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我求你。」

 

10

 

養母羅彤打來電話的時候，我無意識地滑了接聽鍵。

 

「小非啊，媽媽手頭最近又有點緊，你再去搞點錢給媽媽應應急。」

 

「沒錢。」

 

聽筒裡立刻傳來女人歇斯底裡的聲音。

 

「遲非晚！你個沒良心的東西，老娘養你這麼大，你就是這麼報答我的？老天爺啊，你看看啊，這還要不要人活了？我的命怎麼這麼苦啊嗚嗚嗚……」

 

我冷冷地打斷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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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說沒錢，就是有錢，我也不會幫你養男人。」

 

沒等羅彤反應，我掛斷了電話，然後拉黑了她的所有聯系方式。

 

可我沒想到，過了幾天，我又接到了羅彤的電話。

 

「別掛別掛！小非，求你了，媽媽求你，別掛……」

 

羅彤說她被綁架了，對方聲稱要我帶三百萬去贖她，否則性命不保。

 

這是我第一次聽見羅彤這麼低聲下氣地求我，但她轉瞬又說道。

 

「小非，你救救媽媽，哦，對了，對方說，隻要你識抬舉，不再糾纏什麼不該糾纏的人，從此再不來香港，就可以減贖金的！」

 

這下我終於意識到，對方目的根本不是錢，而是我。

 

對面的羅彤哆嗦著，一個勁地求我救救她。

 

我終於開了口。

 

「告訴你們東家，我和霍廷東，早就已經沒有任何關系了。我沒有那麼多錢，你們也犯不著為難一個中年婦女。要是你們想攤上人命的話，行，隨你們樂意。」

 

「請自便。」

 

我在羅彤的咒罵聲中掛斷了電話。

 

但我沒想到的是，隔天我就被我的好養母，推上了熱搜。

 

視頻中，羅彤實名舉報我，這麼些年對她不管不顧，甚至就連她被綁架時，也視而不見。

 

「我養了她這麼多年，就算不是從我肚子裡生出來的，可我對她的愛，還有這些年花費在她身上的精力，那可是半點也沒有省啊！」

 

「作孽啊……」

 

她甚至還放出了那天我和綁匪的電話錄音，截取的錄音當中，我的確是個狼心狗肺的養女。

 

錄音一出，網友們紛紛倒戈，甚至強烈要求娛樂圈將我雪藏除名。

 

他們甚至翻出了前段時間說我是小三上位的熱搜，說得有聲有色，好像他們親眼見過一樣。

 

11

 

這件事鬧得很大，我在香港也受到了影響。

 

我被扒出在香港的暫住地，那些瘋狂的網友不分青紅皂白地堵在門口，往我門上還有牆上潑油漆。

 

譚姐從上海飛來香港，也被他們扔了一身的臭雞蛋。

 

一向愛幹淨光鮮亮麗的譚姐，生平第一次，因為我，成了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

 

我紅著眼睛，和譚姐說對不起。

 

她隻是沉默地抱著我，拍了拍我的肩。

 

「姐，我是不是真的該S啊……」

 

「別胡說！別做傻事。你已經很棒了，是世人愚昧，他們隻曉得用眼睛看人。」

 

譚姐電話響的時候，她正在廚房給我做飯。

 

我順手接了，按了免提，走到了廚房準備拿給她。

 

聽筒裡的話突然清晰地傳到我耳朵裡。

 

「小譚啊，這次影後提名，我們就駁回去了啊。」

 

我愣愣地，良久，就連譚姐都擔心地上前一步時，我突然往後退了一步，輕輕笑了一聲。

 

「沒事，沒事啊……」

 

我說我要出去走走，譚姐還來不及追上我，我轉身就跑著打開了門。

 

那些人蹲守在門口，猛然看見我出來時，都愣了一瞬，反應過來後，他們已經高高舉起手裡的東西砸向我。

 

我閉上眼睛，想象之中的痛感卻並未出現。

 

有人突然擋在我面前，一隻手護住了我的頭，一隻手緊緊地抱住了我。

 

我聽見什麼東西砸在身上，發出一聲悶響。

 

我抬頭，望見霍廷東英挺面容。

 

他緊蹙著眉，眉眼之間是壓不住的怒意，低頭的時候，卻還要柔下了臉色來安慰我。

 

他一下又一下輕柔地拍著我的背，像是過去無數個我被夢魘驚醒後的夜晚一樣。

 

「遲遲不怕，我在這兒，我在這。」

 

那些鬧事的人最後被警方帶走了。

 

其實我也報過警的，可是沒用。

 

就算他們這一次走了，也還會有下下次，隻要人的惡意和偏見沒有消散，永遠都會有下一次。

 

