她:“便是孤真有個三長兩短,那也是為了大淵江山、為了心中的抱負,與你我私情無關,你不必因此多思多慮,憂愁自責。”
明婳一頓,那種難言的復雜情緒又如潮水般湧了上來。
“我才不會多思多慮,憂愁自責……”
她目光閃動,嗓音卻是越來越啞:“裴子玉,你少自作多情。”
男人眸光似是星芒墜落般,黯了下,清雋臉龐又很快牽起一抹淡笑:“好,是孤自作多情了。”
他松開了她的手:“時辰不早了,你回吧。”
明婳咬著唇,不再看他,轉身離開房間。
行至屋外,天色昏冥,風雪凜冽。
接過採月遞來的油紙傘時,明婳看了眼左邊手腕,上面好似還殘留著男人掌心的熾熱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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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溫度透過肌膚傳遞到血液,又順著血管湧遍全身,流向心髒,澀澀地,悶悶地,是一種全然陌生又煎熬難受的情愫。
一直回到並蒂院,她仍被這種情緒緊緊裹纏著。
明娓原本翹著腿躺在榻上吃冰糖燕窩,見明婳一副悶悶不樂、魂不守舍的模樣,撐著半隻胳膊坐起:“怎麼,勸不動?”
明婳走到榻邊坐下,長長地嘆了口氣。
明娓:“別光嘆氣啊,你們怎麼說的。”
在明娓面前,明婳也不必憋著情緒,便一股腦的都說了,連著裴璉給她的那封陳情書也拿了出來。
明娓看罷那封信,也斂了嬉笑,沉默下來。
明婳拿胳膊肘撞她一下:“怎麼不說話?”
明娓深深嘆了口氣,而後抬起眼:“他雖不是個好夫君,卻是個不錯的儲君。”
明婳聞言,也安靜下來。
半晌,才點頭:“是,所以我勸不動他。”
因著裴璉方才所說的那些,並非假話——
明婳至今還記得清楚,她第一次進入裴璉寢殿時,那懸在牆上的巨幅疆域圖。
徵伐戎狄與突厥,一直是他心之所向。
他遲早是要上戰場的,不是今年,也會是將來的某一年。
金麟豈非池中物,裴子玉從不是拘泥於長安一隅,安樂守成之君,他從來要做個政績彪炳、名垂青史的賢明聖君。
這些明婳早就知道的。
卻又在戰事即將來臨前,生出一種難以接受的鈍悶。
“你這是忽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
明娓看出妹妹的患得患失,道:“其實你心裡,還放不下他吧。”
放不下?
“才沒有,我隻是看在相識一場的份上,且他是太子,陛下和皇後娘娘、太後娘娘他們都對我很好,若他有個不妥,他們定然也很傷心,朝廷也要亂了……對,我隻是擔心這個罷了。”
明婳自說自話地點點頭,又看向明娓:“爹爹和哥哥每次上戰場,我們不也很擔心嗎?我對裴璉也是這種擔心,並非男女之情的那種擔心。”
明娓看破不說破,畢竟感情這事如人飲水,若非自己參透,旁人磨破嘴皮子也沒用。
她隻道:“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明婳不樂意聽這話,翻身去捂明娓的嘴:“呸呸呸,不許說不吉利的話。”
明娓無奈笑道:“好好好,不說不說,改明兒去萬佛寺祈福,香油錢我出行了吧!”
-
大年初二,肅王看罷裴璉的陳情書,見他心意已決,又存著一腔報國熱血,終是答應帶這位年輕太子去戰場歷練一番。
為求穩妥,當日夜裡他親筆手書一封密函,命人快馬加鞭送去長安。
哪怕他隻打算讓裴璉在營帳裡管理後勤,並不讓其上前線廝殺,但戰場上刀劍無眼、瞬息萬變,裴璉作為皇帝獨子,身份何其貴重,還是得正式與皇帝打個報告,提前交個底。
做完這些,大年初八軍營恢復訓練,肅王便也將裴璉帶上,叫他提前熟悉北庭軍的情況。
反正這江山都是裴氏的,裴璉又是故友之子,且曾經還是謝家的女婿——
一個女婿半個兒,肅王教裴璉時,也是半點不藏私,平日裡怎樣教謝明霽,如今便怎樣教裴璉。
裴璉看在眼裡,記在心裡,也漸漸明白為何父皇那般信任謝氏與肅王。
因著肅王的確人品貴重,未曾辜負父皇與裴氏半分。
日復一日,肅王越是傾囊相授,裴璉越發慚愧——
慚愧當初他一身皇室子弟的倨傲自負,慚愧於他高居廟堂而對千裡迢迢的謝氏心生猜疑與忌憚,更慚愧於他對明婳的輕慢冷淡。
無論當初是否對她有情,便衝著她一個年幼小娘子不辭山水遠嫁長安,他也該對她多些憐惜與耐心。
隻這些道理,時隔兩年,方才了悟。
裴璉深恨年少輕狂,是以態度愈發謙遜,恭謹得叫肅王和謝明霽都有些不好意思。
轉眼到了正月十五,裴璉二十一歲的生辰。
去歲及冠便草草辦了,今年在肅王府,肅王妃有意開宴慶祝一番。
裴璉拒絕了:“戰事在即,不必鋪張,待踏平突厥,再慶祝也不遲。”
是以大擺宴席,改為一家子圍坐家宴。
王府眾人也都備了賀禮,肅王送了一把削鐵如泥的青光寶劍,王妃送的是一枚玉扳指,謝明霽送了件金絲軟甲,明娓是一方砚臺,眾人紛紛拿出禮物,最後目光齊刷刷看向明婳。
明婳:“……”
她扒拉著碗中的米飯,抿唇道:“忘了。”
王府眾人:“……?”
