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草藥,我昨天晚上弄傷你了。”沈巍話音很溫柔,手上的動作卻不溫柔,掰過趙雲瀾的臉,幾乎是硬給他灌了下去。
趙雲瀾忽然有了點力氣,用力扒拉開他的手,一陣嗆咳,感覺嘴裡那股味快把他惡心吐了,而後一杯水遞到了他嘴邊,趙雲瀾這時才完全醒過神來,睜開眼,看了沈巍一眼,沉默不語地低頭把水喝了。
喝完以後他坐起來,靠在床頭上,手肘撐在膝蓋上,鬱悶地掃了一眼沈巍,又低下頭自己反省了一番,再用更加鬱悶的眼神掃了一眼沈巍,總算憋出一句話:“我特麼一個純一,你就算……你、你就不能對我稍微客氣點嗎?”
沈巍臉上蹿起一層薄紅,扭過頭尷尬地輕咳了一聲:“對不住。”
“我……”腰上傳來的酸軟讓趙雲瀾的表情扭曲了一下,他倒抽了一口涼氣,可是看沈巍的表情,卻總覺得好像自己才是那個佔了便宜的似的!
他雖然無數次夢想死在美人床上,可是不是以這種方式……
太操蛋了,這跟誰說理去?
趙雲瀾臉上青紅交替了好久,低頭看了一眼方才盛不明藥劑的碗,想起方才的味道,表情再一次扭曲了一下:“再給我拿一杯溫水來,這種情況消炎藥就可以解決了。”
沈巍端走藥碗:“這個管用,我不害你。”
趙雲瀾面無表情地說:“你不害我,你往死裡折騰我。”
沈巍:“……”
正人君子沈老師一臉愧對聖人的表情往旁邊一站,活像不小心摔了碗的小媳婦。
趙雲瀾無言以對。
沈巍小心地扶著他躺下:“你……你再睡一會,想吃點什麼?”
趙雲瀾執著地說:“你——給我躺下任蹂躪。”
沈巍飛快地一垂眼,耳朵尖有些發紅,尷尬地抿了抿嘴:“光天化日的,胡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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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雲瀾心想:“媽蛋的。”
沈巍給他喝的東西大概有助眠作用,趙雲瀾躺下沒有片刻,意識就有些模糊了,可他锲而不舍地抓著沈巍的手:“我都豁出去以身相許了,你別給我整那麼多幺蛾子聽見沒有,天道不能絕人之路,我有辦法的……我有辦法……”
沈巍在旁邊坐下,輕輕地把手心搭在他的額頭上,感覺到他呼吸漸漸平穩,在那碗“草藥”的作用下,趙雲瀾灰敗的臉色迅速緩了過來,再次紅潤正常了起來,沈巍放下心來,輕手輕腳地站起來,到廚房把碗洗了。
這一覺趙雲瀾一直睡到了晚上,伴隨著一路破碎凌亂的夢。
【第四卷:前因·大荒】
第76章 前因 …
那天趙雲瀾走進大神木,其實並不是隻是拿了一根功德筆。
大神木和昆侖山一脈相連,承接上下五千年、開天闢地時的過往,趙雲瀾一路走進去,就覺得好像進了一個全新的次元,回頭摸了一把,沒摸到自己進來時的樹皮,往前走,也似乎一眼看不大邊。
周遭沒有光,空氣也不流動,漆黑一片。
他眯細了眼,極目遠眺,終於,在一片黑暗裡發現了一點螢火般的微光,走近一看,是已經縮成了普通狼毫小楷大小的功德筆。
趙雲瀾試探著伸手一抓,竟然毫不費工夫地把它攥在了手心裡,他詫異地挑挑眉,驚覺這似乎容易得有些過分了。可功德筆上卻傳來一股引力,引著他繼續往前走。
理智上,趙雲瀾知道自己應該帶著功德筆回去,可他就是情不自禁地被那東西吸引著往前。
等手裡的筆老實下來的時候,它已經成功地把趙雲瀾完全坑在裡面了。
他在黑暗中也不知待了多長時間,身上一切的照明、打火用具全部失靈,趙雲瀾沒別的事可做,隻好坐在地上慢慢地等。
他心志堅定,既不怕黑也不怕幽閉,這地方當然一時半會不至於給他造成什麼影響,可黑暗而找不到邊際的環境,總歸不會給人帶來愉快的感覺。然而這裡的黑暗卻非常的奇特,人在其中,一點也不擔心自己出不去,甚至會生出某種自己本該在此安眠的錯覺。
趙雲瀾在裡面坐著坐著,就打了個哈欠,莫名地有點困了。