傷害一直都會存在。

 

霍廷東看著我默不作聲地想要將他轉過身，嘴角浮現了一個輕巧的笑。

 

我冷了臉，松了手，對他說。

 

「自己轉過來。」

 

我突然想到什麼，放下了原本打算替他撩起衣服的手。

 

「你還是去醫院看一下吧，醫藥費我會付的。今天謝謝你。」

 

見我面色冷漠，他一下紅了眼。

 

「遲遲，求你，別這麼對我……」

 

「霍廷東，別再執著了。」

 

「我已經有男朋友了。」

 

12

 

晚間，香港突然下起了大雨。

 

我心裡隱隱有些不安。

 

譚姐頻繁地往窗外看去，看清窗外隱約的一個人影時，我一怔，突然跑了出去。

 

「你在做什麼？！」

 

雨水順著屋檐落下，一滴滴地砸落在霍廷東身上。

 

他固執地在那些紅色油漆上覆蓋上一層新的，我望去，幾個偌大的賤人、小三、不得好S的字眼落進我眼裡。

 

我心裡的火一下被勾了出來。

 

「霍廷東，你能不能不要再纏著我了？我求求你好不好！放過我行不行啊！」

 

「你既然已經訂婚了，那就請你，不要再來找我。」

 

「霍廷東……我出道十七年，陪跑了七年，進修了三年，磨了一次又一次，為了這個獎，我一步步地，從山腳爬到山頂。」

 

「明明你也知道啊……」

 

說著說著，我又崩潰了起來。

 

「為什麼……為什麼永遠都是這樣？在我快要登頂的那一刻，因為你們！我過往所有的努力都付之一炬！」

 

「霍廷東，我求求你，給我一條活路吧……」

 

雨越下越大，譚姐打著傘出來，也被我趕了進去。

 

我淋著雨，霍廷東往前走了一步，我卻突然情緒激動了起來，往後退了一步，撿起地上的石塊高舉在我頭頂。

 

他突然停住了腳步，我看著他的臉色一寸寸地蒼白下去。

 

我聲音顫抖著。

 

「霍廷東，你還在做什麼？你要逼我走哪條路？」

 

霍廷東的背影一下頹廢了下去。

 

他通紅著雙眼，不敢再望我一眼，手攥緊了，又慢慢地落下，最後垂在了身側。

 

「別，我走，我放過你。」

 

「別傷害自己。」

 

他語氣艱澀，深深地望了我最後一眼。

 

「為了我，不值當。」

 

在他話落的那一刻，霍廷東轉身，一步步地淌進了水窪裡。

 

我掩住臉，深喘了口氣，用牙齒咬住了我的手。

 

直到利齒穿透皮膚，直到再也看不見霍廷東背影，我才失聲痛哭起來。

 

2000 年，王家衛的電影《花樣年華》上映，我在 2017 年，拉著霍廷東去看了那部電影。

 

那一年，我剛斬獲最佳女主角。

 

出電影院的時候，我心情很不好。

 

他察覺到了，笑著捏了捏我的臉，問我。

 

「小哭包，怎麼了？」

 

我那時真的哭了。

 

他手忙腳亂地來哄我。

 

我伏在他肩上，突然哭得無法自抑。

 

我想起電影裡，周慕雲離開香港的時候，問蘇麗珍。

 

「如果有多一張船票，你會唔會同我一起走？」

 

那時候我隻覺得造化弄人，如今才發現，周慕雲話裡的意思是說，如果。

 

可是這個世界上根本就沒有如果。

 

周慕雲隻有自己的那一張船票。

 

那一刻，我心生無限悲涼。

 

而今旺角的夜依然在講著王家衛的故事，那些潮湿迷離的夢，終將會在此夜結束。

 

今夜偏離軌道，隨風而行，但所有目的地都會有結束。

 

所以。

 

霍廷東，往前走，不要回頭。

 

13

 

我去醫院取藥的時候，迎面撞上了梁太太和蘇挽。

 

梁太太保養得很好，她們互相挽著，宛若姐妹。

 

見到我的那一瞬間，一向優雅得體的梁太太衝上前來，狠狠地扇了我一巴掌。

 

她怒視著我，接過蘇挽手裡的絲綢帕子，擦了擦手。

 

桑魚突然出現在我身後，「你這人怎麼隨便動手打人啊？有沒有素質！」

 

桑魚心疼的目光落在我身上，輕聲問我。

 

「姐姐，你疼不疼，我送你回去好不好？」

 

梁太太嫌惡地看了我一眼。

 

