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阿哥要娶妻,阿娘在我發間插了根雜草,沿街售賣。
我面黃肌瘦,賣不出去。
阿娘生了氣,將我打的皮開肉綻。
是沈一木可憐我,花了五兩將我買回了家。
我們相依為命多年。
他寵我,疼我,教我謀生的本事。
可是後來,他娶妻了。
任由妻子,將我賣進了青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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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荒時暴月,飢馑薦臻。
長水街上寒風凜冽,我身著粗苯的長衫跪於地上,冷風剐蹭著骨肉,面皮宛若幹裂的紅色荒漠。
阿娘隨手將雜草插在我的發間,與枯黃的頭發融為一體。
阿娘抹著淚說,「你阿哥要娶親,沒得辦法,娘也不想賣你啊。」
我冷得哆嗦著身子,附和道:「是啊,阿哥真不懂事,沒錢還要娶媳婦。」
阿娘抹著淚的手一頓,五指穩穩地落在了我的臉頰上,將我扇倒在地。
我趴在黃泥地上,牙上磕著泥,呲著牙朝阿娘笑著,「打傷了臉更沒人買了,阿哥不用娶媳婦嘍。」
我用顫抖的手摸阿娘的褲角,嘴角還是笑著,「看來阿娘真的不想賣我啊。」
她發了狠將我踢到路中央,面目猙獰,像極了旺財。
旺財是我們村有名的惡犬。
我從天色未明跪至晚間晦暗,無人來買。
阿娘的面色卻越來越難看。
「賠錢的玩意兒,賣都賣不出去。」
她拾起木條往我身上抽,將我的衣衫抽破,將蘆葦絮抽得掉落滿地,她也不停。
我疼得滿地打滾,皮開肉綻,她還是不停。
我喊著,「娘啊,別抽了,我S了,阿哥可再也討不著媳婦了。」
她停了。
而我滾到了沈一木的腳邊。
他面色蒼白,嘴唇上了無血色,一句話咳三聲還有餘。
妥妥的病秧子,我嫌棄地看了眼他白淨的衣衫,於是裹了下黃泥果斷地滾回了阿娘的腿邊,滿是泥點子的手毫不猶豫地拽著阿娘的褲子。
「娘啊,我是不會放過你的,啊,不對,我是不會放開你的。」
而沈一木隻是走到我的身旁,用拇指輕輕擦拭我臉上的汙漬,「人我要了,多少銀子?」
「這丫頭,能幹活,長得還俊俏,」阿娘一手拽緊褲子,一邊漫天要價,「五兩,少了我可不舍得賣你。」
我長得俊俏?
我支稜著身子,朝坑坑窪窪的水窩裡瞅,隻瞧見水中影發如鳥窩、面黃肌瘦,與俊俏二字差了十萬八千裡還多。
沈一木輕笑出聲,還是把銀子掏了。
我覺得這聲笑,是對我相貌的恥笑。
阿娘生怕沈一木反悔,趕忙就攥著銀子跑了。
臨走前,阿娘也不忘小聲叮囑我,「娃啊,他是個短命鬼,你先跟著他,他S了,娘就帶你回家。」
聞言,我打量了他兩眼,他瘦骨嶙峋的,確實不像尋常男子那般壯實,光是站在那就讓人擔驚受怕。
生怕風一大,將他整個人都給卷走了。
一溜神,阿娘就跑沒影了,沈一木用他纖細發白的手有力地牽著我,「走,我們回家。」
我愣愣地看著他的手,我竟能值五兩,從未有人待我這般好。
偏偏心裡話不小心說了出來。
沈一木溫柔地盯著我,眸若秋水,小心地將我扶起,「你本就值得他人好好待你,更何況救命之恩,湧泉相報,五兩銀子算什麼。」
我糾正道:「我不是在救你,我隻是怕你弄髒了我的洗衣裳的水。」
2
我第一次遇見沈一木時,是在河邊。
那日風暖,不如今日凜冽。
我在下遊洗衣裳,他在上遊跳河。
我一把攔住他,「S也別S在這啊,想一會漂我這,嚇唬我呢?我可不是嚇大的」
他涼涼地瞧了我一眼,繞開我欲往下流走。
我愣了一秒,輕呵一聲,真是好久沒遇見那麼倔的驢了。
「下流也不行,有味,會燻到我的衣裳。」我一把將他拽過來,誰料他人還怪單薄,一下子被我拽倒在地上。
我愣愣地看著自己還算細弱的手,微微蹙眉,我使那麼大勁嗎?
