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書名:巫山是雲 字數:3624 更新時間:2025-06-25 16:10:26

一日凌晨,我披衣起身,見外面雲山霧罩。


 


就是這樣一個稀松平常的景象,讓我突然想到以前。


 


想到以前,劉覺每次上山來。


 


他來此都是著私服,花紋不重樣,但款式都是鶴氅白衫。


 


銀玉冠,芙蓉面,步伐颯沓,拾級而上。


 


不似人間帝王,倒像個謫仙。


 


可就是這麼一個神仙似的人物,倒在了我面前。


 


也是在這一刻,我才恍然意識到,劉覺可能要S了。


 

Advertisement


生平第一次,我如此迫不及待又惶恐地,想要立刻見到他。


 


21


 


僅僅隔了幾日,長樂宮裡再見。


 


劉覺已經被積年反噬的毒摧成殘軀一副。


 


臉頰深陷,玉色肌骨已成頹白,眼睛蒙著一層灰霧,整個人像個剛被拼起又馬上就要碎掉的瓷瓶。


 


他目力已然不清,神思也混亂一片。


 


目送我來至榻前,張口便是一句:「禮禮。」


 


我聽著這聲纏綿又不舍的輕喚,生平第一次心無波瀾地應下。


 


也沒有開口問,他喚的人到底是誰。


 


我隻是握住他伸過來的手,順從又溫柔地喚他:「阿覺。」


 


這聲回應讓他滾燙的淚水頃刻湧出。


 


「別怨我了,都是我的錯,可是我沒有辦法……」


 


我坐上榻沿,輕輕道:「禮禮明白的,阿覺累了,閉上眼睡一覺吧。」


 


「我醒來,你還在嗎?」


 


我撩開他鬢邊微霜的發,輕撫他枯槁的面頰。


 


「我在,我不走,會一直陪著阿覺。」


 


許是情緒波動太大,隻是這麼幾句話的工夫就已經耗盡了他殘存的精力。


 


病榻上的人很快睡了過去。


 


我偏過頭,正對上簾帳外一雙蒼老的眼睛。


 


這雙眼睛的主人是一個遍身綾羅、鬢發花白的老妪。


 


我怔怔站起身,來人先行撩簾而入。


 


她下颌顫動不已,喉嚨險些哽不出聲音。


 


「禮禮,是你嗎?」


 


此話一出,我想我已經猜到來人是誰。


 


「給皇祖母請安。」


 


太皇太後快步將我攙起,握著我的手頃刻被汗湿。


 


「禮禮,你竟真的還活著?!」


 


說來慚愧,夫妻十幾年,我竟是第一次見到劉覺的祖母。


 


當年阿姊驟然離世,太皇太後悲痛欲絕,一病不起。


 


我因容貌之故,若是貿然出現在她面前,除了惹她傷情思人,對她的病體毫無助益。


 


是以那三年我也隻是遠遠地隔著紗幔,給她請過數次安。


 


身體稍有好轉,太皇太後便提出離開京中,由昭陽派人陪著各處雲遊。


 


時至今日,方才第一次正式面對面。


 


她應當是得知劉覺病重的消息,急忙趕回來。


 


我不忍在她傷情的苦楚上撒鹽,隻落淚頷首,相擁以慰。


 


「祖母去看看阿覺吧,禮禮去盯著灶上的藥。」


 


十數年不見,該留給他們祖孫二人一些敘舊的時間。


 


自膳房回來,劉覺不知何時已經醒了,太皇太後正坐在榻沿。


 


未聞話語,先落泣聲。


 


「你騙誰都騙不了本宮,那可是本宮親手養大的孩子啊……」


 


我自嘲笑笑,想來,是我方才拙劣的偽飾沒能騙過她。


 


這等私密的話,該在沒有第三人的時候說。


 


正當我端著手裡的託盤猶豫要不要回避,裡頭傳來了劉覺有氣無力的回應。


 


「祖母,就當是孫兒求您……什麼都不要說,裝作什麼都不知道。」


 


「這麼多年,我孫兒苦矣……我孫兒苦矣!」


 


一簾之隔,我看著苦淚相擁的祖孫二人,剎住步子,轉身離開。


 


22


 


那之後,我與昭陽輪侍長樂宮。


 


太皇太後也住回了宮裡,時不時叫我去用膳。


 


卻再也不開口喚我「禮禮」。


 


她總是盯著我許久,一雙渾濁的眼睛被淚洗得通紅。


 


我心如鈍刀割磨,卻不知道該怎麼回應。


 


隻能伏在她膝上,學著阿姊的樣子,拈帕為她拭淚。


 


久而久之,我選擇住回寺裡。


 


不隻是為了避開太皇太後,更是為了休養身體。


 


說起來,我與劉覺雖然走到如此境地,但到底夫妻多年,竟也開始有了些心有靈犀。


 


得知劉覺中毒之後,我的身體不知怎的也每況愈下。


 


時常恍惚不已,記憶也開始出現偏差。


 


少時在寺廟裡的那些過往,留在腦海裡的隻有幢幢經幡、陣陣佛音。


 


