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天空下起鵝毛大雪,裴楚今日多喝了幾杯,準備回養心殿歇息。
一個小太監跑到他的貼身太監身邊,說道:「積雪太深,宮外的路不太好走,奴才已經讓人除雪開路了。」
貼身太監「嗯」了一聲,心中尋思著,既然一時半會兒走不了,便張羅著讓參加宮宴的人們找地方暫時歇腳。
突然間,貼身太監想起了一件事:剛才那個小太監,從前為何沒有見過?
養心殿內,裴楚酒熱情動,翻了高貴妃的牌子。
高貴妃出身名門,人長得極美,纖細的腰肢不盈一握。最重要的是,她很懂得說話,字字句句都能說在裴楚的心坎上。
前來侍寢的高貴妃身上帶著一股甜香,雖然已經入宮好幾年,但她如今見了裴楚,還是一副嬌怯的模樣。
高貴妃順從地依偎到裴楚身邊,一雙水汪汪的眼睛含羞帶怯地看著他,裴楚摸了一把高貴妃的臉頰,問:「好幾日沒有檢查臻兒的功課了,不知道現在如何了?」
提到大皇子裴臻,高貴妃沒來由地輕輕一震。但她很快調整好了表情,微笑道:「大皇子時刻謹記皇上的教誨……」
高貴妃的溫柔似水很快讓裴楚淪陷其中,室內的溫度漸漸熱了起來,床幔被放下。不知何時,裴楚卻聽見了門外有嘈雜而密集的腳步聲。
養心殿裡屋的門被打開了,裴楚心中不喜,大聲喊貼身太監的名字,回答他的,是湧入房中的腳步聲。
裴楚掀開床幔,看見了一群眼生的太監,以及高貴妃的弟弟高詠。
高詠是金吾衛統領,負責拱衛皇宮安全,此刻身披鎧甲,腰間佩戴著長劍,帶著人浩浩蕩蕩地衝進養心殿,裴楚就算再蠢,也明白了此事的緣由。
「畜生,膽敢行刺!」裴楚怒目金剛般指著高詠,裴楚身邊的高貴妃卻迅速整理好衣著,跪到了裴楚面前。
「還請皇上少安毋躁。」高貴妃低著頭,裴楚怒極,揮手就要打高貴妃,高詠上前一步擋在高貴妃跟前,道:「皇上三思。」
裴楚喘著粗氣倒在龍床上,道:「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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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貴妃此刻心中也是惴惴難安,她想起今早,大皇子裴臻像往日一樣去了御書房上學,可到了傍晚時分也沒回來。回來的是個小太監,給她送來了裴臻的貼身玉佩。
「貴妃娘娘,奴才還有高家給您帶的口信。」
小太監無視了軟倒在椅子上的高貴妃,微笑著說了一通後,補充道:「高家讓您萬事聽從吩咐。」
高貴妃也如此刻的裴楚問:「為什麼?」
小太監仍舊是笑呵呵的表情:「因為嘉裕公主已經掌握了高家買賣官位的證據,還有上次科舉考試中,動了手腳的人也是高家,高家如果不依附嘉裕公主,隻有死路一條,放手一搏,還有一絲生機。」
「臻兒呢?臻兒怎麼樣?」高貴妃迫不及待地想知道裴臻的下落。
「貴妃娘娘放心,大皇子現在正和您的長嫂、高老夫人等人在一起。」小太監回答。
高貴妃緩了一會兒才意識到這小太監的意思是,高家的女眷已經全部被挾持了。
此時此刻,高貴妃在高詠的攙扶下站起來,她急切地問高詠:「臻兒和高家,都沒事吧?」
高詠神色凝重,沒有回答高貴妃的話。
林墨是養心殿外,最早發現宮變的人。
他已經走到福隆門,因為心裡掛念著裴霜霜,便婉拒了留他歇腳的意思,但林墨走到福隆門前頭些,就發現了不對勁。
四處都是兵,多得不正常,林墨想趕緊離開,但御林軍統領金吾衛隻是冷冰冰地說,宮外發現了刺客,不允許林墨離開。
夜涼如水,鵝毛大雪紛紛揚揚地落下來,讓林墨心口有些發寒。
他下意識地感覺到不對,宮裡頭靜悄悄的,根本沒有所謂刺客的消息。
林墨與金吾衛發生了爭執,突然有人打斷:「驸馬爺,雪大風寒,您還是回去比較合適。」
林墨轉頭看見了葉孝儒,心中的不安更加劇了,葉孝儒是五城兵馬司副使,五城兵馬司是守衛京城安全的,為何葉孝儒此刻會出現在這裡?
