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中博錦衣衛的招募標準就是按照喬天涯來設置的,他今日一身勁裝,俯身垂臂把亂跑的丁桃拎起來,扔給後邊的骨津,又用馬鞭勾住了歷熊的衣領,也扔給了骨津。
“……五月農忙結束,”姚溫玉說著,“離北還在打仗,府君這是未雨綢繆。”
農忙結束,意味著耕耘等農事就此結束,內閣的壓力驟減,有足夠的精力開始跟中博及離北對峙,沈澤川要確保自己的線不會斷。他今年得擔著三方軍糧供應,卻在厥西失去了奚家的銅礦,跟顏何如謀劃的柳州港口今年隻有雛形,如果再受阒都牽制,那交戰地就變得危險起來。
“若是薛延清贏了,”姚溫玉看向沈澤川,“府君從哪裡找他的弱點?”
“我找不到啊,”沈澤川晃著穗子,“早在阒都的時候,我就找不到薛延清的弱點,這人沒什麼不能舍棄的。他從我手上截掉了奚鴻軒的銀庫,卻還肯穿著陳舊的官袍,在地方跑外勤,我佩服他。”
浪淘雪襟飛馳過場,爆出一片喝彩。蕭馳野勒著韁繩,隔著老遠,衝沈澤川笑起來。
沈澤川眼眸裡的寒意沒了,他把折扇轉了過來。
“泉城絲也做得相當幹淨,我抓不到他……但是他不是孤家寡人。”
* * *
薛修易摁著帕子擤鼻涕,他自詡是高潔文士,動作卻相當粗魯。他把官袍穿得邋遢,袍角又黑又皺。如今薛修卓如日中天,薛修易卻隻混了個闲差。他早年把家產敗得幹淨,現在吃碗銅板面都要斟酌再三。
邊上的同僚心裡膩煩薛修易,卻不敢明面表露,隻說:“你病著呢,就在府裡歇兩日也不打緊,何至於強撐呢?待會兒我給你找個大夫瞧瞧。”
薛修易聞聲覺得面上無光,他堂堂一個世家嫡子,搞得像是連診金都付不起似的,於是揉了帕子,高聲說:“我府上有大夫候著!家裡頭何時缺過大夫?就是最近公務繁忙,忘了這茬兒,今日回去就喚過來給我瞧瞧。”
同僚都知道他強裝闊綽,窮得跟婆娘在家裡成日廝打,丫頭什麼的都變賣了。他們含糊其辭地敷衍過去,不再管薛修易了。
這會兒天都暗了,辦差大院陸續走著人。薛修易坐在冷板凳上,面朝著爐子,想把湿掉的靴子烘幹,結果蠟燭還被吹滅了。他幼時錦衣玉食慣了,入寢都有丫頭婆子陪著,怕黑,見蠟燭沒了,趕緊站起來,急著往外走。
院子裡頭站著幾個同僚,圍在一塊抽煙槍,盤算著一會兒吃酒。薛修易急急忙忙地走到門邊上,聽著他們說。
“這事還瞧不出來嗎?早聽聞薛家待庶子極其苛刻,尤其是這位薛大。”同僚低聲說,“永宜年那會兒,薛家老太爺肯讓延清大人跟學,就是因為薛大著實不是塊材料,被昌宗先生說是朽木,教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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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修易心涼了半截,他極好面子,當下瑟縮到門後邊,忍著羞,聽他們繼續說。
“所以如今薛延清不肯提拔他,”有人說,“擱在衙門裡頭混個闲差,月俸還不如外邊要飯的多。他家要是像費氏那般承著爵位,倒也罷了,可就是沒有嘛。”
“我看薛延清保舉都是翰林院清流,這些人大多是前些年春闱裡的進士,經過殿試,全是賢才。這薛大怎麼提拔?他懂個屁。上回叫他整理舊案,一張紙還抄錯八個字。”
他們聚首悶笑起來。
薛修易雙手顫抖,他攥著湿袍子,想奔出去怒罵這些背地裡譏諷他的卑鄙小人,可是他早已不比當年,沒了薛氏那份尊榮,靠著這點俸祿吃飯,再也不敢像當初羞辱潘藺那般口無遮攔。
薛延清算個什麼東西。
薛修易伸著脖頸,輕啐一口。
鄙薄庶子!
作者有話要說:李劍霆的身世指路120章,哈森說的秋雨圍捕指路151章。
第219章 重彩
浪淘雪襟在馬場上所向披靡, 它是鴻雁山下的無冕之王, 遇見邊沙戰馬也難逢敵手。蕭馳野玩了兩圈就作罷,下來吃沈澤川剩在桌上的茶, 那杯沿還殘存著府君的溫度。
“今日難得, ”蕭馳野喝完茶, 拿熱帕子擦手,“設個賞讓他們玩玩吧。”
“現成的賞有的是, ”沈澤川轉過頭, 對跟前的侍女說,“告訴他們幾個, 跑贏了我有大賞。”
蕭馳野坐下來, 長腿擠得沈澤川快沒處放了, 他問:“什麼賞?”
沈澤川笑而不答。
場上跑馬的幾個人都停了下來,澹臺虎聽著有賞,就樂了起來,說:“這是佔咱們中博的便宜。”
離北諸將都精於馬術, 中博近衛卻都不善此道。骨津和鄔子餘就能搏掉彩頭, 這場賽馬根本沒什麼懸念。
費盛坐在馬背上, 跟喬天涯說:“要不你上?”