肅王妃微尬,幹巴巴擠出一抹笑,與裴璉道:“這事怪我,近日明婳一直在幫我處理囤備米糧之事,分身乏術,殿下莫要與她計較。”
裴璉看了眼低頭扒拉米飯的明婳,嗓音沉緩:“無妨。”
“好好好,那殿下吃菜,多吃些。”肅王妃笑著張羅,又以眼神示意謝明霽陪酒。
謝明霽會意,連連舉杯,與裴璉喝酒。
桌上氣氛又重新熱絡起來。
明娓趁著沒人注意,悄悄問明婳:“真的沒準備禮物啊?”
明婳不吱聲。
明娓道:“我聽哥哥說,隻要一收到長安的回函,便要全城戒嚴,備戰出兵了,最遲不過三月。”
明婳眼皮動了動,仍舊不吭聲。
明娓嘖了聲,別扭,便也不再勸。
酒過三巡,宴飲過半,明婳擱下筷子:“我吃好了,你們慢用。”
肅王妃驚訝:“這麼快就吃好了?”
明婳餘光瞥見裴璉看來的視線,不自覺梗著脖子,嗯了聲:“想出門逛燈會。”
上元燈節,是大淵舉國的節日,長安有,幽都縣有,北庭自然也有。
現下聽到明婳要去逛燈會,桌上眾人面面相覷,若是尋常的上元燈節,去便去了,可今日還在給太子過生辰呢。
就在一桌人面露難色時,裴璉擱下筷子,道:“孤還未曾看過北庭的上元燈節,難得碰上,不出去逛逛也有些可惜了。”
說著,他看向明婳:“不介意的話,孤隨你一起。”
明婳看著男人幽深明亮的狹眸,抿了抿唇,道:“燈會也不是我家開的,你要來就來吧。”
既然裴璉和明婳要出門看燈會,肅王幹脆將明娓和謝明霽也叫了出去,小輩們都不家,他也好與王妃過會兒二人世界。
於是四個年輕人一道出了門。
庭州的燈會雖不比長安熱鬧繁華,但和去歲幽都縣那一條略顯寒酸的燈市相比,算得上是輝煌盛大了。
抵達燈市入口,四人便戴著面具下了馬車。
一開始四人還有說有笑地逛著,沒走一會兒,恰好遇上了崔將軍家的女眷們,其中還有崔家的六娘子——
肅王妃給謝明霽相看的對象之一。
雙方互相見過禮後,崔家人有意讓六娘子與謝明霽多相處相處,便叫六娘子與他們一起逛。
明娓見狀,拉著明婳道:“為了咱們哥哥的終身大事,你先帶著殿下去旁處逛逛,我來給他們牽線。”
明婳道:“我也可以牽線啊。”
明娓斜她一眼:“你自己的紅線都一團亂,還來給旁人牽線?”
明婳:“……”
明娓:“再說了,難不成你讓我和殿下獨處啊?這像話嗎。”
明婳:“……”
有理有據,無法反駁。
再看花燈鋪子旁,那揪著帕子羞答答的崔六娘子,和杵在原地緊張得像根木頭樁子似的謝明霽,明婳覺著的確是需要姐姐在其中添一把柴火,不然這兩人怕是一整夜都說不了兩句話。
“我們去城牆上吧。”明婳看向戴著銀色面具的裴璉。
裴璉往謝明霽他們那邊掃一眼也猜到什麼情況,欣然應下:“好。”
於是兩廂一招呼,便分了兩路。
燈市花燈如晝,人潮湧動,明婳身形嬌小,走在其中,愈發顯得孱弱纖細。
裴璉與她並肩走著,因著四周擁擠,哪怕有意避開,兩人的衣袖也時不時摩擦到一起。
明明四周喧鬧嘈雜,可那沙沙的摩擦聲,卻好似格外清晰。
面具後的明婳垂著眼睫,兀自納悶。
從前更親密的事都做過了,為何現下,隻是這般肩並肩走著,原本平靜的心弦好似也被這時不時拂動的袍角挑動著,越發繃緊……
不過,他這陣子好似又變了不少。
每次在府中碰上,都格外沉默,隻是深深看著她,那眸中似有千言萬語和一些叫她心顫的濃稠情緒。
她看得出來,他的眼睛裡對她的渴望,但他不再像從前那樣,動不動拉著她的手耍無賴,或是一言不合便堵她的嘴。
明婳說不出這種轉變是何感受,但這會兒,彼此簌簌摩擦的袍袖聲,還有餘光裡,男人那想要靠近又克制著收攏的手,叫她的呼吸屏住,心跳也莫名亂了。
“哇,阿爹那邊有吐火!”
恍惚間,兩個小童從人群裡跑了過來,險些撞到明婳。
“小心。”
纖細的手腕被握住,下一刻,明婳便被牢牢護進一個熟悉的結實胸膛。
那握在腕間的掌心如熔漿般,灼燙。
而比之更為灼燙的,莫過於那張銀色面具之下年輕男人幽深阒黑的雙眸。
他低頭,看著懷中的明婳,嗓音微啞:“你可還好?”
第098章 【98】
【98】
鬧市裡花燈如雲, 流光溢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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