細枝末節全都模糊不清。


 


偶爾常庭陪昭陽來寺中看我,我總想不起他的名姓,隻覺得這人陌生不已。


 


反倒是太皇太後的一顰一笑刻在腦子裡,愈發清晰。


 


冬季來臨,夜越來越長,我的睡意也越來越深。


 


到最後,每日竟得不了兩個時辰的清醒。


 


我直覺這樣下去不行,便去尋了方丈,求問解病良方。


 


方丈聽完我的話,道了聲阿彌陀佛。


 


「施主,我這裡確實有一味藥,可治施主的病症。但這藥藥性極烈,恐怕施主消受不起。」


 


「方丈,我不想永遠睡在夢裡。求方丈賜藥,至於這藥用下後,是新生還是解脫,皆是我自己的造化,我不會遷怒於您。」


 


方丈應下,卻沒有給我藥丸,隻是在我枕畔燃起了一爐香。


 


一縷清幽純冽的氣息,裹挾著我重入夢境。


 


無邊混沌裡,我看見一方深潭。


 


天然鑿成,依山而落。


 


潭中水至清,錦鯉嬉戲。


 


我終於想起來,這是阿姊贈我小字時的隨禮。


 


就建在我寄居寺廟時的禪房前。


 


可是……


 


可是,我推開禪房的門。


 


庭院一角是竹林。


 


沒有深潭,更沒有什麼錦鯉。


 


清幽竹聲蕩來,恍若水聲灌入耳中。


 


這一瞬間,漫長得好似千年。


 


記憶深處,時光洪流漫湧,徹底淹沒我心頭。


 


23


 


無盡的窒息與黑暗中,有一雙溫暖的手,SS拉住了不斷下墜的我。


 


「禮禮!」


 


我被推出了水面。


 


眼前千佛燈搖曳,蓮香四散。


 


我蹭著腿,靠近跪在我身旁蒲團上的劉覺。


 


「廟裡師父管得緊,今夜好不容易碰上沒有佛事,西市新開了燈會。阿妹甚少出門,殿下就通融一回嘛!就當圓了我的生辰願……」


 


劉覺挑眉,顯然有些不情不願。


 


「我幫你圓了生辰願望,有什麼好處?」


 


我拍拍胸脯:「殿下今年生辰的願望,包在我身上!」


 


「成交。」


 


「這麼痛快?」


 


一聲輕嘆和一隻溫暖的手一道落在我的耳畔。


 


「雖然你今年的生辰願與我無關,但是我的生辰願,年年都與你有關。」


 


「隻是今年例外……」


 


「那我也例外一次,答應你,帶你阿妹去逛西市。」


 


我雀躍又開懷,當下同阿妹交換了衣服。


 


目送阿妹同劉覺一道上了行往西市的馬車。


 


我坐在阿妹的禪房中,假扮她抄了一夜經書。


 


那是我此生度過的最漫長的一夜。


 


房門再次打開,我看見的隻有滿身是血的劉覺。


 


阿妹沒能回來。


 


她代替我,S在了她隻看過一次的萬家燈海。


 


阿妹的禪房傍山棲水,院角處拓了一方深潭。


 


潭中自在冶遊的錦鯉,是十歲那年,我送阿妹的生辰禮。


 


如今錦鯉還在,我的鯉鯉在哪裡?


 


我的鯉鯉,可不就在池子裡。


 


我是趙長婕,是既定的太子妃,是上京無數政敵的眼中釘。


 


該S的是我,不是我可憐的阿妹。


 


阿妹,阿姊對不住你。


 


阿姊把命還給你。


 


24


 


我跳入水中,劉覺跟著我一道。


 


他將我救出了深潭。


 


而我,我拉著他墮入了另一重無盡深淵。


 


落水沒有奪去我的生命。


 


卻讓我生了一場大病,以致形容瘦弱,更似阿妹。


 


也讓我忘記自己是趙長婕,隻認自己是趙長妤。


 


為了讓我活下去,劉覺隱瞞了一切。


 


他將我就地安置在寺廟,命人填了深潭。


 


而後撐著同樣破敗的身體,以太子妃之禮處理了阿妹的喪儀。


 


就這樣,我在所有人心中活成了趙長妤,活成了鯉鯉。


 


而劉覺一個人,守著所有真相,陪著我在一場自欺欺人的夢裡,活了二十年。


 


回憶如藤似蔓,將我寸寸絞纏。


 


劉覺到底是以什麼樣的心境,掀了我的蓋頭,喊出那聲「趙長妤」。


 


又是以怎樣的心情,面對我一次又一次的抗拒和疏離,捧出真心。


 


一個個惡魘纏身的夜晚,他夢裡失去我一次,醒來看向枕邊,又失去我一次。


 


偶爾一次相擁,不是在迷情時,就是借助酒。


 


這二十年,他從未從我這裡得到過絲毫慰藉,卻又將我護得極好。


 


距離危險最近的兩次, 一次是十七歲那年的生辰,一次是二十七歲那年的千秋宴。


 


一片瓦當要不了我的命, 但能撬開我的記憶。


 


