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簷覆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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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書名:烏簷覆雪 字數:4431 更新時間:2025-03-24 14:26:16

「哦,忘記了,還有這位當家主母。


「你們就看著我扶搖直上吧!」


我心下覺得可笑,卻還是不動聲色:「那就提前祝賀知晴盡早入主東宮了!」


13


三日後。


遲逞傳達皇上旨意,破格允許向晚參加六月的宮宴。


院中丫鬟嬤嬤齊聲誇獎,驚動了樹梢上的喜鵲。


向晚紅了臉,星眸卻盛滿向往:


「幼時娘親教我識大體,辨善惡,明是非。


「我本以為這隻是對我這種閨閣中女子的告誡,可如今我發覺自己能做的事更多了些,女子也可以有自己的事業。」


我摸了摸她的頭,隻覺得心中陣陣歡喜。


五月底,河中王的女兒璇琦郡主進京。


據說,她是為了與太子的婚事前來。


對此我並不覺得詫異,前世的太子妃正是她。


倒是連知晴聽了這個消息後坐不住了,急得在家中摔了許多東西。


這兩月裡她甚是高調,京中隱隱有了流言,說是連學士家的庶女得了太子青眼,將要有出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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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日裡京城子弟的宴會上,各位官家小姐因此處處捧著連知晴。


她如同眾星捧月,越發猖狂。


突如其來的太子議親,讓她慌了。


平日裡捧著她的貴族小姐們也都狐疑起來,紛紛質問:「太子從未在人前邀約過你,該不會是你騙我們的吧?」


連知晴險些氣死。


她去了東宮,卻連門都沒進去。


直到宮宴前三日,太子從幽州回京的消息傳了回來。


眾人才得知,今年三月伊始,太子就去往幽州歷練,並不在京城。


在城門口見到太子的那一剎那,連知晴臉色煞白。


這晚,我們終於知道了真相。


東宮裡與連知晴生情的那一位,並非太子,而是太子的馬夫。


他曾在宴席後替太子送了書卷給禾綾縣主,而心懷鬼胎的連知晴將他錯認成了太子。


後來,她曲意逢迎,他假冒偽裝。


如今事發,馬夫匆匆逃離了京城。


隻剩下尚且做著嫁進東宮美夢的連知晴,得知真相後怒火攻心,暈厥過去。


第二天,這檔子荒唐事就傳遍了高門的圈子,連知晴顏面掃地。


她將自己關在房中,兩日沒有出門。


隻有接連不斷的摔東西聲傳了出來。


而素來喜歡謾罵她的許姨娘則不受任何影響,看著好似心情極好。


14


宮宴前一晚,連知晴跪到了我和向晚的院子前。


剛下過雨的青石地磚還湿著。


她卻毫不猶豫直接跪了下來,臉色白得驚人:


「母親,姐姐,我知道此前是我做了錯事,惹你們不高興,但我們終歸是一家人。


「求求你們看在血緣關系上,原諒我一次吧。」


向晚眼中流露一絲反感,卻沒嘲諷她。


她愛憎分明,不主動惹是生非,也不愛落井下石。


此時隻是淡然說道:「我不會與妹妹計較的。」


連知晴閉了閉眼睛,狠心磕在地上。


她用力很猛,磕頭聲音很大,額頭處很快青了一片。


她邊磕頭邊說:


「求求母親與姐姐明日去宮宴時帶上我吧,我保證不會生事。


「此番我前程盡毀,所有人都在看我笑話,我去參加宮宴可以找補回顏面。


「求求母親,求求妹妹,姨娘是不中用的,隻有你們可以幫我了,不然我名聲壞了,肯定是再難議親的。」


她額頭泥濘一片,臉上淚漬斑斑。


向晚看向我。


我想起兩個時辰前,書桌上出現的信箋。


【許氏已將東西送出了,你我二人見機行事。】


15


宮宴上,皇上心情極好。


聽了案件的稀奇處後,當眾擢賞了向晚和郭小姐一番。


並如遲逞所言,允許兩人進了大理寺任職大理寺錄事。


本朝女子為官雖不多,但早有先例。


何況一個九品小差事,在場的官員也都笑著說了聲恭喜。


倒是向晚,終歸是個孩子。


雖然盡力忍耐,但眼角眉梢還是寫著愉悅,忍不住朝我撒嬌努嘴。


不過這份愉悅並沒有持續太久。


等到獻舞的舞姬們上臺後,向晚喉頭一哽,看向了我。


那一群紅色裙衫的舞姬中,有一個身著露腰粉裙的,格外顯眼。


不是許諾了不會生事端的連知晴,又是誰?


