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師父,明明唐沐沐與我們相識不到一年,你為何要為她做到如此地步?」
沈州跪在地上,身形一顫。
「沐沐對我很重要。」
「那我呢?我對師父而言,算什麼?」
「就當師父對不起你了。青鳶。」
沈州話畢,猝不及防地從袖中掏出短刃便向我襲來。
5
我的招式幾乎都是沈州親自教授的,所以輕而易舉便被他拆了招,就在沈州的刀刃即將刺進我的眼睛時,雲鷹不知從何處冒出,一口咬住沈州的手。
沈州悶哼一聲,大力將雲鷹甩在牆上,轉身用力將刀刃刺向我。
劇烈的疼痛讓我不禁喊叫出聲,但我的慘叫很快便被沈州的驚呼覆蓋。
原本被甩出去的雲鷹不知何時又躍到沈州身後,生生咬下沈州手臂上的一塊肉。
我的眼睛被鮮血模糊了視線,雲鷹擋在我跟前,死死地將我護在身後,而這時的褚翰才姍姍來遲。
沈州最終還是逃走了,我用手捂著受傷的眼睛,艱難地站起身,卻看見褚翰愣在我面前,不承想腳下卻一個踉跄,在摔倒之際,褚翰伸手接住了我。
「長風,快……快去找大夫。」
褚翰聲音顫抖,從他看見受傷的我時,他的神色就變得很奇怪,可不等我細究,我便一陣暈眩倒在褚翰的懷中。
意識混沌間,我想起我的這隻眼睛曾經也被刺傷過,隻是刺傷它的不是別人,是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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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被父王送往不同的朝臣府中起,我已經記不清自己殺了多少人。
隻是在這不斷自救的過程裡,我逐漸迷戀上殺戮的快感。
在又一次滿手鮮血地走出府邸時,我看著滿手的血,竟不由自主地笑出聲來。
當我回過神來時,父王依舊如往常般坐在那太師椅上,隻見他神情呆滯了一瞬,瞬即又露出一個陰惻惻的笑來。
有那麼一瞬間,我看到太師椅上坐的不是父王,而是我自己。
我懼怕有一天我也會成為像父王一般無二的瘋子,我將這一切都歸咎於那雙與父王一模一樣的異瞳。
於是我拿起父王贈我的短刃,劃傷了那隻異瞳。
這一刀,沒有讓我失去那隻眼睛,卻斷送了我宮內數百人的性命。
父王發了狠地命人屠戮我近身的宮人們,鮮血浸滿我的宮殿,也是那時起,我才知道那些宮人的生死,全系掛在我一人身上。
父王將我置於空蕩的寢宮自生自滅,若不是禁軍統領蒙遲的接濟,或許我都活不過那個冬天。
很長一段時間父王都不曾想起我來。
那一夜,蒙遲帶著太傅來見我。
我問太傅:
「太傅,隻要父王還在,為了活下去,我手中的人命便隻多不少,我與父王血脈相連,我怕有一天也會成為像父王那般嗜血瘋癲的人。」
太傅看著我那受傷的眼睛,語重心長地同我說:
「公主這又是何必,善惡因果,行善事得善果,若公主心存善念,自有神佛度你。」
「若不是蒙將軍與太傅一直暗中幫我,或許我早同我那些皇兄皇姐們一樣,非死即傷。」
「如今陛下行事愈加荒誕,前些日子將工部尚書的夫人據為己有,趙尚書攜長子入宮求情,結果宮門再開時,抬出來的卻是趙尚書的屍體。現在趙家長子還被關在地牢裡。」
我吃著蒙遲給我帶的點心,聽著太傅與蒙遲說起朝堂的事情。
趙家是大齊頗有名望的世家,若我能得到趙家的支持,或許我便能從這煉獄般的皇宮中脫離。
於是我向蒙遲打聽那趙長子現在被關在何處?
