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回了這裡，就不想再回去了。

村裡的一個老師生病了，我給她代了一節英語課。

 

下課後，一個小女孩跑出來，遞給我一個蝴蝶結。

 

「老師，這個給你。」

 

我對她說了聲謝謝，然後把蝴蝶結夾在了她的頭發上。

 

「老師，你是要回家嗎？」

 

女孩低著頭：「她們都有人接，可是我沒有……我可以和你一起回去嗎？」

 

同在村子裡教書的女老師走過來和我說，這個小女孩叫丫丫，她的爸媽在外面幹活，本來家中還有一位爺爺，可一周前爺爺生病走了，丫丫很懂事，從來不給人添麻煩，村裡的人也都時不時地去她家裡看她，但……大多數人家裡都有孩子，沒辦法收養丫丫。」

 

我彎腰摸了摸丫丫的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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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丫，老師也是一個人，你願意做老師的家人嗎？」

 

丫丫用力地點了點頭。

 

真好，我又不是一個人了。

 

6

 

如今，兩年過去了。

 

我上完課，按照慣例把今天帶來的書本發給小朋友們。

 

他們圍著我挑選喜歡的書。

 

纏著我講以前在外面讀書時的故事。

 

這五年，村子的小學翻新了，許多其他地方的老師也都過來支教。

 

「今天黎老師沒時間跟同學們講故事啦。」

 

校長走了過來，把牛奶分給小朋友們。

 

她朝我招了招手：「黎老師，你過來下，我有件事要和你說。」

 

夏天的傍晚，從江邊吹來的風裹著幾分涼意。

 

我咳嗽了好幾聲。

 

我和陳校長站在學校門口。

 

她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我之前聽村裡的人說過你在上海的事情，所以當那人找過來的時候，我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他。」

 

「黎老師，他點名要見你，我知道你為難，本不應該來打擾你，但他給學校資助了一大筆錢……」

 

陳校長沒提名字。

 

可我能猜到那人是誰。

 

高中到大學，快六年的感情，佔據了我的整個青春。

 

偶爾，我的夢裡還有他的身影。

 

他坐在我身邊，支著下巴，用筆輕輕戳了戳我的胳膊：「黎念同學，等高考結束了，我們就在一起吧？」

 

我想了想：「陳校長，你帶我去見他吧，不過丫丫可能需要麻煩你們幫忙去接一下。」

 

丫丫如今在隔壁的學校參加活動。

 

陳校長沒想到我會答應得這麼爽快：「謝謝黎老師，丫丫的事你放心，我晚點就去接她回來！」

 

在學校簡陋的校長室裡，我又見到了他。

 

7

 

算了算時間，兩年，陸然研究生剛畢業，接手了家族企業。

 

陸然是國內頂尖的金融學院研究生畢業，又有國外深造的經歷，接手公司後，整個管理層

 

他站在窗前，往外眺望著，不知道在想什麼。

 

直到聽見我開門的聲音，他才轉過身來，看到我時，滿眼又驚又喜。

 

「黎念。」

 

「你真的在這裡！」

 

陸然顧不上身份，像是被拋棄的孩子終於找到了家人一般，緊緊地抱住我：

 

「你現在怎麼這麼瘦？臉色也很蒼白，黎念，你這幾年過得好不好？」

 

我被他抱得有些喘不過氣，用力推了推他：「陸然，松手。」

 

腹部一陣疼痛，我咬緊牙關。

 

他怔怔地看著我，眼神無助又可憐。

 

「黎念，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冷漠。」

 

我不知道該怎麼和他提起從前的事情。

 

即使共同好友曾經和我提過，陸然時不時的還在向她問起我的近況。

 

說他其實還沒放下。

 

那天提了分手後，我刪掉了他所有的聯系方式，隔天就讓快遞員上門取件，把陸然之前送我的所有貴重禮物一並寄回了他家。

 

「陸然，我記得很清楚，我們分手了，分得很徹底。」

 

「你還在記恨著兩年前的事情嗎？」

 

他整個人幾乎崩潰：「黎念，我們同窗七年，相戀六年，我有多喜歡你，你不是不知道。」

 

看著陸然，我SS扼住手心。

 

我怎麼會忘記那一天到底有多絕望。

 

