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就是不知道這表弟帥不帥……
老嫂子就約著表弟來了我家。
我看見他的第一眼就恨不得自摳雙目。
6.
我模樣還過得去,可那男人又矮又胖,一嘴凌亂的大黃牙,眼神也特別猥瑣。
並且他一開口就是:「桂蘭,我是見過你的,我們是小學同學。我也看得上你。可是你家娃太多了……」
「啥意思?」我一臉警惕。
他咧嘴笑:「上次不是聽說你想扔一個丫頭出去嗎?我家正好有個親戚沒孩子,還有這老三幹脆也一起……」
窗外,三個娃正緊張地張望著這邊。三雙清澈的眼睛裡寫著對未來的恐懼。
我怒火中燒,當下就拍了桌子:「我看你在想屁吃,想扔我孩子?我扔你媽!」
他大驚,一旁的老嫂子也嚇了一跳:「張桂蘭,你胡說些什麼?中邪了?」
我拿了掃帚趕他們:「都滾遠點,少打我孩子的主意。」
那木匠表弟氣得跳腳:「不是我表姐說,你這破爛人戶我來都不會來,你們就活該餓死,死了都沒人埋!」
我咬緊後槽牙,把這對奇葩姐弟趕出了院子,順手把他們帶來的兩包糕點也甩了出去。
三個娃忐忑不安,他們小心翼翼地問:「媽媽,你不會真的把我們送走吧?」
我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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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晚上,我沉默如鐵,坐在床鋪上,對著油燈發了好久的呆。
後來,我想明白了。
如今政策有限,我們在泥濘裡掙扎,就算我再能吃苦,債務也隻會越來越多。
我走不了二婚改善命運的捷徑,就隻能另闢別人不敢走的新路。
第二天,我帶著三個孩子徒步兩小時去了縣政府。
我找到辦公室,上交了我外公……也就是三個孩子的爹的全部歷史證明。
我外公生於 1932 年,13 歲那年就作為小紅軍參加了革命。解放之後回鄉當了農民,腿腳不便、家庭條件差說不上親,28 歲才娶了我外婆,生了三個娃。
兩年前,我們村裡水災,淹了好多房屋。他為了救人死於非命。
但是村裡沒有給任何照顧和補償,連口頭上的慰問也沒有。他們認為這是理所應當的。
我外婆是個老實人,從來不敢去問,去鬧。
但我不一樣,反正已經被逼上絕路了。
我把外公當紅軍的歷史證明、舊照片、返鄉證明,以及為村民殉難村裡的文字公告全部上交。
另附我在生產隊入不敷出,越掙越窮的工分證據。
7.
辦公室的人面露難色:「為人民服務難免有所犧牲呀,你們先回去,我會反應上去……」
我知道這全是敷衍,出了辦公室後,我就癱坐在了縣政府門口。
我帶著三個孩子聲淚俱下:「我不要撫恤金,不要烈士家屬的稱號,我隻求政府給三個孩子一條活路。」
我悲從中來,三個孩子哭天喊地,在縣政府門口哭成了一團。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越來越多……
哭累了,癱一會兒。號餓了,吃兩口幹糧。三個孩子也是此起彼伏,哭得很有節奏。
這個年代的人老實,像我們這樣臉皮厚的,不多。
不知道過了多久……那個工作人員匆匆跑了出來:「同志,進去說吧。」
我倔強地仰起頭顱:「我不,不解決我就天天坐著,餓死在你們門口。」
他急得滿頭是汗:「求你了,進去吧,我們縣長來了。」
縣長是個面色溫和的中年男人,他看著桌上的材料,仔細詢問著我家的情況。
末了,他拿出文件,說兩年前那場災難後,我們村上交了殉難者的名單,縣裡也給了一定的補償,難道我們一直沒收到這筆錢?