蒙遲神情復雜,與太傅兩兩相望下,才緩緩開口道:「被帶去湯池園了。」
6
我趕去湯池園時,蒙遲還想攔下我。
「公主,各人有各人的命,我們韜光養晦,總能等到將皇帝推翻的一天,可在這之前你要是有什麼三長兩短,我們便前功盡棄了。」
從我殺了那個光祿大夫時起,我便知道如果要從這地獄般的大齊後宮解脫,便隻有推翻父王。
於是我與太傅還有蒙遲,一直在籌謀著。
「多一份支持,便多一份勝算,若沒有前朝的支持,我們是沒有指望的。」
我說完,不等蒙遲多想便衝入湯池園中。
湯池園內,煙霧繚繞,女子撕心裂肺的哭叫聲異常刺耳。
「陛下,陛下,求求你,放過翰兒吧。」
一個衣裳不整的女子趴跪在父王腳邊哀求著,而她口中的翰兒,正是趙家長子,趙翰。
趙翰正被兩個宮人帶向湯池園偏園的另一個池子旁。
我清楚父王打算做什麼,那池子裡蓄養著千百隻毒蠍子,父王喜歡看毒蠍子蜇人,所以才特意造了這個池子。
我悄無聲息地繞到那些宮人身後,倏地將其中一個宮人推到蠍子池中,待到另一個人反應過來時,我已經將刀刺入他的腹中。
池中的宮人慘叫連連,我把盞燈往簾幔一扔,拉著趙翰便逃出湯池園。
我將趙翰藏匿於蒙遲手下看守的地牢,他原是養尊處優的世家公子,自然忍受不了陰暗潮湿的地牢。
忍受了一段時間的暗無天日,趙翰已然堅持不住。
在我要同他表明身份時,他卻拉住我的袖子怯生生地問:
「你可知我阿娘在哪兒嗎?」
我眉頭緊皺,這些日子裡趙翰的母親不知用著什麼手段,竟將我那喜怒無常的父王哄得服服帖帖。
父王不僅封她為韻妃,甚至為毫無血緣關系的趙翰賜下姓氏,並將他入了宗籍。
如今他倒成了我的皇兄。
我看著這個怯弱的,離不開母親庇護的世家公子,心下涼了一大半。
趙翰的母親是個有手段的,可他的兒子卻是個怯弱無能的。
這一步棋,還沒開始走便廢了。
「公子放心,等娘娘打點好便會來接你了。」
我柔聲說著,對著趙翰露出一抹笑意,而後不著痕跡地將他搭在我袖子上的手揮去。
趙翰卻好似看到什麼寶貝一般,眼神驟然亮起,痴痴地盯著我的臉。
我安置好趙翰後,退出地牢時,迎面便撞見著急忙慌向我跑來的蒙遲。
蒙遲氣喘籲籲地說道:「公主出……出事了。陛下要給你賜婚!」
7
賜婚這件事,其實是韻妃提議的。
我也是在這時,才領略到這個女人的手段。
韻妃是個極其聰明的人,她面對喜怒無常的父王,總能投其所好。
父王愛看蠍子蜇人,她便替父王出主意,給扔進蠍池的人抹上蠍子喜愛的粉末,添加趣味。
韻妃的投其所好,不外乎是想轉移父王對折磨趙翰的樂趣,於是,當她發現我的存在時,她便將手伸向了我。
父王聽從韻妃的提議,要將我送往蠻努部落和親。
蠻努人以迅猛好戰出名,於大齊的人看來,那便是目不識丁的野蠻人。他們就如野獸般,最是殘暴好鬥。
父王熱衷於將我置於絕境,看我拼死搏殺,韻妃的提議很快便得到父王的贊同。
我幾乎來不及去找蒙遲商議,便被韻妃的人迷暈後押入轎子。
直到入了蠻努族的領地,我才逐漸轉醒。
我睜開眼時,一個臉上塗著奇怪圖案的少年,便湊在我面前,我驚嚇中掌摑了他的臉。
人群中突然響起一陣陣笑聲。
那少年歪著頭,頂了頂腮幫,露出一抹笑來。
「不是說大齊女人最是溫柔似水,怎麼你和她們不一樣。」
「小狼主不會打不過女人吧?」
起哄聲此起彼伏,那被喚作小狼主的少年一臉慍怒地撇了下嘴,上前來一把將我扛在肩上。
我詫異於這少年的臂力,卻還是不忘趁機借力,掙脫他的桎梏。
等小狼主反應過來時,我們已經扭打在一起。
看客們笑得開心,還不忘給小狼主加油打氣,我們竟是一路打進營帳裡,等我們都精疲力竭,躺倒在地上時,我才發現四周的人早已退下。