所以他落在我耳邊的安慰聽來後怕又憧憬。


 


後怕我憶起一切,再去尋S。


 


憧憬我想起來可以釋懷一切, 陪他漫度餘生。


 


可是,當時我什麼都沒有想起來。


 


我隻是冷淡地對他說:「我是鯉鯉, 卻不是殿下的禮禮。」


 


或許就是從那時候起, 劉覺放棄了掙扎。


 


他拼命克制住洶湧的愛意, 配合了我一輩子。


 


唯一一次露出馬腳是二十七歲,時隔十一年,我終於同意辦生辰宴。


 


他替我擋下了那足以要他性命的一刀。


 


也受了我一巴掌。


 


我用一句「你辜負了阿姊, 也辜負了當年的太子殿下」犀利地刺他的心。


 


將他本就千瘡百孔的心捅得鮮血淋漓。


 


他卻隻是緩緩擦去唇角的鮮血,咽下喉間不斷上湧的熱流, 低聲同我道歉,放我離開。


 


可最該道歉的, 分明是我啊……


 


是我,弄丟了我的阿妹,還弄丟了我心上人的摯愛。


 


25


 


從山寺奪門而出,我騎著馬一路狂奔至宮裡。


 


太皇太後正從長樂宮走出, 迎面對上我一身褻衣,體統全無。


 


「皇娘娘!」


 


我找回了幼時的稱呼, 破喉喚她, 跌跪在她腳下。


 


太皇太後一瞬明白了所有, 隻顫抖著將我揉進懷裡, 從頭頂一寸一寸摩挲安撫。


 


「好孩子……我的好婕兒, 這些年, 你們都過得很苦,不怨你,不怨你的啊……」


 


當日我聽見太皇太後說出那些話, 還覺得不忿。


 


劉覺是很苦。


 


難道我不苦嗎?


 


時至今日才知自己大錯特錯。


 


劉覺這一生, 確實太苦了。


 


被我害得太苦。


 


我光著腳跑到寢殿。


 


殿裡烏泱泱跪了一群人,可是我一個都看不清。


 


劉覺俯下身來,解開我裡衣束帶。


 


「-「」走向他的這條路,從來不曾這麼長。


 


腦中什麼都想不起來,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我隻知道, 這個世界上最愛我的人, 他要離開我了。


 


我踉跄著走到他身旁,張口用氣音喚了他一聲。


 


劉覺沒有睜開眼, 但是他的手動了動,口一張一合,似在說些什麼。


 


我緊貼過去, 像少時無數次做的那樣, 摟住他的脖頸, 終於聽清。


 


他說:「趙長妤,下輩子莫再見了。」


 


一句話仿若打通了我全身經脈。


 


我S命點頭,在他耳畔大吼, 期待他看我一眼。


 


他的鴉睫努力了很久, 顫動了很久,始終沒有睜開。


 


但我知道他已經聽見。


 


可萬一他聽不清楚,萬一他記不住……


 


我手足無措地抱著他的頭。


 


一點一點吻去他眼尾滑落的淚珠。


 


一遍一遍重復著方才的話:


 


「下輩子我隻是趙長婕, 夫君,你一定別忘了,早些來接我回家啊……」


 


(完)


 

熱門推薦

奇葩兒媳

奇葩兒媳

"兒媳的媽媽要住到我的家裡,讓保姆把我的東西丟掉,還要趕走我的女兒。 白眼狼兒子對著丈母娘點頭哈腰,轉頭卻叫我忍耐。 一怒之下,我將他們都趕出了家門,將所有的東西都留給我的女兒。 後來,白眼狼兒子在我面前痛哭流涕,求我救救他。"

歲歲良辰年年鑫

歲歲良辰年年鑫

我是整個大梁最尊貴、最有錢的女子,皇帝親封的靈毓郡主,未來的太子妃。 可是在大婚前一晚,太子為了女使林容微,要與我退婚。 他以為我是因為他,才被封為郡主。 卻不知,隻有我選中的皇子,才能成為太子。

催乳師看上了我老公

催乳師看上了我老公

產後,老公帶我去通乳。催乳師瞥了一眼老公手上的勞力士,嗲嗲地

抹殺攻略對象

抹殺攻略對象

"梓豪在幼兒園昏倒了。 我趕到醫院。 卻聽見丈夫和兒子在密謀。"

問道

問道

"我和師姐在山腳下撿到個失憶的男人。 師姐嫌他五感和丹田俱損,一輩子都是個廢人,便將他扔給我照顧。 可他對我一直不鹹不淡,絲毫不領情。 直到師姐結道侶那日。 對我一向疏離淡漠的蕭扶光不顧性命,發了瘋般衝破封印,恢復魔尊身份,隻為搶回師姐。 我才知道,原來他早已愛師姐如此。"

我有一個鈔能力

我有一個鈔能力

我的手機擁有了自動下單的神奇能力。 凡是我放在購物車的商品,隔天總能到達我家。 然而最近我收到的東西卻越來越不對勁。 疑惑間,我的手機居然說話了,「晚上你把這件也穿上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