沈一木狼狽地站起身,面帶諷刺,「你能攔住我一時,卻不能時時攔住我。你能攔住我的軀殼,卻攔不住我想S的心。」
呵,好人不跟倔驢鬥,我也不跟他廢話,一腳就將他踹進了河溝裡。
然後就在岸邊看他在河裡撲騰,等撲騰的水花小了,我才下河將他撈了上來。
他躺在岸邊,氣息微弱,黑白分明的眼眸SS地瞪著我。
不錯,還活著。
「你說你想S,但落水了,你的手還一直沒停地撲騰,」我擰了擰衣服上的水,不管他聽不聽,「我家裡有個妹妹,她四歲時候嘴饞,偷喝了家裡的米粥,我爹娘嫌她浪費糧食,提溜著她的脖子將她扔進了河溝裡,她的小胳膊啊也一直撲騰,但沒人救她。」
「你怎麼不救?」沈一木冷聲問。
「在那之後,我才會凫水的。」
沈一木瞧我的眼神浮上了憐憫,「可惜一切都晚了。」
我黯然一瞬,隨而洋洋得意一笑,「也不算太晚,後來我爹將我扔水裡的時候,我爬上來了。」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郎。
老祖宗的話,誠不欺我。
我扯出宛若春花般燦爛的微笑,希望他能忘記我踹他那一腳。
而沈一木隻是盯著我身上的淤青,擔心我被打得走不動道。
他說,「來,我背你走。」
對上他心疼的眸光,我竟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
在被沈一木摔了三下之後,我發現他不是心疼我,他是嫌我S得不夠快。
我開始試圖阻止這一荒唐事,「老祖宗說過,事不過三,再摔我你可就壞了規矩了。」
沈一木面色蒼白,我見猶憐。
於是我略微放緩了語氣,照顧了下他的自尊心,「那啥,沒有金剛鑽,別攬瓷器活,我自己走回去就行,不勞您費心了哈。」
為了顯示我不僅身強體壯還孔武有力,我不顧沈一木的意願,將他抱起來顛了三下。
為什麼不顛四下?
因為事不過三。
3
七拐八拐,我跟著沈一木回了他家。
我仰首看著眼前的茅草屋嘆息,我天生不是富貴命,竟連去富貴人家做丫鬟的機會都沒有。
因為沈一木也不過是個窮困潦倒的燈籠匠罷了。
一個倒霉蛋買下了另一個可憐蟲罷了。
聽鄰裡說,沈一木十五歲時,他惹了風寒,久咳不好,沈父為他上山採藥,不幸山體滑坡,S不見屍。
去歲,他也不過十七,沈母高熱,他去藥鋪買藥,誰料家中養女趁亂卷了家中所有銀兩,跑走了。
而他回來時,沈母早沒了氣息,隻是那眼皮怎麼也合不上,眼睛還S盯著門口。
如今,家中唯剩沈一木自己,還多了一個我。
而我盤著腿,盯著堆在一起的碎銀子,「這有一兩嗎?」
沈一木誠實地搖了搖頭。
我的眉頭在臉上快打起了結,「你買我的時候不知道講講價嗎?」
沈一木倒是雲淡風輕,「不是怕輕賤了你嗎,給你抬抬價。」
「那你想過我們怎麼過活嗎?」我有點不想理他。
沈一木斷斷續續地咳了幾聲,「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
「聽不懂。」
沈一木略微有些不好意思,「我自十五歲染了風寒,就一直久咳不好,燈籠也扎不多,賺的銀子買完藥也所剩無幾了。若要養你,委實不算容易。」
「所以?」
沈一木接著說,「所以你要學著扎燈籠,扎得多了,銀子也就有了。」
合著我是那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廉價勞工啊。
說是勞工,他卻待我極好。
我在家挨訓慣了,瞧著天色還不晚,不用他吩咐,我就自顧自地打算收拾衣裳去洗。
翻找了半天,我的破衣爛衫還有一堆要洗的,他卻隻有一件褻褲,我想了想還是將它放進了盤裡。
「幹什麼去?」沈一木從柴房探頭詢問。
「給你洗衣裳去。」大多時候,我還是蠻機智的。
沈一木微微皺眉,想著自己哪還有什麼髒衣服,隨而似是想起了什麼,臉色有些不自然地潮紅。
