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他們都說我娘是隻狐狸。
大旱三年,父皇命人把我娘拖上祭壇。
貼滿符咒的桃木刺穿了她五髒六腑。
次日天降大雨,我娘的血順著雨水滲進皇宮地磚的每條縫隙。
百官稱賀,萬民歡呼,都說皇帝終於擺脫了妖孽,這雨是上天降下的福澤。
我卻知道並非如此。
他們猜得對。
我娘是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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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卻不知。
妖S了肉體,隻要吃夠人心就能重活。
1
很久沒有下過這麼大的雨。
我被圈在獸籠裡,遠遠望著被釘S在祭壇中央的娘親。
一根削尖的木樁當胸穿過,她的身體就那麼軟軟地蕩在那裡。
雨勢太大,將她渾身的血色衝刷得幹幹淨淨。
我看到她破爛的袖口下垂著隻瘦白的手,那手前日還溫柔貼在我的側臉上。
一夜過去,祭壇上沒了娘親,隻掛著頭碩大無比的赤狐。
十幾個禁衛合力才把它從木樁上卸下來。
新貴妃膽戰心驚地拍胸口:「當真是隻妖啊!」
一老道撫著胡須得意地笑:「自然,看這身形,活了得有上千年,貧道為本朝除了一大孽障啊!」
前來看稀奇的人越來越多,太子穿著明黃的衣裳,顛顛跑到獸籠邊踹了我一腳。
「呸,真是個沒人性的雜種,親娘S了都不傷心!」
我眨著眼睛懵懂望他。
心想。
為何要傷心?
整個皇宮不已經在我娘肚子裡了麼。
2
我不是完全的狐狸,但生就有一雙狐狸眼。
在我眼中,天上層層堆疊的濃霧不是烏雲,而是我娘翻湧不定的怨靈。
狐妖修行千年、克行百善,便不再隻是妖,勘破貪、嗔、痴、恨、惡、欲、愛七重劫後,就能破格成仙。
我娘生前過了六重,直到在第七重時栽在我爹手上。
不,現在不是爹了。
該叫父皇。
「千萬別叫陛下看見!」新貴妃吩咐那些禁衛,「把人都趕走!誰敢亂嚼耳根仔細你的舌頭!」
眾人鳥獸散。
新貴妃圍著赤狐轉了一圈,不由自主地伸手撫摸它燦若丹霞的皮毛。
「哎呀,這可是難得的。」她貪婪地呢喃著,高挑起杏目對著老道使眼色,「近日天越發涼了,本宮想做件新狐裘,可惜一直找不到好料子……」
老道心領神會:「娘娘盡管拿去,若陛下問起來,貧道胡亂兜上把灰便可交差。」
貴妃明豔雍容地笑起來,傳喚匠人當場來剝赤狐的皮。
三人足足剝了兩個時辰。
刀刃卻沒有沾上一絲血。
翻轉狐背的時候,我看到它腹部露出幾個巨大的傷口,皮肉翻卷,卻不泛紅。
隻是白得發幹。
巨大的尾巴被抬起,根部還存著好幾處顯眼的舊疤。
天快黑時,皮終於被剝完了。
我娘的肉身隻剩下一大塊沒有血色的幹屍。
被老道士倒上油點了把火,須臾燒成一捧不起眼的灰。
貴妃領著太子心滿意足走了。
我被連人帶籠抬著,跟兜著屍灰的老道一起去見下令SS我娘的父皇。
3
父皇一如既往大醉著。
纖瘦修長的身軀陷在髹金雕龍木椅上。
像是座傾倒的玉山。
聽到太監傳我們,掀起眼皮朦朧地望過來,丹鳳美目還泛著粼粼波光。
他真是生了張頂好的皮相。
當年在萬春樓飲酒後放聲悲哭,就引得來往女眷頻頻側目。
我娘也是看得於心不忍,才上前跟他攀談。
他哭訴著說自己受母族牽連,被皇帝厭棄,驅逐出宮,心懷大志卻鬱鬱不得。
淚水打湿了青絲沾在粉雕似的俊臉上,高貴、悽美又破碎。
我娘一眼就陷了進去。
而今他人到中年,面容依舊不改,被至高無上的皇權燻陶了幾載後,更添了奢靡頹敗的風韻。
讓後宮那些妃子們越發傾心。
太監去喚他的時候,他的眼角還紅腫淌著湿熱的淚。
老道上前將那兜發白的屍灰獻給他,殷勤地說:「恭喜陛下賀喜陛下,妖女已經伏誅,陛下的江山千秋無虞了!」
父皇像突然被一道悶雷驚醒,顫手把那灰燼接過去,珍而重之地摟在懷裡。
口中低泣著:「紅娘……紅娘……」
老道勸慰:「陛下介懷她做什麼,每年因情愛而S的女妖成百上千,她不過其中之一,沒什麼好可憐的。」
說罷又指向我:「這小雜種畢竟是皇室血脈,我等不敢隨意處置,還請陛下拿個主意吧。」
父皇這才惶惶地抬頭看向了我。
眸中閃過一抹異色。
老道又想說什麼,被他厲聲打斷:「滾出去!」
空曠的殿宇就剩我跟他隔著獸籠對視。
父皇冷笑了聲,扔了手中的灰,施施然走來俯視我。
「別裝了,紅娘,朕知道你沒有S。」
「你是妖,你有通天的本事,怎麼可能如此輕易就S了?」
我淡淡地仰頭望著他。
他眸中映著我的容貌,跟我娘年少時的輪廓別無二致。
