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過是你們無極宮的緩兵之計罷了！」

崖邊罡風獵獵，我費力穩住身形，泣聲道：

「溯凌是你無極宮最得寵的聖子，如今又傷成這樣，你們哪裡會舍得懲罰他？」

「留影珠記錄下來的影像看得清清楚楚，他雖然中了春藥，但他仍舊神智清明！」

「你們根本就不打算還我公道！」

「你們是想帶我下去殺人滅口，往後再隨便找一個借口將這件事揭過，從此溯凌就還是那個風光霽月的無極宮弟子！」

被我說中心思，宮主惱恨萬分，又使眼色讓心腹弟子來抓我。

聖女攔下他們，質問宮主：「師父，您當真是這樣想的麼？」

望天臺上，百姓們交頭接耳，神色各異。

沒有一個人能在看完那影像後還對溯凌保持著方才的敬畏之心。?

宮主在眾目睽睽之下，隻得壓抑怒火，緩下語氣：

「唐姑娘，是你誤會了，我無極宮向來以視眾生為平等，以守衛蒼生為己任……」

「宮主，他方才喚您的那一聲爹，在場可有不少百姓都聽見了。」

我直視著無極宮宮主的眼睛，嗤笑：

「世人皆知無極宮所修煉的天心訣需斷情絕愛，遠離紅塵俗念，你身為無極宮宮主，理應做弟子表率，絕不該有自己的子嗣，」

「可方才他情急之下，竟然喚你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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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不成他當真是你的親生的兒子，所以你才會不顧一切地護著他？」

宮主臉色大變：「住口！」

「宮主是被我戳中心事才著急了麼？」

我看看他，又看看輪椅之上同樣面露驚惶的溯凌。

「細看之下，你們師徒倆的長相還有些相似呢。」

「怪不得明明聖女殿下比他修為高卻不得你的重視，怪不得你方才聽信他的一面之詞誣陷我與妖勾結，怪不得證據擺在面前了你還要想方設法地護著他。」

「原來都是因為他是你的親生子，所以你罔顧真相，要殺我保住他的聲名！」

「簡直一派胡言！」

被我說中所有真相，宮主這時也不裝了，索性直接往我身上扣上一個更大的黑鍋。

「究竟是誰派你來擾亂我無極宮的？挑撥我兩個徒兒的關系，汙蔑本座，你好大的膽子！」

我卻不再辯解，隻是看著對面神情各異的百姓和無極宮弟子，悽然道：

「我自知身份卑微，就算所有真相擺在眼前，仍舊無法從堂堂無極宮聖子那裡討回一個公道，」

「本該護佑蒼生、公平正義的無極宮宮主，還在這裡為一己之私汙蔑我一個凡人，我不願落到他手中受盡折磨，」

「今日，我便以死證明我的清白！」

我爹娘已經哭倒在地：「毓樓！你回來啊！」

「爹，娘，女兒不孝，從今往後，不能在您二老跟前盡孝了。」

說完，我毫不猶豫地轉頭，跳下望天臺。

「不要！」

「唐姑娘！」

「小姐！」

呼嘯的風聲將崖邊所有人的呼喊都吹遠，強大的失重感叫我頭暈目眩。

恍惚間我看見浮雲和飛鳥飛快地向上而去，而我不停地墜落、墜落。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眼前一片漆黑，劇烈的疼痛傳來。

我的心口處泛起盈盈的白光，那是聖女所設的陣法在護著我的心脈。

我看見不遠處的白骨山上，生長著一株晶紅瑩亮的紅色靈植。

它在夜風裡微微搖晃枝葉，像是吸引人去採擷。

5.

我將那株靈氣四溢的赤舌靈芝一吞下，便能感受到一團火從喉口燒至心肺。

像是要將我整個人都燒穿，劇烈的疼痛使我陷入無邊混沌。

我好像又回到了上一世。

溯凌用鐵鏈鎖住我的四肢，整個人像發情的猛獸在我身上肆虐。

我隻是一塊任人宰割的肉，徹底喪失了為人的尊嚴。

可是好疼啊。

好疼啊。

我看見我年邁的爹娘，他們面色青黑，神情呆滯，跪在床邊，給溯凌當凳子。

明明他們的眼珠已經被那些蟲子吃掉了，明明如今裝在眼眶裡隻是兩顆玻璃珠。

可我還是在裡面看到了不忍和淚光。

鮮血好似流盡了，我應該要死了呀？

怎麼還是這麼疼？

「唐姑娘，你隻是個凡人。」

無妄海的清心崖邊，聖女仙涞清麗絕倫的面容好似被冰霜覆蓋。

但我仍舊能窺見她冷臉下的擔心與憂慮，「就算那望天臺下的赤舌靈芝為真，可你血肉之軀……」

「所以請聖女殿下多多憐惜我，」

我笑起來，「多給我些保命的靈丹妙藥，我必不會叫殿下失望的。」

見說不通我，我仍舊要下望天臺，聖女眉頭蹙得更緊。

「……究竟是什麼在支撐著你，叫你想出這麼大膽的主意？」

是仇恨和屈辱啊，殿下。

整整兩百年，我在溯凌身下受盡了各種非人的折磨。

我親眼看見我爹娘在萬蟲窟裡掙扎哭嚎，看見他們的身體被蟲子啃噬，而我無能為力。

就連我的玉容，她為了救我，被溯凌那廝萬箭穿心。

還有嬤嬤和管家，他們甚至都沒做什麼，就成了溯凌煉丹的材料，死無全屍。

我看著我所愛之人、愛我之人全都下場悽慘，我一早便不是那個長在深閨裡的唐毓樓了。

上天給我這樣的機緣，不就是叫我親手報仇的嗎？

溯凌的命，可等著我親手去取呢。

我在望天臺下待了整整五十年。

回到無極宮的時候，正趕上聖女與無極宮宮主對峙。

昔日無極宮的弟子，此刻分作兩派，一派為宮主和溯凌為首，一派則由聖女仙涞領頭。

「仙涞，你當真要叛出無極宮麼？」

五十年過去，無極宮宮主好似蒼老了不少，他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整個人顯得刻薄極了。