大老爺們裝啥清純大姑娘呢,我沒理會他的羞澀,繼續去完成我的洗衣大業。
夜色朦朧,我洗完衣裳往家趕。
沈一木挑著燈籠在門口等我,本清冷的面容瞧見我時才帶了幾分溫度,「回來了,該用飯了。」
隻是月色偏涼,他一冷著咳嗽得更緊了。
我面色一怔,竟也有人等我吃飯。
這還真是大姑娘上花轎,頭一回。
他順手接過水盆,嘴裡還咳著,「衣裳我晾吧,你先進屋暖和。」
果然,我進屋時,菜已經擺在了桌面上,鍋裡的米粥還沒盛。
我猶豫了下,將鍋裡的米全盛進他的碗裡,隻給自己的碗盛了些湯水。
他進門後隻是瞧了一眼,就將兩個碗對換了,
我捧著面前滿滿是米的碗,第一次有些不知所措。
他語氣中帶著安撫,話裡間都是調笑,「怎麼不吃,怕碗裡有毒?」
我半開玩笑,半帶譏諷,「是啊,有毒,阿娘說,女子吃了米會S的。」
他一本正經地拿勺喂了我一嘴,「那你看看你吃了,會S嗎?」
我咽下嘴裡的米粒,香香的糯糯的。
我站起來蹦了幾下,認真地告訴他,「沒S。」
他隻是輕笑一下,繼續面色溫柔地看著我吃飯。
比阿娘看阿哥還要溫柔。
我覺得他才不是阿娘說的短命鬼,他明明是我的再生父母。
4
他待我極好,好得不得了。
雖然每日尚未雞鳴,他便喚我起床。
但他像個先生,不僅教我習字算賬,還教我扎燈籠。
教我習字時,他講得多,不免咳得厲害,咳得滿臉漲紅。
我擔憂地望著他,而他隻是輕輕摸摸我的頭,繼續講。
教我扎燈籠時他會輕松一些,隻需我看著他的手部動作,亦步亦趨地照貓畫虎。
他坐在院落裡慢條斯理地將竹子削成細條,時不時還放慢動作讓我瞧個仔細。隻是我手不熟練,不是太薄就是太厚,不如他均勻。
而在我與竹條作鬥爭時,他早已去柴房煮了些早膳,還做了鍋漿糊,順手又將散落的木屑掃在一堆。
他的手像是竹條上的花,一個眨眼就糊好了一個燈籠,而我手忙腳亂又費了幾根竹條。
他又在院子裡悄聲做了個秋千,「我們花辰最喜歡曬太陽了。」
花辰是他為我起的名字,他說,花辰意為春時,剛好襯我。
我歡喜地坐在秋千上,還沒等我說聲謝謝,他又張嘴,「曬得黝黑黝黑的老好看了。」
我隨手拾起來一個燈籠就朝他頭上砸,「就你白。」
我一直覺得,沈一木不是個啞巴可惜了。
我完完整整糊好一個燈籠,舉著它興高採烈地給他炫耀。
他晃了一圈我的燈籠,笑著贊揚,「這燈籠好啊,有一種身殘志堅的美感,還不招賊惦記。」
見他這麼說我的燈籠,我有點不太樂意,「我做得有那麼差勁嗎?」
「不差啊,能做成這樣,你也算是人中龍鳳。」沈一木不忘叮囑我,「隻是出門別說是我教的。」
話雖這麼說,沈一木卻還是將它小心翼翼地掛在了堂屋門簾處。
我撇撇嘴,「別掛了,還是扔了吧,等做一個好看點的再掛。」
沈一木指著門簾左邊那個燈籠說,「那是我第一次做的燈籠,也不好看,掛在那剛好督促自己。」
我瞧著對稱的兩個燈籠,紅彤彤地將人的臉頰也染得緋紅。
「你的也不怎麼樣嘛。」
他咳了幾聲,溫柔地摸了摸我的頭,話語間卻滿是嘲諷,「我那時候才不到五歲,而你已經十四了。」
「你手涼,別碰我。」我斜了他一眼,將他的手甩下來。
溫熱的嘴能說出如此冰冷的話,手能有多暖和。
5
在沈一木的打擊下,我扎燈籠的手藝進步神速。
我洋洋得意地將精巧的燈籠擺成一排,拉著沈一木來院子裡看,「怎麼樣,能說是你徒弟了嗎?」
誰料沈一木卻皺緊了雙眉,目光落在了我手上的傷處,舊瘡的手又沾滿了漿糊和紅絲狀血印,倒也不疼,隻是瞧著有些可怖。
「能能能。」
他熟練地捻過一棵三七草,綠色草汁塗在我的手上,冰涼的指尖時不時觸到我的皮膚上,痒痒的。
我傲嬌地冷哼一聲,「現在想認我這個徒弟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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