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沈甄知道,若是今晚走不成,那她和泓兒,便真就成了砧板上的魚肉,隻有任人宰割的份了。
——
傍晚時分,暮色漸濃。
清溪一邊沈甄和沈泓換衣裳,一邊輕聲囑咐道:“姑娘離開後,千萬要記得,莫走官路,也莫走水路,最終的落腳地兒,誰也別說。”
話音甫落,外頭就響起了連綿不絕的镗镗之聲。
鼓聲錘耳,便意味著,宵禁要開始了。
長安城中宵禁制度森嚴,晝市一休,順天門便會用這暮鼓之聲,催促行人速速歸家。待六百槌鼓聲一停,不僅街上會禁止人通行,城門坊門也會一同關閉。
就是現在了。
安嬤嬤裹著一件大衣,披散著頭發,點了兩個火折子,慢慢出了屋。
天色昏暗一片,四周也黑漆漆的,安嬤嬤動作麻利地將火折子扔到了前院門前的一堆細柴和幹草上,“刷”地一下,火苗竄起,瞬間點亮了整個院子……
另一邊,沈甄則拉著沈泓的小手,躬著身子,從地洞鑽了出來。
沈甄不敢回頭,拼了命地往城門的方向跑,即便她背對著院子,也好似能看到,那濃濃的烈火……
跑到半路,沈泓拼命地咳了起來,沈甄停下腳步,撫摸著沈泓的背,“要不要停下來歇會?”
“三姐姐,我還能忍。”
沈甄攏了攏他身上的衣裳,低聲道:“跑的時候別用嘴呼吸,盡量用鼻子,實在難受了,就捏捏三姐姐的手,知道嗎?”
沈泓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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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行坊離安化門最近,二人一路躲躲藏藏,好不容易到了城門口,卻怎麼都瞧不見那個眼角有疤的官兵。
沈甄越來越急,忍不住四處眺望,不安之感越來越重。
就在這時,忽聞一陣腳步聲出現在她的身後,沈甄回頭看去,隻見幾個府兵打扮男人赫然站在她身後。
一切都好似靜止了一般。
須臾,寒風呼嘯,如刀割斧鋸一般地落在她身上。
天色烏沉,細細密密的雪從墨色的空中急速下墜,冰冷地,沉重地落在了她的臉上,融化成水,像極了淚。
隻見那人,翻身下馬,越過人群,不疾不徐地來到她面前。
他的目光是一如既往的幽暗深邃。
他強勢地,毫無憐惜地看著沈甄,薄唇輕啟,“三姑娘,這是要去哪兒?”
第7章 外室
陸宴強勢地,毫無憐惜地看著沈甄,薄唇輕啟,“三姑娘,這是要去哪兒?”
他的眼神太過尖銳,讓她無處可逃。
沈甄低下頭,雙手堵住了沈泓的耳朵,道:“泓兒,把眼睛也閉上。”
父親從小便教導他們不得撒謊,所以即便是眼下這種狀況,她仍是不希望沈泓聽到接下來的話。
沈甄強裝鎮定,語氣平緩,“方才家中起火,我見火勢太大,四處蔓延,便帶著弟弟跑出來報官。”
她知道自己話定是漏洞百出,可仍是抱有一絲希望。
希望他能再幫自己一次。
然而她話音剛落,楊宗便壓著一個士兵走了過來,“主子,找到人了。”
沈甄聞聲望去,在看清楚了這士兵眼角的疤痕後,小臉瞬間煞白,指尖都在輕輕顫抖,沈泓有些害怕,不由小聲道:“三姐姐,你怎麼了?泓兒能睜開眼睛了嗎?”
陸宴喜怒難辨地看了她一眼。
按照晉朝律法,衙門捉人,是可以用麻繩或是镣銬桎梏住犯人,以此來防止他們半路逃跑的,可他念著她的臉皮,便親自走上前去,不輕不重地鉗制住了她的雙手,沉著嗓子道:“沈甄,認罪嗎?”
