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宴席過半，我出門透氣。

不曾想隔了個轉角，顧哲許也在，似乎沒有看見我。

旁邊的同學拍拍他的肩

「怎麼，就因為許煙扇了你一巴掌，真就不喜歡她了？」

「嗯。」

「我不信，誰不知道你小子有多迷戀她。」

顧哲許點起一根煙，神色晦暗不明

「我不知道，我隻是累了，也膩了。」

是很累吧，照顧一個半身不遂的人整整十年。

不僅僅是經濟上的壓力，更是精神上的折磨。

我癱瘓後，性子安靜下來，隻喜歡在屋子裡寫寫畫畫。

而他喜歡的，卻是當年能陪他玩鬧，永遠新鮮活力的許煙。

我又怎麼能奢望，他還愛這樣的我呢？

我沉默著轉身想要離開，卻突然撞上一個人。

陸望嗤笑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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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那天你怎麼跟瘋子似的，原來是被甩了。」

我無語，「是我甩的他。」

「不信。」

「愛信不信。」

我靜了靜，又道，「謝謝你剛剛替我解圍。」

自降名聲，為我撐場子

讓我不至於太過尷尬。

他笑道，「我說的是真心話。」

「既然他都放棄你了，不然再考慮我一下？」

我不答，忽然問道

「如果我癱瘓了，你會願意照顧我多久？」

陸望愣了一下，似乎沒反應過來，「什麼？」

我笑笑，輕輕嘆息，「所以我理解他。」

久病床前尚無孝子，何況隻是毫無血緣關系的丈夫。

隻要他告訴我，我會放他自由。

隻是，他不該殺了我的。

我雖折翼，卻仍然頑強地活著。

我明明已經重新燃起了生活的希望。

他沒資格毀掉。

我勾起唇角，露出一個冰冷的笑。

10

我慢慢走上了正常的生活軌道。

性子雖不似從前那般張揚，卻也不再像臥床時那樣安靜謹慎。

兩種內核很好地融合在一起，組成了一個全新的我。

顧哲許卻像是急切地想回到，上輩子他應有的生活裡去。

他沒日沒夜地到處玩鬧，浸泡在各種派對酒局裡紙醉金迷。

聽說姚薇勸過他，反而被他說

「你怎麼也變得這般無趣？」

我碰見過他幾次，他總是在擦肩而過的瞬間刻意提高聲音說笑

好像在刻意向我證明什麼

證明不選擇我，他的人生會多麼快樂。

我從來都是無視他，和身邊簇擁的朋友說說笑笑。

而每每此刻，他瀟灑地笑著的臉都會僵硬上三分。

11

過了些日子，專業課的導師鼓勵我們參加一個專業相關的比賽。

我第一個就報了名。

上輩子我也參加過，拿了不錯的名次。

但這次，比賽項目公示時

我卻在參賽名單上看見了姚薇的名字。

她用的，赫然是我上輩子獲獎的作品。

頒獎典禮上，姚薇和我上輩子一樣，得了二等獎。

顧哲許上臺為她獻上鮮花，目光略過我時微閃，卻無半分歉意。

姚薇更是得意，下臺時挑釁地撞我的肩膀

「死心吧許煙。我才是那個配得上哲許的人！」

我微勾嘴角，回以大方一笑。

下一秒，主持人緩緩念出我的名字

「一等獎，許煙。」

臺下響起熱烈的掌聲。

姚薇和顧哲許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顧哲許大喊，「她肯定是抄襲，她的作品和薇薇的一模……」