我的心幾乎跳到了嗓子眼,生怕她鬧出幺蛾子。


好在她練舞多年,雖然學的是魅惑舞姿,但在這種群舞裡也隻是顯得妖媚過了些。


我用眼角餘光掃過,上首的皇上皇後並沒露出驚詫神情。


好不容易,等她跳完下臺,我才覺得手指不那麼僵了。


我最怕的,是她為出風頭,在宮宴上唱那首她時常在府中練習的一首江南小曲。


怎料,我還是慶幸早了些。


不過半盞茶工夫,連知晴竟又換了一套綠色裙裝上臺。


她輕擺長袖,步履輕盈,抬腿下腰,翩然若柳。


輕而易舉,吸引了一眾目光。


樂聲響起,她踩在節拍上旋轉時開了口,嗓音溫軟,如同江南的吳儂軟語,又如泉水撞石,帶著幾分湿漉漉的清脆。


連知晴舞得投入,唱得動人。


隻是她不知,宴席上方才還熱鬧的眾人此刻都已停下,擊筷碰杯的聲音早已消失,唯餘一片寂寂。


這首《憐素娥》是多年前江南一花魁所作。


那花魁冠絕江南,美豔無雙,風頭無兩,卻在二十年前突然消失。


若有去過江南的年長官員,便會發現正上方端坐的那位皇後娘娘,妝容端莊,眉眼卻嫵媚動人,與當年的花魁一模一樣。


這是皇後最不想被人提起的過去。


卻在宮宴上被連知晴揭開。


16


當晚,皇後怒火攻心嘔血。


我們連家所有人都一並獲罪打入天牢。


天牢裡骯髒潮湿,牆上幹涸了的血跡層層疊疊,新舊相加。


我們一連被關了三日,狼狽不堪。


第三日晚上沒有獄卒送飯,宮中卻傳來兵馬交戰聲,還伴有濃烈的煙霧,彌漫過窗口。


連知晴自進來後就神情恍惚,神情低落。


她本做著驚豔全場的美夢,卻不想等來的是天子之怒。


如今她抱著許姨娘的腿,聲音惶惶,又一次問出來那個問了許多遍的問題。


「娘,你不是說,這首小曲一旦唱出來,必能逆天改命嗎?」


許姨娘撇了撇嘴,臉上全是不耐:「還不是你唱得不好聽,惹得貴人動怒!」


她眼底劃過一絲陰狠:「再說滿門獲罪,不也是逆天改命嗎?」


向晚看不下去了,睨了連知晴一眼:「你還看不出來嗎,許姨娘這是拿你做筏子,要害我們連家。」


連知晴神情一震:「你胡說什麼,她是我親娘,怎麼會害我?」


許姨娘卻在看到外間煙花炸開時開懷大笑,歡喜說道:


「我的任務已完成,今晚你們都會你們死在這裡,我要帶著我女兒走了。


「等我拿到貴人給的萬兩黃金,高枕富貴,此生無虞。」


連知晴喜出望外,撲了過去:「娘,快帶我走,我不要在這個鬼地方!」


許姨娘狠狠推開她:「你這個賤丫頭,滾遠點,別挨著我。」


她伸手扶起向晚:「這才是我的親生女兒。」


向晚眼中生出不可置信,扭臉看我。


許姨娘的臉上爬滿得意,聲音陰冷:「謝意靈,想不到吧,你養大的女兒是我的,我養的那個廢物才是你女兒。」


連知晴終於聽懂了,慌亂搖頭,爬過去抱住許晚櫻的腿:


「娘,你認錯了吧。


「我才是你的女兒。」


卻被一腳踹翻在地:


「你怎麼會是我女兒?


「你是我精心養出的廢物玩意啊,是我給謝意靈的大禮。」


向晚也有些慌了,眼中沁出湿意:「我不信。」


她抱緊了我的腰:「這才是我娘。」


隔壁牢房的夫君這才出了聲:「許晚櫻,你為何如此篤定自己可以出去?」


許姨娘像是聽到了笑話。


她直笑彎了腰:


「連煙渡,你真是好騙啊!


「我騙你一次,還可以騙你第二次。真可笑,你不僅被我騙了這麼多次,還為我寵妾滅妻。


「實話與你說吧,我已經將你書房中的皇宮建造圖呈給貴人,等到貴人事成,我自然立下大功一件。」


17


說話間,牢房外果真來了人,解開了牢門上的鎖。


許姨娘忙不迭擠到跟前,又伸手來捉向晚:「乖女兒,快跟娘走!」


向晚身子一縮,躲開了她的手。


她還要再拉,那侍衛卻笑了一聲:「她是要走,但你可不行。」


許晚櫻大驚失色,愣在原地。


夫君神情嚴肅,厲聲道:


「你又怎知是你騙了我們,而不是我們騙了你?


