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港·3接到應隱時,還是平安夜當天的白天。
應隱沒看到那場報紙,也沒有很關心商邵是不是真的要送她一場煙花。從別墅出來時,她打扮休闲,一條羅紋針織鉛筆裙,配著長袖半高領緊身針織衫,外頭披一件深駝色西服,腳上則是尖頭鱷魚紋切爾西靴。
有打扮,但沒有取悅。這一身無疑是時尚而漂亮的,很爽利,但約會的話,似乎欠缺氛圍。
商邵想起他們第一次相約晚餐時,她的那一條珍珠白晚禮。那時候她美麗大方,端莊婉約,充滿了既天真又嫵媚的風情。
他當她身體不舒服,問:“要不要把高跟鞋換了?可以穿平底鞋。”
應隱也沒多話,竟真的轉身回去,換了雙淺口平底鞋。
至香港兩個多小時車程。
行車途中,一路安靜,應隱琢磨劇本,商邵看書,偶爾處理公務。他有時候想開口,但見應隱眸光專注,便又收住聲,隻是視線停留數秒。看她發絲垂落,也想伸手幫她挑上,但她坐得離他很遠。
商邵第一次覺得這臺車太寬。
這是他爺爺商伯英送給他二十歲的禮物,九十年代一千七百多萬的選配落地,到他手上算是有點年紀了,軸距太長,車身超六米,需要掛黃牌,司機需要為此專門去考另一種駕駛執照。
生產線和品牌被全面收購後,這款車便已停產,人們提起它,會說這是邁巴赫的真正血統,但已經名存實亡。
作為一個二十歲青年的禮物,這臺總統座駕雖然有傳承和情懷意義在,但多少過於嚴肅、板正。
商邵明白,這是商伯英對他無聲的寄託和叮囑。
要端方,要矜貴,要慎獨,要秩序井然。
旁人不說,心底總幻想,這樣一臺車裡該藏了多少紙醉金迷、荒淫無度的故事,但商邵在上面隻有公務、閱讀和思考。這是他內心的方圓,載他往返於形色的名利場,框住他,端正他。
他沒有想過,有一天他會允許一個女人離譜失度地坐在他腿上,更沒有想過他會對此上癮,甚至渴望、憧憬、等待、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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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秩序是從哪一天開始崩塌的?
“應隱。”
“嗯?”應隱抬起臉。
“你是不是心裡有事?”
“嗯。”應隱很幹脆地承認:“新的片子太難演了,心裡一直惦記。商先生,是不是讓你掃興了?”
眉心的輕蹙轉瞬即逝,商邵淡淡地說:“我沒有那麼容易掃興,我也沒有那麼陰晴不定難伺候。”
應隱笑了一下,沒說話。
港珠澳大橋兩邊,海天一線,海鷗飛不過這麼遠,藍色大海看上去沒有任何生機。
商邵終究還是遵從內心渴望,要將她拉坐進懷裡。應隱也不拒絕,依順地坐過去,環住他肩膀,任由他抱緊。
“那天在車上,不是不回答你,是……”
“我明白。”應隱不等他說完便點頭,臉上神情柔和。
“真的明白?”商邵顯然松弛了一些,勾住她手指,再度確認了一遍。
“真的。”應隱加重語氣保證,帶有一絲俏皮,笑得也很乖巧明亮。
商邵深深地看她一會,看不穿她的偽裝。在她身後的手準確無誤地掌住她後頸,掌心用力,想要接吻的意思不言而喻。
應隱的抗拒不過一秒,淺得沒人能察覺出。她低下頭,與他嘴唇若有似無地碰著,交融的呼吸越來越熱。
不知道是誰主動,終於真正吻起來。
好像有陣子沒這樣溫存地接觸了,他們都覺得陌生,也都覺得失控。
吻過後的嗓音沉啞。
“身體怎麼樣了?”他低聲問,灼熱掌心貼著她的肚子。
“還沒,要七天。”
應隱雖然總日夜顛倒,有上鏡和紅毯需求時,會一連七天戒斷碳水,但居然從不痛經,又準時,次次都六七天才幹淨,也算是被老天偏愛。
商邵的喉結滾了滾,屏息長長的一線,壓下心頭難耐。
他是察覺出應隱有一絲冷淡,但她那麼乖、那麼百依百順,帶她來香港就來,要接吻就接,會對他笑。
也許那絲冷淡和躲閃隻是錯覺。
或者說,是有一點別扭,但是,等放完煙花就好了。
她會明白他的心意。
因為真正的告白,不可以在車上,不可以在街角,不可以在暴雨天的夜裡,要浪漫盛大、鄭重其事、彼此都體面莊重著。
到了香港,先用晚餐。
應隱是明星,有太多不便,商邵便包下頂層餐廳,連電梯也一並包了,一百多層,每一層都上鎖,隻允許從地下二層直通頂樓。
梯門口派了專人駐守,西服耳麥分立兩側,一派正式地謝絕所有觀光客。「貴賓專用」四個字冰冷無情,但每個被拒絕乘坐的人,都獲贈了一束新鮮空運而至的肯尼亞玫瑰,於是心情便都還好,不至於給這貴賓積怨。
他們不知道,這位貴賓要做的事如此鄭重,因此不允許任何一道腹誹心謗。
他要每個經過的人,都像煙花底下的遊客一樣,面帶笑意,歡天喜地,隻有祝福。
美中不足的是,這家餐廳雖然視野最好,能將維港一覽無餘,但口味卻隻算是差強人意,因此晚上的餐飲便又另外請了一個團隊。
平安夜的米其林餐廳向來火熱,都是半年前就早早預約出去的,他包了餐廳,彌補了每一桌的損失,又把另一家壓臺面的主廚請來,用資當然不菲,但這些跟煙花比起來,都不值一提。
一千萬的煙花,一千萬的十五分鍾。
香港的平安夜比寧市更熱鬧,街道兩側張燈結彩,松針綠的聖誕結掛在每一個櫥窗的正中心,配上鮮紅色的“merry Christmas”貼紙,熱烈地鮮亮著。車子駛過擁擠街區,有聖誕老人給街坊派粥,也算是中西結合,港府特色。
應隱蒙上口罩,要下車時,眼前遞過一隻手。
商邵紳士地站在車門一側,請她搭住。
她不會知道這男人的指尖發麻,也會緊張。
封鎖了一下午的電梯終於迎來它的貴客,徑直通往三百多米的高空。
餐廳既然被包下,要怎麼裝扮,自然由金主說了算。現場的小型管弦樂團早已演奏起來,但被屏風隔開了,看不見窗邊餐廳的景象。肯尼亞玫瑰的芬芳溢滿空氣,每一朵都飽滿著蓬勃的美麗。
應隱在這陣仗中怔了一怔。
商邵為她的事業隱私考慮到極致,用餐期間的侍應生是他從寧市海邊莊園帶過來的,整個後廚團隊,隻有法國主廚被允許前來介紹餐牌。
“別緊張,都是你見過的人。”他安撫應隱,雙手扶住她肩:“幫你把外套脫了?”