「我叫你一聲遲小姐，是出於我霍家名門聲望，我們還要臉。你一個戲子，不要臉都擺到臺面上來了？平白禍害別人家的好孩子！」

 

桑魚梗著脖子。

 

「你把話說清楚！誰是戲子？霍家又怎樣？仗勢欺人難道是有理嗎？！」

 

我伸手把桑魚拉到了自己身後，示意他別為了我爭執，然後轉頭一臉平靜地看向了對面的人。

 

「梁太太，我雖然是您口中的戲子，但我行得正坐得端，我靠自己的本事賺錢，我不丟臉。再者，我自問沒有害過什麼人，更無害人之心。」

 

梁太太像聽到了什麼好笑的笑話一樣，搖著頭。

 

「哈，你個小姑娘，搞笑的咧。」

 

下一刻，她言辭俱厲。

 

「我們家東仔，現在還因為你躺在病床上，生S不知！你居然說你從沒有害過人？」

 

「那上一次呢？他因為你！在重症監護室住了兩個星期，險些喪命，如今這才過去多久，你做什麼又要來害我的兒子！」

 

喪命……

 

我像再也聽不見那些聲音一樣，支撐不住倒在了地上。

 

再次醒來的時候，桑魚紅著眼，守在我病床邊上。

 

醫生剛好走了進來。

 

「你已經有了三個多月的身孕，怎麼這麼不注意？」

 

我恍惚想起最後一次，是我和霍廷東吵架的前一天晚上。

 

我和他在閣樓頂的浴池裡纏綿，遠處是東方明珠的頂尖。

 

他不知道怎麼回事，突然發瘋一樣，強硬地抵著我。

 

我被逼得隻能步步後退，感官如同起伏的麥浪，又像飄在雲端，隻覺得頭暈目眩。

 

我哭著求饒時，他卻不為所動，連連湊上來，低聲誘哄著我:「乖乖，沒事。」

 

因為我經期向來不準時，所以哪怕這幾個月經期一直沒來，我都沒太在意。

 

這幾年我被霍廷東養得很好，連帶著我的經期都正常了很多。

 

我本以為，是從他走了之後，我這具身體，也一並跟著荒蕪了。

 

但……

 

我轉過頭，看向桑魚。

 

「桑魚，這個孩子，我不能留。」

 

「麻煩你幫我聯系一下相熟的大夫吧。」

 

14

 

我偷偷的去看了一次霍廷東，他閉著眼睛，眉頭仍然緊蹙著。

 

他住的貴賓病房，有專人照顧，自然不需要我擔心。

 

可是，肚子裡這個孩子，她也該見一見她的爸爸。

 

我可以剝奪我的孩子生存的權利，但我無法隔斷血脈之間的聯系。

 

做手術之前，我發了很久的呆。

 

直到桑魚提醒我，說我已經不自覺地摸了很久的肚子。

 

「姐姐，要是你不想打掉，就留著吧。這也是你的孩子，無論你做出什麼決定，我都和你站在一處。」

 

我輕輕搖了搖頭，笑了笑。

 

「桑魚，你笑得好醜啊。」

 

我被推車推著出來的時候，模糊之際，看見那人站在那裡，就那樣等著我。

 

我睜開眼睛，發現果真是他。

 

原來，我不是在做夢啊……

 

霍廷東蒼白著一張臉，一雙眼睛通紅，看樣子是已經哭過了。

 

他望向我的目光，依舊溫柔，但隱隱帶著一些沉痛。

 

就這一個瞬間，他站在那裡，我就足以明白。

 

他全都知道。

 

其實，我和霍廷東曾經有過一個孩子。

 

不過也是被我打掉的。

 

我的確不是一個好母親。

 

那時候知道我懷孕，霍廷東最開始高興的不行。

 

可那也隻是最初罷了。

 

後來，我看見他在深夜裡抽煙。

 

我聽見他低聲嘆著，同電話那邊的人說道。

 

「這個孩子，來的不是時候，估計很難留下來。」

 

他明明那麼難以抉擇，卻還是在第二天溫柔地照顧我，甚至同我商量，要給孩子起什麼名字。

 

「我希望她是一個女兒，最好像你。」

 

「我會好好地疼她，愛她，把世界上最好的東西都給她。」

 

他憧憬著一切的時候，唯獨沒有考慮到我的歸處。

 

甚至覺得，我同他的這個孩子，就不該來到這個世上。我想要一個家，他給不了我。

 

所以我幫他做出了抉擇。

 

我親手，打掉了那個孩子。

 

我輕飄飄一紙單子拿給他的時候，他有史以來第一次，對著我發了極大的火。

 

他臉色發青，眸子猩紅，整個人暴怒地走來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