狐妖一族生就美豔,赤狐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我現在汙發濁衣,瓷白的肌膚上丹唇一點,狐媚的眼尾妖娆多情地勾上去,比後宮那些庸脂俗粉不知好看了多少。
父皇臉色猙獰,發狠地伸手掐住我的脖子:「你為何不肯幫朕?你連皇位都能幫朕爭得,朕不過是讓你去求一場雨!你為何非要跟朕作對!?」
他的胳膊細瘦,鼓著根根青筋。
一條金黃的線透過皮膚隱隱發亮,那是天子的龍脈。
七年前,我娘用八尾的修行為他搶來,他才得以逆天改命榮登龍座。
真龍命格加身,千年的大妖都不能傷他分毫,更別提身為半妖的我。
脖子被掐出淤血,我忍不住咳了一聲,彎下純真的眸子衝著他笑:「爹爹……我是小玉啊……」
父皇熾烈的目光一滯,臉上的狂熱瞬間黯淡下去。
「你不是她……」
他失魂落魄地松開手。
「對,紅娘S了,天降甘露,朕的心腹大患已除……朕誰都不必再怕……哈哈……誰都不必再怕……」
他悽然地怪笑起來,在撒落在地的白灰上留下一串骯髒的腳印,重新坐回那高不可攀的龍椅。
「朕是九五之尊,朕的江山,朕的寶座,永遠都在朕手中握著。」
他如玉的面容扭曲貪婪。
像一條慣會護食的犬。
殿宇外狂風悲號。
拍打得朱紅窗棂哗啦亂響。
我在獸籠裡咯咯地笑,對門外撕心裂肺嚎叫的血影幽幽道:
「娘親啊,別再哭啦。」
「你早該明白他是什麼樣的人。」
4
他們沒有S我,說是父皇念我年歲小,動了惻隱之心。
但不妨礙他們把我當個玩物。
太子命人打了一套囚具穿在我身上。
鐵制的口籠、項圈、手銬腳镣,再用一條拇指粗細的鏈子穿過項圈上的環,就這麼當狗似的牽著在宮裡溜。
後宮大大小小的寢殿我都爬了一遍,又被他拖拽到御花園。
深秋時節,百木凋零,隻有幾枝山茶開得美豔,白的像牙,紅的像那日娘親順著木樁流下的血。
太子是我娘入侯府第二年,父皇的侍妾所生,隻比我小了一歲。
他母親早逝,曾一度被寄養在我娘膝下,卻是個怎麼都養不熟的白眼狼。
偏偏我娘還願意掏心掏肺地對他好,想著總有一天,能聽到他甘心情願地叫自己一聲「母親」。
那時我便笑她。
看看,到S沒有等到。
太子的身體還沒長開,正是上蹿下跳惹是生非的時候。
看到曦妃養的鸚哥,二話不說掏出彈弓就打過去。
那鳥「嘎」地鳴叫一聲全身發硬掉落在地。
太子讓小跟班去撿了來,隨手砸到我的口籠上。
「這是你們狐狸愛吃的玩意兒吧?」他蹲在我面前淘氣地笑,「你吃一個給我瞧瞧。」
我盯著鸚哥的屍體。
三天未進食的肚子咕嚕嚕地叫。
「好哇。」
我開心地抓起來,三兩下拔了那些翠綠花紅的羽毛,張嘴咬住鳥頭卡巴卡巴地嚼碎了咽下去。
然後噴著滿口的腥氣衝他道:「吃掉啦。」
太子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地吐出一口膽汁。
被那些小跟班慘白著臉手忙腳亂地抬走了。
5
太子病臥在床,發了癔症。
貴妃也懶得去管。
那本來就不是她的孩子,她早盼著他S了。
那件狐裘很快被硝好送到她手中,趕上這幾日天一直陰冷,正是穿的時候。
我被拴在她寢殿外的柱子上,看著她錦帽華衣,圓圓的鵝蛋臉被我娘那身鮮紅油亮的皮毛襯出一股妖豔。
去見父皇的時候,貴妃揚起柳眉傲慢地覷了我一眼,挑釁而輕蔑。
我知她想說什麼。
往日我娘還在時,她總覺得是我娘親用狐媚手段給父皇下了迷魂藥,才讓她進宮多年都沒有出頭之日。
現在我娘S了,她升了貴妃,位列後宮之最,自然要把我娘的一切都狠狠踩到腳底下去。
不過,對於這些我都不打算理睬。
天已經陰了多日,京城自那次後沒再過降一場雨。
地上的潮氣積壓成災,宮裡眾人的衣物洗了也晾不幹,隻能一摞又一摞地堆在那裡。
貴妃身上的布料看起來雖新,卻散發著濃濃的腥氣。
人可能聞不見,卻瞞不過狐狸。
我鼻尖聳動,認出那是獸類特有的體味,發春時用來吸引異性。
貴妃走路時隻有腳尖點地,臀胯妖娆扭動,真像一隻發春的母狐狸。
呵呵。
我快意地笑起來。
人與獸到底沒什麼分別。
她隻是沾了我娘的妖氣,已經變得比獸還野蠻。
丫鬟小晴啪地甩了我一巴掌,怒罵:「讓你個雜種再笑!」
貴妃的臉色也冷了下來:「不許給她吃食,也不許她喝水。餓不S你個小雜種!」
我表情恹恹的,站在那裡沒有動。
不吃便不吃了。
至於水。
那混著我娘妖血的井水,叫我喝我也不敢去喝。
6
貴妃一連三日沒有回來。
父皇一連三日沒有上朝。
我夜裡被鎖在漏風的柴房,透過門縫看到那個人形的血影拖著條沉重的尾巴,像是在尋找什麼似的在殿外徘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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