就在這時,他耳邊忽然響起一聲碎裂的響動,還沒來得及分辨那是什麼,就聽見一聲巨響,整個黑暗的空間都被震碎,一道寒光閃過,趙雲瀾跳起來,往後退了十來步,再一抬頭,大片的光透了進來,他情不自禁地眯起眼,隻見一把巨斧劈開了黑暗,轟隆隆的巨響從地心深處傳來,裂口越來越大、越來越寬,分開兩邊。
一個男人無比高大的身影揮動著巨斧身在其中,頭頂蒼天,腳踩大地,須發虬髯,口中發出怒吼,震得漫漫荒野顫抖不休。
神於天,聖於地。天日高一丈,地日厚一丈,盤古日長一丈。如此萬八千歲,天數極高,地數極深,盤古極長。
故天去地九萬裡,後乃有三皇。
那就是盤古。
趙雲瀾眼睜睜地看著天高地厚,看著盤古的身形轟然倒塌,那巨斧掉落兩頭,長柄成不周,大刃成昆侖,男人的四肢頭顱化為三山五嶽,拔地而起,擎天而立。
而後有江河日月,山川深谷。
星河似海,一股無端悲愴之情莫名地流進趙雲瀾心裡,他忍不住走過去,本想走近了再看一看那個與他血脈相連的男人,卻眼睜睜地見他悄無聲息地消失。
趙雲瀾猝然回頭,原來他已經置身在了漫漫無際的大荒之間,數萬年的光陰轟然而過,他聽見不周之風的穹音,也聽見來自大地深處的風起雲湧,卻沒能留下一點浮光掠影般的痕跡。
大地深處那些真摯的、暴虐的、無禮的、奔放的、桀骜不馴的……全都與真正的昆侖血脈相通,身在混沌的時候,就有誰也不知道的聯系。
昆侖山天生地長,億又三千年,幻化出山魂,被封為昆侖君。
那時候三皇尚且年少,五帝還未出生,天地間隻有飛禽走獸,沒有人。
趙雲瀾的印象一瞬間混亂了,他一方面知道自己從什麼地方來、緊緊地握著手裡的功德筆,一方面又覺得自己好像變成了一個漫山遍野撒潑搗蛋的熊孩子。
伏羲大神的尾巴被他抱著撒過尿,大神木上原本棲息的鳳凰被他禍害得搬了家、從此以後隻撿梧桐棲息,最後女娲不知從哪找到了一隻剛出生的小奶貓,扔給了他玩,才一時間讓他安靜了下來。
小貓非常脆弱,在終年冰封的昆侖山上,總是仿佛要死。
昆侖君第一次見到這麼麻煩的小東西,隻好親手融了金沙,做了個固魂開智的鈴鐺,掛在了貓脖子上,前後不知費了多少工夫,才讓這小東西跌跌撞撞地活下來,也沒空去給別人搗亂了。
直到團子大的小奶貓能跑會跳,他才帶著貓下山去,正看見女娲捏泥人。
她手持拿仙枝隨意一摔,地上就生出無數與諸天神魔別無二致的“人”,昆侖君從沒有體會過這樣的熱鬧,一時被吸引住,遲遲不願挪動腳步。
女娲回頭對他一笑:“昆侖,長這麼大了。”
昆侖君放下懷裡的貓,小心地走過去,與一個女娲剛剛造出的泥人大眼瞪小眼片刻。
他看見那個人飛快地從一個幼兒長大成了青年,青年誠惶誠恐地跪拜他,沒等站起來,又變成了中年人,而後滿頭青絲開始脫落,染上了白霜,再萎頓在地,重新化成泥土。
昆侖君心裡忽然生出某種說不出的羨慕,他也不知道自己有什麼好羨慕的,大概是他的光陰太過漫長,有些羨慕這些流星般灼熱而燦爛的生命。
“真好玩。”昆侖君伸手捧起泥土,“這叫什麼?”
女娲說:“這是人。”
昆侖君有口無心:“人真好,那麼溫順,身上卻又帶著我沒有出生的時候就從地底下聽見的那種東西。”
女娲聽了這話,表情突然就變了,好像一瞬間驚惶到了極致,顯得有些猙獰起來。
那時候昆侖年紀還小,隻知道和毛團一樣的貓滾在一起圍著大神木搗蛋,沒能從她眼睛裡看明白,原來她在那電光石火的剎那,就洞穿了千劫百難。
人脫胎於泥土,身上隱藏三屍,連著萬裡幽冥下暴躁不安的戾氣,可他們已經如同猴子一樣快樂地生活起來,甚至按著她的規矩分為男女,互為婚姻,延續後代。
為什麼用泥土造人?女娲因為造人,已經被天降下大功德,她忽然抬頭望向星辰混亂的天空,突然觸碰到了某種東西——冷冷的、無處不在地束縛著她,仿佛一隻看不見的手,推動著所有的人神滾滾前行,誰也阻擋不了。
然而木已成舟,無法收拾,除非把泥人全部殺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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