「阿大說你是大齊公主,他鐵定是在唬我,你這公主怎麼和烏桑們說得不一樣。」
在和這個小狼主扭打中,我並未感受到他的敵意,或許是蒙汗藥的副作用,我已經疲憊得無心對他設防。
「那我不是大齊公主,我是誰?」
「你像個女戰士。再說公主金枝玉葉,你父王怎麼舍得將你給我們蠻努人。」
我聽罷隻覺得好笑,大抵是想嚇唬他,我把我父王的「豐功偉績」,把自己的故事一股腦全講給這個小狼主聽。
小狼主越聽眉頭皺得愈發的緊,看我的眼神震驚中帶了幾分同情。
他聽著聽著倏地起身,便向營帳外走去,回來時帶著一個與他有幾分相像的男子。
那人正是蠻努人的首領。
「阿大,這大齊皇帝簡直荒誕,是禽獸都不如,如今有公主,或許我們可以將攻打大齊的事,提上日程!」
狼主凝視著我,沉默不語。
「若是狼主有意攻打大齊,我褚青鳶可以出綿薄之力。」
「你要當一個叛國公主留名千年?」
「狼主聽完我的故事,還覺得我像個公主嗎?」
狼主並不好糊弄,他讓人將我關押起來,一面派人潛入大齊去探查,一面與我周旋企圖從我這裡獲得有助於他攻齊的線索。
倒是他的兒子,叫雲鷹的小狼主,三天兩頭來看我,又是帶吃的又是帶玩的。
他身形高大,笑起來卻還是滿臉的稚氣。
他對我的故事深信不疑,時常用一副看弱小動物那樣關愛般的眼神看著我。
雲鷹甚至還會躲過看守,偷偷帶我去看湖山的螢火蟲。
「你就不怕我逃跑?」
「這裡地勢復雜,你若自己跑出去會死的。但是我也不怕你逃跑,你要真能逃走,記得逃遠遠的,不要被你父王再抓到了。」
「我逃不掉的,除了殺了我父王,我沒有任何辦法。」
「沒準有一天,有人能帶你逃跑呢?」
我看著雲鷹,為他如此直白的天真感到好笑。
「那你帶我逃出去?」
「我沒法帶你逃走,我的家就在這,離大齊太近了,但是……」
雲鷹看向我,臉上浮起一片潮紅蔓延至耳根,他嘀咕著:
「但我可以把你藏起來。」
一陣晚風吹起,卷起幾片枯葉。風吹亂了我的發絲,連同我的心。
雲鷹和蠻努的這片天空一樣純淨,而我腦海中回蕩的聲音,卻在說,若是他,定是活不出大齊的後宮。
我原本還想調笑雲鷹幾句,可不遠處的紛亂終止了我們的談話。
漫天的大火正在吞噬著一切,廝殺聲此起彼伏。雲鷹拉起我便開始跑,我們被逼上懸崖上時,我才逐漸弄清楚形勢。
蠻努內部鬧分裂,宗派間反水廝殺起來,這時我才明了這一次,父王將我置於一個怎樣的絕境。
即使我與雲鷹都身手不凡,可寡不敵眾,還是被逼得節節敗退。
我體力不支,險些遭到暗算時,是雲鷹替我擋下那一擊,他鮮血滿面,卻死死將我護在身後,隻是躲閃時,腳下石塊松散,我與他紛紛向崖底墜去。
雲鷹在最後一刻都還想著將我護在懷中。
墜崖的那一刻我心想,這樣的人太天真了,好像對誰都不設防。若活著,總有一天也是要死在別人手上的。
如果那時我便知道,他終將死在我手裡,雙雙墜崖而亡反倒是我們最好的結局。
我終究是命硬。
蠻努內部的鬥爭,反倒讓大齊坐收漁翁之利。
父王屠戮整個蠻努部落,待我醒來後,韻妃早已將趙翰送去封地,不久便因刺殺父王未果,被父王亂刀砍死。
我逐漸好轉後,父王立刻又將我送入左相府。
沈州那夜出現救下我時,我的腦海中竟浮現出雲鷹的面龐。
「沒準有一天,有人能帶你逃跑呢?」
我握住沈州向我伸來的手,耳畔回蕩著的卻是雲鷹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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