下一瞬，他的話卡在喉嚨裡。

大屏上滾動著的我的作品，和姚薇的完全不一樣，甚至更加出色完美。

我從容上臺，捧過獎杯。

看著臺下二人難看的臉色，露出最明豔動人的微笑。

上輩子的作品不過是我的備選方案之一

我永遠喜歡挑戰新的領域

他們偷得了一個，卻偷不了我與生俱來的天賦和持之以恆的努力。

赝品，終究是赝品。

臺下卻突然有人吵鬧起來。

有人到裁判組拿出證據，說姚薇抄襲了他在另一個更早舉辦的比賽的作品。

鐵證如山，姚薇白了臉色，忙推脫說這是顧哲許幫她做的作品。

周圍人的臉色瞬間更奇怪了，各異的目光在他們身上轉來轉去。

顧哲許向來最驕傲好面子，此時面對這樣的場景臉色難看的不像話。

他徑自甩開姚薇的手，走出人群的包圍。

我站在聚光燈下，居高臨下，和他對上視線。

良久，惡劣又挑釁地一笑。

我的成果，即使白送給別人，也不會便宜了你們。

顧哲許被我這般戲弄，眼神卻不知為何變得奇怪起來。

他若有所思地盯著我許久

直到我厭惡地移開視線，才匆匆離開了會場。

12

下了臺，陸望捧著一束花在門口等我。

他笑著恭喜我，卻又話鋒一轉

「上次，你問我的問題，我已經想過了。」

「什麼問題？」我疑惑。

他露出極為認真的神色

「做事論跡不論心，你問我願意照顧你多久，無論我如今給出什麼樣的承諾，都特懸浮，特不真誠。我不想說大話，隻能等哪天真的發生了，再證明給你看。」

我笑罵，「滾，少咒我。」

陸望無奈地揉了把我的頭。

「許煙……你們在幹什麼？」突然有人喊我

我扭頭，看見顧哲許站在不遠處，眼裡晦暗不明，隱有怒意。

活像抓住妻子出軌的丈夫。

陸望擋在我面前，很是囂張

「有你什麼事。」

顧哲許的眼神更扭曲了，面上卻竭力保持淡定從容

「許煙，我們單獨聊聊。」

13

我與顧哲許在咖啡店對坐，他卻皺著眉遲遲不說話。

我逐漸不耐煩，「再不說我走了。」

重獲新生的每一秒都彌足珍貴，我不想浪費在他身上。

顧哲許這才猶猶豫豫地開口

「你和他在一起了？」

「沒有。」

和他的一輩子太過慘烈，我怎麼可能輕易落Ṭŭ̀ₙ入另一個泥潭。

顧哲許卻像是突然放松下來

「煙煙，之前我太急了。如今我才突然醒悟過來，這是新的一生，一切都還來得及。」

他的語氣逐漸堅定

「你還沒有癱瘓，還是曾經的那個許煙，我們也就不會再走到上輩子的結局。既然這樣，我們為什麼不重新在一起彌補上輩子的遺憾呢？」

我挑眉，「你是不是忘了，你現在有女朋友？」

他躲閃著目光，「她終究不是你，乖順的乏味。」

我輕笑，「那你是覺得，我會忘記你對我做的一切，當做什麼都沒發生，繼續和你在一起？」

顧哲許的眼圈慢慢變紅，眼裡有愧疚

卻張著嘴卻說不出一句話。

上輩子，在我生命的最後一年裡，我們鬧到了什麼地步呢？

顧哲許的精神徹底崩潰了。

他變得喜怒無常，將生活的不如意都發泄在我身上。

他把醫院的賬單砸在我身上，說如果不是我，他早就能買更好的房子。

可明明我線上兼職的收入已經能覆蓋自己的花銷。

他痛哭說如果不是我這個廢物綁著他，他應該去世界各地冒險。

可明明從前他親口說過，我就是他的全世界。

他親手為我熬制雞湯，又因為我慢伸手一秒，就把滾燙的雞湯劈頭蓋臉地澆在我的臉上。

他辭退護工，冷眼看著我失禁又不做處理，冷嘲熱諷我的狼狽窘迫

我也逐漸崩潰抑鬱，歇斯底裡地哭泣著尖叫咒罵