姐姐的離開，陸然的背棄。

 

「我沒失憶，分手那天，你已經有未婚妻了。」

 

「未婚妻……我和陳落落已經解除婚約了。」

 

陸然以為我是在意他和陳落落的婚約。

 

像是作出承諾一般，向我保證：「黎念，我喜歡的隻有你。」

 

「可我早就不喜歡你了。」

 

很顯然，他並不信我說的。

 

「你知道我為什麼會來這裡，黎念，你如果過得好一點，我絕對不會來打擾你，可你現在……」

 

我看著他，淡淡地笑了笑：「我現在過得很好，如果你不來打擾的話。」

 

「黎念，你還是一樣的固執，既然我資助了這所學校，你帶我逛一逛這裡吧。」

 

8

 

我和陸然走過無數次高中校園、大學校園。

 

他總是習慣性地站在我的左邊。

 

我走路比較慢，他就故意放低速度和我步調一致。

 

我曾和他講過，我家鄉不那麼富裕，小學和初中並沒有高中的校園那般好。

 

設施破敗，師資匱乏。

 

他總是安慰我說，事在人為，我和他原生家庭的差距，不會影響我和他的未來。

 

類似的話聽得多了，我也開始幻想，未來有一天會和他一起走在這裡。

 

我能通過努力拉近我和他的差距。

 

可如今這情形，更像是少女時期做的夢被現實拂去了粉色的泡沫。

 

後天就算再努力，也無法掩蓋先天的優勢。

 

陸然和我一同走著，說了很多高中和大學時候的事情，我隻是木楞地應著。

 

許是學校很久沒出現新鮮面孔了，小朋友們都圍了上來打量他。

 

「黎老師，這是你的男朋友嗎？長得好帥，和你很般配！」

 

我耐心和她解釋：「小雨，這不是老師的男朋友。」

 

陸然從包裡拿出一個全是英文字母的餅幹遞給她：「我是你們老師的追求者。」

 

小雨拿了餅幹，高高興興地去和其他小朋友分享。

 

我冷聲制止陸然：「別和孩子說這些。」

 

陸然還是和以前一樣。

 

總是志在必得。

 

「我們復合隻是早晚的事情。」

 

十九歲的我，滿懷愛情的憧憬。

 

我們信誓旦旦地約定，就算吵架了，我們也不能提分手。

 

二十九歲的我，早已不需要愛情。

 

隻想在這個民風淳樸的村裡，和這群無憂無慮的小朋友們作伴。

 

陸然事業有成，公司經營得當，身邊好友作伴，同行追捧。

 

他過上了他理想的生活，才會偶爾想起我和他那段遺憾的過去。

 

他想挽回我，也隻是執念罷了。

 

算了算時間，丫丫也該回來了。

 

我和陸然又走了半圈，陳校長帶著丫丫來找我了。

 

丫丫看到我，背上書包就跑過來：「媽媽！」

 

陸然微微一怔，不敢相信：「她喊你什麼？」

 

「陸總，我現在是丫丫的母親。」

 

9

 

陸然當然不信我會生出一個十歲的女兒。

 

陳校長和他解釋一番後，他才松了一口氣。

 

他蹲下來，試圖得到丫丫的喜歡。

 

可丫丫很怕他，緊緊抓著我的手，躲在我身後。

 

「陸總，我要帶丫丫回家了，有什麼事情你和陳校長溝通吧。」

 

9

 

我一手牽著丫丫，一手提著她的書包。

 

丫丫很懂事，什麼話都沒問。

 

但越是這樣，我越覺得心疼。

 

一年前，外地傳來丫丫父母出車禍的消息，我不舍得丫丫成為孤兒，便把她過戶到我名下。

 

「丫丫，你沒什麼想問媽媽的嗎？」

 

丫丫咬了咬唇，略顯為難地說道：「有，但是我不想讓媽媽不高興。」

 

我耐下性子說：「你想問媽媽，那叔叔是誰對嗎？」

 

丫丫搖了搖頭。

 

「媽媽，你會離開我嗎？」

 

我摸了摸丫丫的腦袋：

 

「媽媽永遠不會離開你，哪怕媽媽以後去了天堂，媽媽也會化作天使守護丫丫的。」

 