喬天涯勒著韁繩,跟後邊的骨津打招呼,說:“你是府君的臉面,不戰而降像話麼?桃子,上來,陪你老十哥跑這一場。”
丁桃攥著韁繩過來, 對費盛說:“你別怕,在離北的時候,津哥就沒跑過我,一會兒我給你堵著他,你專心賽鄔子餘。”
“我不怕,”費盛看喬天涯退後,連忙說,“那你也不能退,咱們哥倆齊心協力啊。”
喬天涯用馬鞭指了指後邊,費盛一看,霍凌雲也在。喬天涯說:“最後的馬道窄,你不要跟鄔子餘糾纏,隻管閉著眼策馬,後邊有的是人給你擋著。”
他這是要和霍凌雲給費盛抬架子,把風頭都讓給了費盛。費盛一時間也不知什麼滋味,衝喬天涯抱了拳,說:“你是我親兄弟!”
姚溫玉雖然聽不見他們的話,但看著喬天涯退後,就明白他們是什麼意思。
蕭馳野捏著茶杯,看著馬場,玩味地說:“這喬天涯也忒謙讓了。”
跑馬是興起,大家玩玩罷了,但是不意味著錦衣衛能輸得太難看。離北鐵騎和中博守備軍都在場,喬天涯卻還是要把機會讓給費盛。
二爺這話是在說喬天涯沒銳氣。
姚溫玉攬著虎奴,看著喬天涯沒作聲。
沈澤川把折扇抹開些許,又合上了。他看著像是胸有成竹,既不出聲,也不著急。
“小盛!”尹昌踩到圍欄,跨坐上去,衝費盛撕心裂肺地喊,“你快點跑,快點!贏了老頭子帶你吃酒——”
尹昌的話音沒落,骨津的馬就飆風般的賽了出去。老頭吃了滿嘴的灰,急得都快站起來了。
骨津和鄔子餘輔車相依,堵住了費盛的前路。費盛慢了半步,越不過去。後邊的丁桃“駕”了幾聲,從費盛身邊經過,從外側擋著骨津的馬屁股,壓得骨津不得不緩下速度,把馬道讓給鄔子餘。
“津哥!你有一兩銀子是不是藏舊靴子裡了?都泡潮啦!我臨行前咱們宅子門口的六嬸還在問,你赊的酒錢幾時還人家?我覺得可臊了!”丁桃越說越來勁,“我就做主把你靴子裡的錢拿出來了,還了一半。一半!你到底赊了幾兩啊?我的賬都記混了……”
骨津忍無可忍,偏頭說:“閉嘴!”
他一分神,內側的位置就被費盛給頂掉了。骨津愛惜馬,不肯硬擠,兩人並駕齊驅,衝了半晌,撵得鄔子餘屁股涼嗖嗖的。
馬道寬窄不一,衝過這段距離,前方就是稍寬的彎道。骨津想在這裡把費盛壓掉,費盛也想在這裡超過骨津,兩個人都閉緊了嘴,在灰塵裡疾馳。眼看彎道已經到了跟前,骨津夾緊馬腹,後方的丁桃早已撤了,頂上的是霍凌雲。
霍凌雲一挨近,骨津就察覺這人騎術不差,比費盛更具壓迫感。彎道驟轉,骨津馬頭偏過,豈料側邊追上來的霍凌雲突然加速,矮種馬的粗壯的前頸跟著偏過方向,把骨津壓向了內側。
骨津急勒韁繩,馬卻剎不住前衝,被壓得斜撞向最內側的費盛。費盛的位置遽然變窄,他為了避開相撞,下意識地勒緊右手,馬當即偏頭,蹭到圍欄,在飛奔間“砰”地刮斷了木欄。戰馬受驚,馬蹄在倉促間被欄杆絆住,剎那間栽了出去。
“操!”澹臺虎站了起來。
馬在栽過去時扭到了前膝,費盛在塵土飛揚間動作迅速,即刻抱頭護住頭部,翻滾在地,驚出一身的冷汗。
骨津已經停了,他率先下馬,拉起費盛。
費盛蹬著腿站起來,袍子間滿是泥土,他擦了把臉上的汗,偏頭吐出顆牙,對後邊的喬天涯說:“沒事!”
霍凌雲抽響馬鞭,在逐漸趨於狹窄的馬道上隱約有越過鄔子餘的勢頭。
鄔子餘聽見動靜,在霍凌雲逼近時說:“這就不地道了吧兄弟?”
霍凌雲半俯著身,猶如破風的銳箭。他那前衝的氣勢太猛了,根本不顧馬道兩側的圍欄,任由小腿被木欄擦出血痕,也要超過鄔子餘。
鄔子餘的馬镫在圍欄上蹭出零星的木屑,他糙聲罵道:“這他媽的……”
圍欄受費盛那段路的波及,這半邊搖搖欲墜。鄔子餘聽得“哐當”一聲,圍欄已經被撞斷了。他不敢再向前跟霍凌雲死磕,當即掉頭,把馬帶出了馬道。
鄔子餘輕啐一口,俯身抱著馬頸,沙啞地安慰道:“老子的蒼微受委屈了!”
霍凌雲銳不可當,奔馳在最後這段路。他呼吸微促,在風裡把所有喧雜都拋之腦後,眼裡隻能看見終點。
他的前程要靠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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