不明白愛人為何變成了這副模樣。

雖然如今時光倒轉，我尚且健全。

可我們都已經見過彼此最不堪的樣子。

刻骨地愛過，才更原諒不了愛人的拋棄和背叛。

我們沉默著對視良久。

我差一點就要張嘴告訴他

算了，就這樣吧

我不會再愛你ƭůₕ，但也不會再恨你了。

凡事論跡不論心。

他救下我時含著淚的鄭重許諾不是假的。

他十年來細致入微的照顧不是假的。

即便他變得徹底，我也不想再與他爭論對錯了。

我這條命，就當還給他了。

可在我張嘴的前一秒，手機發來了新消息提醒。

是我聘請調查肇事司機的私家偵探

他說，他曾有一個一同長大的繼妹，叫姚薇。

14

我一愣，片刻後咽回即將脫口而出的話語

眼眶慢慢滲出淚水，猶猶豫豫地說道

「你說的有道理，那我，考慮一下。」

顧哲許欣喜若狂，眼中又再一次出現了飛揚的神採

就好像，又變回了那個十八歲的深愛著我的顧哲許。

那天之後，他火速和姚薇分了手。

開始大張旗鼓地重新追我。

時常帶著火紅的玫瑰來接我下課，從不在意旁人眼光，一派少年風流意氣。

也會守在我的寢室樓下許久

隻為了送我一把話梅糖，就像我們高中時那樣。

我拆開一顆放進嘴裡，早已經不是當年的味道。

但面對他期待的目光，又會半真半假地笑道

「好甜。」

他紅了耳尖，不好意思地揉揉後腦勺，像極了初戀時的模樣。

昔日的同學聽他又回心轉意，都覺得匪夷所思。

個個都來旁敲側擊，問我到底怎麼回事。

我隻是微笑著不回答。

不接受，也不拒絕。

默許他的靠近，冷眼旁觀他的討好。

不動聲色地讓他以為自己離成功越來越近。

而姚薇受不了落差，時常在他找我時跑來鬧事。

兩個人經常在我宿舍樓下大吵。

有人聽到顧哲許怒吼

「你隻是個意外，要不是因為你，我和煙煙也不會落到那樣的結局！」

「她如今隻是在和我鬧脾氣，我多用點心，她很快就會原諒我了！」

我聽在耳裡，隻覺得好笑。

15

私家偵探告訴了我更詳盡的調查信息。

上輩子的肇事司機名叫李坤

他的資料表上雖然寫著單親家庭。

但實際上小時候，他的父親和姚薇的母親帶著他們倆共同生活過許多年，隻不過沒有領證，後來又分開了，所以查不到。

李坤和姚薇卻因此感情格外深厚

李坤能為這個妹妹獻上一切。

難道，上輩子我的車禍，是姚薇對顧哲許求而不得後謀劃的一場報復？

我的腦子裡突然閃過上輩子的一些記憶。

我剛出事時，姚薇來看過我。

我與她並不相熟，隻知道她曾經是顧哲許的追求者。

可她來時卻穿著一身白裙，捧著白玫瑰

哭得梨花帶雨，楚楚可憐

就好像有多為我傷心難過似的。

顧哲許面對她這副可憐樣，卻失了以往的風度。

極其粗魯地把她連人帶花撵了出去，表情陰沉可怕的能吃人。

我還為此怪過他沒禮貌。

如今一想，他的態度太奇怪了，怕是早就知道車禍的主使者是姚薇。

可他非但沒有告訴警察和我

甚至在多年後，和害了我一輩子的兇手走到了一起。

還心甘情願做了她的刀，親手置我於死地。

我想著想著，不由得笑出了聲。

為自己的可笑。

上輩子的許煙，簡直就是一個笑話。

16

姚薇糾纏顧哲許屢屢碰壁，終於按捺不住，直接來找了我。

她在我自習回寢的路上將我攔下，眼睛裡滿是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