我搖頭,外婆無數次地說過當年的事,別說補償了,安葬費用都是自家掏的家底。
縣長說:「這事我會徹查下去,不會讓為人民犧牲的英雄受到委屈的。你先帶著孩子先回去等待結果。如果事情屬實,我們會還你們一個公道。」
我用力點了點頭,走出了縣政府。
……
回去日子並不好過,我豁出去大鬧一通的事,很快傳遍了全村,村支書氣急敗壞,來我家算賬。
「你這婦人翻天了,還跑去告狀。你這是要給我們村抹黑!」
「我們哪裡沒照顧你?找人養你的娃兒,還讓你拖欠工分,還要怎麼照顧?」
「你男人死了那就是他的命。你要學會認命!」
我一言不發,定定地看著他。
他忍不住發問:「你想幹啥?」
「想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好自為之。」
他看了我幾秒後,聲音軟了下來:「我說桂蘭,你怎麼也是本家的媳婦,別鬧了吧。」
「這事咱們村裡是有不周到的地方,我答應你,我給你搞一份補償,再安排你去村委當個材料員,怎麼樣?」
「你去縣裡說說,就說是自己誤會了,咱以大局為重好不好?」
他口水都要說幹了,我隻是笑笑:「我不。」
我趁他不備轉身跑回家就鎖緊了門窗,為避免村支書陷害我,第二天我連工都不出了。
每天我和三個孩子都警惕地盯著窗外,生怕那些人再來生事。
他來過幾次,在外面怎麼吼叫,我們都打死不開門。
這天夜裡他更是提了把斧頭站在院子裡,眼神陰惻惻地盯著大門,仿佛下一秒就要劈開。
8.
我害怕得要命,也提了把斧頭端坐在黑暗裡,心想他要是敢進來,我就和他同歸於盡。
好在兩個小時後,他灰溜溜地離開了。
就這樣,一直堅持到了第五天,縣裡來了人。
他們直接帶走了村支書,說貪汙補償款屬實。除此之外,村支書還貪汙了不少別的款項,要一一處置。
他們再找到我,說組織已為我家男人正名了,作為英雄家屬,縣長出面,給我安排了一份可以養家糊口的工作。
我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帶著孩子離開村子的。
我知道,大家對我頗多微詞。她們本就看不慣我做農活的速度,又畏懼我做出了這麼大膽的事。
所以我隻向對我態度還算不錯的兩位村婦點了點頭,算是告別。
可就在我們上了縣裡的貨車時,那些婦人竟然圍攏了過來。
我警惕地看著她們,伸出手護住了三個孩子。
「張桂蘭,」一個胖女人站了出來,「你就這樣走了嗎?」
我對這個女人印象深刻,平時她諷刺我的次數最多。現在來,怕又是領頭來找麻煩的。
我擋在孩子面前,抿緊嘴唇一聲不吭。
「你說話呀!」她聲音提了幾度。
我無語:「你有啥事?」
胖女人看了我半晌,猛地從身後拿出一隻袋子:「喏。」
那袋子鼓鼓囊囊的,我警覺地看了一眼:「什麼?」
她愣了一下:「給你的呀,拿著。這是我們姐幾個連夜給你做的衣服……」
「是啊,村支書的事我們心裡嘀咕不敢多想,要不是你仗義執言,我們現在都還被他蒙騙呢。」
「是啊,我家老二的賠償款也是被他給汙了的。」
「還有我家的工分,每次都莫名其妙地少了。」
「我們也沒啥送你的,見你衣服都舊得不成樣了,才想送這個給你。」
「張桂蘭,去了縣上沒忘了我們呀,雖然我平時吼你來著,但我並不是真的討厭你……」
「還有這個,這是去年分的棗子,我攢下來的,你拿去給孩子們吃。」
「還有這個桂花糕,是孩子他大姨從城裡買來的,也給你帶著。」
村婦們七嘴八舌,手裡拿著包裹往車上塞,曬得黑黑的臉上全是質樸的笑。
其實她們……真的不是什麼壞人啊。
我伸手接過東西,低聲說:「謝謝你們。」
身邊縣裡的同志忽然說:「你們村支書這件事,村裡好多人都出來作了證。要不然我們也沒辦法這麼快確認。」
我望著車後的村民,心裡有些不是滋味。
以前,我隻覺得她們都是一些無知村婦,平時摳摳搜搜斤斤計較,總是為雞毛蒜皮的事爭吵。
我厭煩她們,家裡遇到事情也沒想過找她們幫忙。
原來她們也是有良知,知善惡的。
我把包裹抱在懷裡,帶著三個孩子向她們揮揮手。
9.