聖女倒是和五十年前沒什麼變化，她面色沉凝，道：「我從未想過要叛逃無極宮。」

她對宮主再無尊敬：「我隻是來替師祖清理門戶罷了。」

「荒謬！」

宮主黑了臉：「本尊是你師父！」

「你這是欺師滅祖！」

溯凌的腿不知道用什麼法子治好了，他氣質陰鬱，和從前端莊君子的模樣大不相同。

「師妹，你當真要和師父作對麼？」

「師父他違背宮規，早便失去了做無極宮宮主的資格，更何況他還包庇你，縱容你欺辱無辜百姓、打壓外門弟子、肆意斂財……」

聖女氣勢凜然：「你們父子倆，根本不配做我宮門弟子！」

「好！」

無極宮宮主也不辯解，他看向聖女的目光已經帶上了殺意：

「逆徒出言不遜，今日為師就來清理門戶！」

頃刻間，大殿上便閃爍起各色靈光。

我如遊魚入海，打退追隨宮主和溯凌的無極宮弟子，然後直衝著溯凌而去。

「唐毓樓？！」

溯凌震驚：「你竟然還沒死？」

「哈哈哈哈，沒死好啊，今日，本殿就要報你辱我之仇！」

震驚過後便是狂喜，他眉眼間滿是戾氣，以手作爪衝我抓來。

「這五十年，我可念你念得緊啊，本想到望天臺下找你的屍骨，沒想到你竟然自動送上門來……」

「啊！」

我以手為刃, 瞬間削掉溯凌的兩條胳膊，他跌落在地，不可置信。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你不過區區凡人，你怎麼會有這麼高深的修為？」

那邊無極宮宮主見我傷了他的寶貝兒子, 想也不想就朝我奔來。

「無知小兒, 敢傷吾兒——噗！」

我抬腳踹上他的胸膛, 接連兩下重踢，直接將他的胸膛踢得凹陷下去。

「爹——！」

溯凌目眦欲裂，看我的目光終於帶上了恐懼。

領頭的兩父子被我降服，剩下的無極宮弟子也沒了反抗的心思，紛紛棄械投降。

「唐姑娘！」

聖女似乎是受了傷，臉色有些蒼白, 她看著我，震驚中又透著一點欣慰。

「你真的做到了。」

是啊，我做到了。

我與她約定好，她替我護住爹娘，我負責將無極宮宮主和溯凌兩父子推上風口浪尖。

當著眾多百姓的面，用我的死將欺辱凡女、誣陷栽贓的罪名扣死在這對父子身上。

聖子失民心，聖女便得民心。

再有我戳穿無極宮宮主違背宮規，私自誕下子嗣，還妄圖將無極宮留給自己的親生兒子，不顧無極宮的未來這一事實。

聖女在無極宮一人獨大，幾乎是板上釘釘。

結果也確實如我當初的猜想, 就算我死在望天臺下, 無極宮宮主這時也已是強弩之末了。

那邊無極宮宮主還在叫囂：「不可能！你定是妖邪所化！」

「你不過一介凡人，怎麼可能會有這麼高的修為？」

而他的寶貝兒子溯凌，整個人像條蛆一般在地上蠕動, 竟是想趁我不注意逃跑。

我直接封住那對父子的嘴, 將人捆起來。

「殿下還要幫忙嗎？」

聖女搖搖頭, 「你爹娘被我安置在山下, 他們都在等你回去。」

我衷心感謝：「謝殿下。」

道完謝，我帶著變成人棍的溯凌轉身便走。

想了想, 又解開了他嘴上的封印。

溯凌痛哭流涕：「我錯了，唐姑娘，我真的知道錯了, 我不該那樣對你，我不該……」

果然，仇人哭泣求饒的聲音簡直不要太美妙。

我沒忍住笑出了聲, 溯凌身子一抖，「你笑什麼？」

「我心情好呀。」

我看著他：「一想到你歸我處置, 我的心情就好得不得了。」

他的另一隻手正在努力解腰間的玉帶。

「?至」我沒理他。

他馬上就沒有罵我的力氣了。

到了山下，遠遠地就看見兩道熟悉的身影激動地朝我奔來。

我也高興起來：「爹！娘！」

聖女殿下果然信守承諾，我爹娘吃了延長壽命的丹藥, 看起來竟比我還康健。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他們抱著我喜極而泣，我也忍不住落下歡喜的眼淚。

這輩子，我終於不再是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魚肉了。

從今往後, 由我來做那執刃者。

我自己的命運，該由我自己來主宰。

至於溯凌，他也該為上一世和這一世的自己所犯下的罪行付出代價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