——
沈甄本以為,這位陸大人會直接將她壓回衙門,卻不想,他竟然帶著她,穿過了兩條正街,走入了深巷裡一處佔地雖狹,卻雅人深致的院落。
仰頭一看,那塊由紅衫木精雕而成的匾額上,刻著兩個字——澄苑。
院內小路逶迤曲彎,梧桐和芭蕉林立,池塘小橋,門窗水榭,無一不精致。若是到了春日,定會有“虛閣蔭桐,清池涵月”的絕景。
可沈甄眼下不是來觀景的,她越是觀望四周,心裡就越是不安。
然而她的手被他死死地攥著,一絲力氣都用不上了,隻能隨著他腳步繼續往前。
直至瀾月閣,他停下腳步,瞥了一眼沈泓,對楊宗道:“先帶他去西廂。”
沈泓一直很乖,五歲的孩子,一路上沒哭也沒鬧,但眼看著要被人帶走了,突然奮力地蹬起了小腿,“三姐姐,三姐姐,他們要帶我去哪?”
沈甄連忙安撫他,“沒事的泓兒,你先跟這位大人走,三姐姐一會兒就去找你。”
沈泓蹬腿的動作沒停。
楊宗知道自家主子最是討厭孩子折騰,連忙將他打橫抱起來,小聲道:“小公子,你過會兒就能跟你三姐姐見面了,且等等就是了。”
楊宗將沈泓抱走後,陸宴帶她進了瀾月閣。
一進門,他便松開了她的手,燃了燈,然後沉沉地開口道:“本官給你一次機會,說吧。”
也許是為官甚久,說話的氣勢早已渾然天成。
所以即便此刻他的身後,擺的是一張頗為曖_昧的黃花梨木所制的架子床,也絲毫不影響他不近人情的官威。
沈甄攥了攥拳頭,根本不知該從何開口。
認罪嗎?
這樣大的罪名,她要怎麼認?
可狡辯嗎?
被他當場捉住,如何能狡辯?
她皺眉思索,半晌過後,實在受不住他那拷打的目光,隻好低聲道:“今夜所有的事,皆是我一人所為,我認。”
聽了這話,陸宴若有若無地提了下嘴角,又道:“所有的事,都哪些,說來聽聽?”
沈甄兀自咬起嘴唇,雙目泛紅,但卻不肯垂淚,按照他的指示,輕聲道:“負債違契不償……畏罪潛逃。”
說到這,她又似徹底豁出去一般,道:“陸大人既然捉住了我,那我也不再狡辯,到了明日,您把我送到金氏錢引鋪便是。”
陸宴嗤笑一聲。送到錢引鋪去?
他緩步來到她身邊,將手伸進她的襦裙,準確無誤地從她的身後搜出了一張戶籍單子。
沈甄瞳孔微縮,立馬伸手去搶,但這人卻猛然舉高,根本不叫她得逞。
因著身量的優勢,沈甄就是踮起腳,也依然是夠不到。
陸宴將紙張一抖,攤在她眼前,一字一句道:“假冒文書,篡改戶籍,私自縱火,賄賂官員,你覺得,該當何罪?”
聽到這的時候,沈甄已經徹底慌了。
那雙如麋鹿一般清澈透亮的雙眸之中,盡是慌亂,額角也跟著浮起了點點冷汗。
原來,他什麼都知道了。
若是他這樣查下去……
安嬤嬤,長姐,誰都保不住。
少頃,他低沉的嗓音在她頭上緩緩漫開,“光是偽寫官文書印這一項,其刑罰,就可判流放二千裡,若是再算上其他的,絞死不為過。”在波詭雲譎的朝堂混跡多年,他太清楚,怎樣的言辭,會擊垮一個人。
何況是一個十六歲的姑娘。
沈甄被他說的身子發軟,內心崩潰,險些站不住,眼淚就在眼圈裡打轉。
陸宴伸出手,扳回她的下巴,逼她正視自己,目光灼灼道:“沈甄,你覺得,我為什麼把你帶這兒來?”