去了縣城後,我被安排在糧站當臨時工。老大也安排在縣城的小學讀書。
丁建國聽說後,跑來看我們:「你們村那件事,我聽說了,隻是聽說得晚了,早知道就來縣政府幫忙了。」
「哈哈,你不是有工作的嗎?到時受處分可不好。」
「張桂蘭,你真的很勇敢。」
我低聲說:「這世道受苦受難的人不少,但像我這樣不要臉面豁出去的卻是少數。誰讓我們想活下去呢?」
是啊,我若是不拼命,大姨我媽小舅就會沒命。
丁建國在糧站的小房子待了半小時,順便替我們換好了壞掉的水管和燈泡。
「有啥事說一聲就是,反正離得挺近。」他爽快地說。
我點頭應了聲。
我很快開始工作了,任務是按照糧票幫著派發大米,加上打掃庫房衛生。
這工作繁瑣又累人,但也有極大的好處,每天清理的碎米碎糧我們可以瓜分。
我當時就笑了,把我安排在這裡,那不是如同把老鼠放進米缸嗎?
後來幹了些天我才知道事情沒我想的那麼簡單。
每天分的碎糧其實就吊著不餓死的一點點,而且我們這種臨時工好處撈不著,還淨背黑鍋。
半個月後,正好是糧站對賬的日子。
我和另一位臨時工老朱悶頭在庫房搬運,收拾整理。
他忽然說:「你感覺這次的賬能對上嗎?」
我愣了一下:「怎麼能對不上呢?」
他說:「我感覺不太對勁……」
這時我才知道,糧站的打雜工作如同活在風口浪尖上,總有一些心懷不軌的人偷雞摸狗。
我感覺到老朱知道些什麼……但是他不說,我也不好問。
到了下午,賬出來了,貨果然少了,差了足足一百斤糧食,相當於三個壯漢的供應糧。
主任大發雷霆,把我們守庫房的幾個叫出來盤問。
可我也說不出來啊,隻能低著頭沉默。
後來主任一拍桌子,說這事必須徹查到底。
副主任竭力勸說,他也沒消氣。
結果也沒查出來,主任說要扣我和老朱一人十塊錢工資,而且等我們幹完這個月,就隻能回家了。
我心裡拔涼拔涼的,工資瞬間少了一半,還得走人。
從糧站出來後,我戳了戳老朱:「分碎糧的就咱們兩個人,量也沒多少啊,我倆能吃掉一百斤?」
老朱黯然搖頭:「這個月我每天都稱過,一天最多二兩,一個月充其量,也才六斤。」
「那剩下的九十四斤哪去了?」我咬牙切齒,「被狗吃了啊?!」
我的聲音很大,大到老朱嚇了一跳,他小聲說:「別說了。」
我這才反應過來,副主任正夾著他的包慢悠悠走了出來。
我抿緊嘴唇,決定好好查個清楚,把這顆耗子屎揪出來。
10.
糧站工作人員十幾個,我不可能挨個查。所以,我選擇跟蹤老朱。
我蹲守了大半個月後,發現了端倪。
老朱確實發現了那個人,而那個人還是我一直挺尊重的副主任。
他表面是一副老好人的形象,衣服破舊不堪,常年穿一雙磨出毛邊的黑布鞋,頭發也亂得跟稻草一樣。
他人也隨和,從來不苛刻下屬,對我們這種臨時工也十分照顧。
可就這麼一個人,悄悄和外面的人做交易,用極低的價把米賣出去,再把賬抹平。
賬是平了,可貨卻少了,最後坑到的,還是我們。
我試圖找證據,但不太容易,70 年代沒手機又沒錄音筆。
副主任在糧站混了好多年,比我有根基,所以我沒聲張。
在他第三次與外面的人交易時,我全程跟蹤,記下了他們的交易信息……數量多少,在哪裡私下售賣,吃了多少回扣。
我反手就準備去找主任。但關鍵時候,副主任忽然休假了,說是妻子去世了。
這時我才知道,他妻子病了好多年,是前些年打屁股針留下的後遺症,經常痛得站都站不起來,一年前還癱瘓了。
副主任帶著他妻子去大城市看病,但都沒有結果。
他妻子農村戶口,看病報銷不了,所以副主任的工資、家裡的老房子全都搭進去了。
現在,他病了好多年的妻子還是沒有挺過去。
聽聞這個消息,我沉默了一下,把那舉報信暫時收了起來。
沒想到幾天後,辦完喪事的他找到了我。
他開門見山:「小張,你一定知道那件事了。」
我愣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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