應隱脫了西服,在今天第一次流露出真實情緒:“商先生,你怎麼不早說?”
她有些不安。
“早說什麼?”
“早說是這麼正式的晚餐……”
她就不會穿成這樣了。
商邵把她西服遞給佣人,失笑一下:“別在意,你舒服最重要。”
應隱臉上還有難色,商邵添道:“我們兩個吃飯,真的不用講究。你不自在的話,我讓樂團和花都消失。”
“不用!”應隱下意識喊住他,“不用……這樣就好。”
商邵垂眸,望了她數秒後,認真而低聲地問:“告訴我,你喜不喜歡?”
“喜歡。”應隱短促地笑了一下,“我說過,沒人送我過花。”
他今天送了她一片花海呢。要是每天一束,也許能送到九十九歲。
“我記得。”商邵輕點下巴:“你以後,可不可以也不收別人的花?”
應隱幾乎為他這句受了驚。
維港的煙花在八點準時綻放。
即使是在這樣靜謐的餐廳中,也能聽到其他樓層的驚呼和喧鬧。這一刻,萬人仰首,不約而同。每一道海港的欄杆前都擁擠滿了人,每一扇落地窗前和露臺上,也都人頭攢動,人人舉著手機,駐足,驚嘆,為這突如其來的浪漫失聲。
這些煙花在黑色夜空中轉瞬即逝,卻像是滾燙地烙印在應隱的視網膜上。
她想要的,表白心跡時的那一句,“我想要維港的煙花為我而放”。
煙花炸開的聲響,幾乎讓高空玻璃震顫,也讓應隱明亮的眸光震顫。
她站在窗前,目不轉睛地看完,沒有拍照,沒有錄像,沒有合影。隻是兩手貼在冰冷的窗上,像個小女孩。
呵氣的輕霧快要消失時,應隱指尖輕滑,在玻璃上畫了一瓣愛心。是一瓣,是愛心的一半,左邊的一瓣。
畫完了,霧帶著這一筆畫的愛心消失,她孩子氣地笑起來,沒出聲,眼眶不知不覺湿潤。
她沒敢回頭,不知道商邵那樣深沉地、專注地看著她。直至煙花快要放完,他才靠近她,手輕輕地扶在她腰間,與她共享這最後的一分鍾。
世界安靜了,jingle bells鋼琴聲再度響起。
“下雨那天,你說你想要維港的煙花為你而放,我記得。”
“謝謝。”應隱客氣地道謝:“我會記一輩子。”
商邵察覺出她情緒不對:“你好像不是很開心。是不是煙花不夠好看?給我足夠的時間,我可以請設計師——”
“好看。”應隱篤定地說:“好看。隻是商先生你總是站得這麼高,不知道煙花要從地面上才精彩。”
商邵一怔。他確實從沒想過這一層。在地上看煙花,會比這樣俯瞰更漂亮麼?他沒試過,所以不會想到。
應隱莞爾:“因為煙花是給人憧憬的,在底下看,可望而不可及,一眨眼就消失了,所以顯得珍貴。”
“我再安排一場。”商邵的決定簡短而迅速。
應隱噗嗤一笑,忍俊不禁,覺得商先生其實也有蠻可愛的一面。
“不用了。”她抿著唇。
白色郵輪在硫磺味的硝煙中遊曳而過,兩岸樓體的燈影,長長地倒映在海港沉默的波瀾上。
商邵定了定神:“應隱,有一句話,我一直想等你開口問了,我再說,但是今天……”
奇怪,明明打過腹稿,怎麼這麼糟糕?
商邵不擅長表白,於莎莎追了他很久,兩人是水到渠成地在一起,並沒有你愛我、我愛你的環節。
“商先生,今天這麼好的日子,我向你求一樣東西。”應隱打斷他。
因為太突然,商邵一時停住了自己即將要出口的表白,“好,你想要什麼?”
“我想要……尊重。”
商邵怔忪,不知道她從何而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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