沈甄對上他那壓迫人的目光,心裡亂的已是跟打鼓一樣。
是啊,他為何沒有帶她去京兆府?
而是來了私人的府邸。
思及此,她才猛然發現,他今日穿的並非是那件暗紫色的官服,而是一件玄色的大氅。
她忽然猜到,他此刻的眼神是在暗示著什麼。
沈甄臉色煞白,有些答案呼之欲出,但她卻不敢再往深處想,一絲一毫都不敢。
二人離得很近,陸宴一個別有所圖的男人自然不會在乎什麼,可沈甄不一樣,自打猜出了他的意圖,她便再也聞不得他身上的那股檀香味兒。
她身後就是牆壁,已是無路可退,情急之下,她抬起兩隻小手,抵在他的胸口,幾不可聞地喚了一聲,“大人。”
她的聲音哀哀欲絕,滿是祈求。
旋即,她的金豆子,終是不由自主地墜了下來。
她一落淚,陸宴便皺起了眉頭。
一滴下來,他的胸口就跟被人砸了一樣,再一滴下來,更甚。
自打遇見她,他便得了這讓人煩躁的怪病,不過今日倒是讓他發現了點規律,好像隻要她哭得狠了,那他疼的也會厲害些。
合著她還不能哭是麼?
他抬頭看了看房梁,咬牙切齒地笑了一聲。
得,陸宴向後退了一步。
他耐著性子等她了半天,見她沒有要停的意思,眉宇微蹙,冷聲道:“你若是再哭,明日一早我便去李家抓人。”李家,說的便是李棣之家,他是沈甄的大姐夫。
果然,這話一出,抽泣聲驟停。
沈甄強迫自己要鎮定,萬不能惹了他的厭,硬生生把眼淚咽了回去。
嗓子都是苦的。
須臾過後,陸宴見她肩膀也不抖了,便打開了兩個箱子,箱中放著滿滿的銅錢。
“這些是八千貫。”陸宴道。
八千貫,剛好是沈家欠下的債。
沈甄抬頭,“陸大人這是什麼意思?”
陸宴隨手將燭火放到了桌上,好整以暇地打量著她。
“外面已經宵禁,你我今夜都出不去了,時間很多,我什麼意思,你可以慢慢想。”他並不喜歡有人在他面前揣著明白裝糊塗。
他給了她這麼大一筆錢,總不是為了讓她裝傻的。
沈甄反反復復地咬著唇。
她忽然發覺,自己現在的處境,和在公堂之上,並無太大區別。
若是她說錯了,他不見得會給她第二次機會。
他不同於滕王,也不同金氏錢引鋪的掌櫃。他不止錢權在握,他還有她的把柄,正如他方才所說,那出城的文書是誰寫的,他一清二楚,查或不查,皆在他一念之間。
她根本沒得選。
想到這,她忽然有些認命了。
她知道自己沒資格談條件,可事已至此,隻能硬著頭皮道:“大人,家弟不過五歲,他離不得我……”
沈甄還沒說完,就被他冷聲打斷,“沈泓不能留在長安。”
沈家的事,在長安,毫無疑問就是個麻煩。
據他所知,在牢中服刑的雲陽侯之所以不許外人探視,其實是因為聖人給大理寺的周大人下了皇命。
皇命,這便有意思了。
一個被判徒刑二年、革職躲爵的罪臣,有什麼值得聖人如此大動幹戈的?
由此再想想京中這些恨不得立即將沈甄據為己有的人。他們究竟是為財為色,還是為其他,那便引人三思了。
他雖然因為那些混亂不堪的夢境不得不保下沈甄,但卻不會為了她,再去承受更多的麻煩。
他睨了她一眼,緩緩道:“京中盯著你們的人甚多,這裡藏不住兩個人,沈泓身體有恙,需要時常就醫,你覺得若是一個大夫整日穿梭在巷子口,等別人猜到你們在這,需要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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