這兩年，我們村的旅遊、農家樂發展勢頭不錯，有許多村民集資造了個民宿。陸然在我家旁邊的民宿裡花重金租了個房。

 

每天早上，陸然總是會開車等在家門口，把我和丫丫帶去學校，然後在學校的一個辦公室裡處理公司的事情。

 

這麼一待，就是一個月。

 

我已經二十九了。

 

村裡的大嬸時不時的也會給我介紹對象，有重點大學畢業返鄉當官的，有村裡的單身醫生，還有和我一樣教書的男老師。

 

他們勸我要早點定下來，現在我帶著丫丫，雖然不是親生的，但我年紀也快過三十了，再等，就真找不到好的男人了。

 

我婉拒了他們的好意。

 

「找不到就不找了，一個人過也挺不錯的。」

 

我以前的事情，知道的人很少。

 

村民看到有從大城市來的，開豪車，出手又大方，一住還住那麼久，都問是不是我的男朋友。

 

我笑著否認。

 

村民們感慨，我們村子窮，實在是沒辦法攀附他這類老板。

 

以前覺得拿門當戶對作為找對象的標準，是封建的舊思想，在大城市生活久了，覺得原生家庭也許對自己的影響沒那麼大。

 

大城市的包容度太高了。

 

走在路上，你不會去在意一個行人他的家境是好還是壞。

 

你可以通過努力，做出公司滿意的成績，它不會因為你的原生家庭不好，而否認你的付出。

 

現在想想。

 

原生家庭對一個人的影響，隻是變小了，不是消失了。

 

當兩個人差距過大的時候，是後天的努力無法抹平的。

 

10

 

周末，村裡很熱鬧。

 

陳落落來了。

 

陳校長來找我，說村裡隻有我認識他們，讓我去勸勸。

 

我到的時候，陳落落站在民宿的院子裡，衝著樓上的人喊：

 

「陸然，孩子沒了我比誰都難過，醫生也不是說我以後不能生了，你為什麼要和我爸爸說解除婚約啊！」

 

「你明知道我爸打算把我們家的公司也交給你打理。」

 

兩年不見。

 

陳落落剪掉了精致的卷發，留了短發，發質粗糙，全然沒有以前的精致。

 

同住在民宿裡的人見我來，都紛紛圍過來。

 

「黎老師，我聽說你和他們都認識，要不幫著勸一勸？」

 

我走過去，剛要開口，陳落落聽到聲音轉身，看到我時，徹底崩潰了：

 

「黎念……他還真是為了來找你！」

 

「你姐姐當小三，你也當小三，怎麼，你現在還是老師了嗎？學校知道你以前做的那些事情嗎？你身邊這女孩呢？該不會是你和哪個野男人生的吧！」

 

「啪！」

 

我一巴掌甩在她臉上。

 

陳落落捂著左半邊臉，氣急敗壞：「你敢打我！你們整個村算什麼東西。」

 

我冷聲呵斥：「你要是再說這種話，我還會打你下一個巴掌。」

 

「陳落落，夠了！」

 

始作俑者終於從樓上走下來。

 

他冷漠地看向陳落落：「誰讓你來這裡的。」

 

「陸然，你必須給我個說法，你為什麼要退婚！我等了你這麼久。」

 

陸然心虛地看向我。

 

我把丫丫護在身後：「我不管你們怎麼解決，不要打擾村民和孩子。」

 

「她剛流產，我會讓村裡的醫生過來。」

 

陸然急了：「黎念，我和陳落落從來沒發生過什麼。」

 

「啪。」

 

又是一聲清脆的巴掌聲。

 

陳落落顫抖著手：「陸然，你怎麼能這麼說，你那時不是想要一個孩子嗎？我算是看明白了，你不就是為了黎念嗎？」

 

想要一個孩子？

 

這說辭可真熟悉。

 

記得大學那會兒，和陸然一起出去旅遊，他開了同一間房。

 

情到深處時，他說，想和我有一個孩子。

 

我拒絕了。

 

無論對孩子，還是對自己，都不負責任。

 

男人嘛。

 

有時候是下體思考的動物。

 

所做出的承諾，不一定作數。

 

陸然甩開陳落落，想來找我。

 

我胃裡忽然一陣抽搐，暈了過去。

 

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