「你幫皇後和國舅做事,我卻要找他們復仇。


「當年國舅害死我爹,何贏查找證據早就暴露卻平安無事,那麼巧在我歸京後他就東窗事發被牽連慘死,而你順理成章來了連家。」


他聲音發苦,猶帶著經年風霜:


「這些年你傳出去的東西,都是我想讓你傳出去的。


「今晚太子宮變,皇宮建造圖是假的,他從幽州刺史那裡得來的刀劍也是劣品,脆得不堪一擊。


「你的貴人,不會事成了。」


許晚櫻如遭雷擊,顫著身子說不出話。


良久,她的目光遊移到我臉上。


我握緊了向晚的手:


「許晚櫻,你換孩子那日,我是醒著的。


「我乘你不備,將孩子換了回來。


「這些年你百般虐待又刻意養廢的,正是你的親女兒。」


許晚櫻目眦欲裂,發出一聲悽厲的尖叫:


「啊!你們騙得我好苦啊!


「謝意靈,連煙渡,你們竟騙我至深,你們不得好……死……」


她身後的連知晴神情木然,將簪子狠狠捅穿了她喉嚨。


直到被許晚櫻的血濺了一臉,才軟著身子,暈厥過去。


18


皇後與太子宮變事敗。


太子吞劍自盡,皇後被賜了白綾,國舅府滿門抄斬。


行刑那日,我陪著夫君親自去觀刑,他眼中含淚:「終於可以告慰父親在天之靈。」


攜手歸家時,他的聲音裡有些許悵然:「意靈,這些年你受委屈了。」


我們婚後第二年,公爹重新被提用。


卻在回到京城不足三月時無端暴斃。


夫君因此參加科考,攜家來了京城任職。


回京不久,當年背棄了他的未婚妻許晚櫻就找上了門。


她的夫君何贏是夫君昔年好友,娶了兄弟的未婚妻後,心中有愧。


在京城查探公爹暴斃內情,卻不幸暴露,引來殺身之禍。


我們這才收留了寡居的許晚櫻。


許晚櫻進府不足半月,眼見著夫君受到重用,竟悄悄給夫君下了藥,然後逼迫夫君娶她。


後來,她成了府中的姨娘,生下了連知晴。


可就連許晚櫻自己都不知道,夫君當日並未中計。


她腹中胎兒,並非我夫君的骨肉,而是那慘死的何贏的。


何贏託孤時,我摸了她脈搏,發覺她有身孕,才生了憐憫之心讓她進府。


後來她生出歹心後, 夫君本想趕她走。


卻意外發覺她的另一層身份, 隻能將計就計。


為了穩住她身後的人, 報當年公爹慘死之仇, 我與夫君演戲多年。


可我們從來都是心意相知, 一如既往。


夫君聲音沉重:「這麼多年, 我唯獨對不起你。」


我握緊他的手,前塵散盡。


19


連知晴一連昏迷數日, 再醒來卻忘記了一切, 變成了痴兒。


大夫說她心緒起伏太過, 神志難以恢復了。


我將她送到了京郊的一處莊子上。


我沒告訴任何人。


其實她是我的親女兒,可我不想要了。


向晚與遲逞又聯手破獲了幾樁案件。


兩人頗有默契,偶爾晚歸, 也都是遲逞帶著同僚送向晚歸來。


遲家來人提親那日, 我覺得頗為有緣。


上一世,我選中的女婿,這一世竟以這種方式又做了我的女婿。


遲逞外冷內熱, 人品極佳。


更重要的是,遲家家規森嚴, 後院幹淨。


而遲逞更是對向晚發誓, 今生會與父親一樣,一生一世一雙人。


倒是夫君看著這兩位新人,語氣裡帶了幾分懷念。


「夫人看如今的向晚與遲逞,與我們年少時多像啊!」


我透過他的眼睛, 仿佛看見多年前, 攜手查出花燈殺人案真相的我們。


終不似,少年遊。


夫君聲音幽幽,帶著幾許神傷:「若不是要為父親報仇, 我本也可陪你日日查案的。」


我舉起手中書卷笑了笑。


「這女神探呢,向晚替我做了。


「倒是近日我看了許多經商冊子, 開新鋪子需要銀錢, 不如把你的俸祿都給了我, 讓我做個京城第一女商人。」


他笑聲疏朗:「夫人需要,我總要傾囊的。」


20


向晚成親前夜, 硬要與我同睡。


自她兩歲起,就未再跟我一間屋子睡覺。


我本以為會不適,不承想真的睡在一起卻自然親密。


或許這些年歲裡相依, 我們早已是親母女。


外間風聲嗚咽,烏檐覆雪。


向晚攬了我的手臂,輕聲道:


「我去看了妹妹, 她還是沒好。


「但我覺著,她比以前快樂多了。」


我重生在剛生產完那日。


「完如」向晚停頓許久, 才悄聲道:


「娘, 其實我是許姨娘的孩子吧。


「我仔細對比了下,其實我與她是有些像的。」


她捏緊了被角, 聲音哽咽:「前些日子我做了一場夢, 夢裡被許姨娘打罵的是我, 吃不飽飯的也是我……夢裡,娘你還偷偷喂了我吃食,幫我藏了些書本……」


我摸了摸她額角, 笑著問:「那你心目中的娘親,是誰呢?」


「當然是你。」


「我心目中的女兒,也是你。」


如此便夠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