葉孝儒走過來,朝林墨展開手心:「微臣此行是為了給驸馬看一樣東西。」
林墨定睛一看,看見了一支白玉纏枝響鈴簪,林墨站在原地不動,大雪落在他的頭發上,葉孝儒也不急,隻是靜靜等著林墨做出決定。
林墨把那支簪子接過去細細看了一會兒,突然問:「如今宮中所有人的家眷,是否都已經被挾持?」
葉孝儒微微笑了起來:「驸馬爺聰慧。」
林墨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他知道葉孝儒此行是為了什麼,林家上下一百零八口人,都是砧板魚肉,葉孝儒是在逼自己帶領八代名門率先臣服。
「你們知不知道,這是要掉頭的死罪?」林墨咬牙問。
葉孝儒抖了抖盔甲上的雪花,道:「就算是死罪,也隻有裴氏血脈才能取走臣等性命。」
「你這是什麼意思?」林墨陡然覺得遍體生寒。
葉孝儒沒有回答,隻是轉頭看向了宮門的方向,林墨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那是直通內宮的方向,此刻火光衝天,隱隱有喧鬧之聲傳來。
完了,都完了。
這是林墨心裡最後的一個想法。
我走進殿內時,高詠和一幹金吾衛正手持長劍,裴楚衣衫不整,狼狽地坐在龍床之上。
看見我,他血紅了眼睛:「裴清也,你這個賤人,竟敢謀奪皇位——」
「皇上此言差矣。」
我信步走到裴楚面前,有人給我端來一把椅子,還有我最愛喝的茶。
我喝了一口,這才感覺通身暖了過來:「謀奪皇位的人不是我,而是你和蕭太後,不是麼?」
裴楚瞳孔緊縮,咬牙切齒地說道:「你信口胡言!」
我招招手,有人將一疊紙送到裴楚跟前,我說:「皇上自己看看吧,這是蕭岐山的口供,一五一十地把蕭太後如何偷梁換柱的事情都說清楚了。」
「蕭岐山?他不是死了麼!」裴楚不可置信地看著那疊紙,手指都有些哆嗦。
我又喝了一口茶,道:「的確,但是在他斬首前去見了他一面,用保下蕭岐山的小兒子為條件,讓他寫下了這份血書,還有口供。」
我笑眯眯地盯著裴楚,心裡想著,這張臉無論是和我,還是和父皇,都沒有半分相似之處。
隻不過和蕭太後有些像,不知蕭太後是如何瞞過父皇那麼多年的。
「假的,都是假的!」裴楚一把揮開那些紙,嘶吼道,「就算你掌握了金吾衛和五城兵馬司又如何?蕭岐山的二十萬兵權已經落在朕手中,朝中還有不少忠君之士,他們很快就回來護駕——」
我看著裴楚,突然笑出了聲:「忠君之士?真正的忠君之士,效忠的是裴家的江山,裴家的子弟,而不是你這蕭氏孽種!」
我輕蔑地看著他,道:「果然,你的骨子裡流著蕭家的血,和他們一樣,愚蠢、狂妄,又自大。」
我闲闲地撥了撥茶蓋,發出叮咚清脆之聲:「至於你說的那批要護駕的人嘛,確實有人提前發現了計劃,前往福州虛玉關去調度那二十萬兵馬了。」
裴楚眼中燃起一絲希冀。
「不過,皇上是不是不知道一件事情?」我微笑著,「我及笄時,先帝贈與的賀禮,是什麼?」
我慢慢亮出一塊令牌,青銅的材質在燭光下映出刺眼的光輝。
裴楚失聲道:「怎麼可能?先帝怎麼可能把西山大營的兵牌交給你一個女子?!」
我收起那塊令牌,放下茶盞:「當然是因為,父皇覺得你是個廢物。」
「西山大營的十五萬兵馬,加上金吾衛和五城兵馬司,皇上,你覺得是虛玉關的支援來得快,還是取你首級快?!」
養心殿外漸漸有嘈雜之聲,兵器摩擦聲、腳步聲、馬蹄聲,接踵而來。
一人身披盔甲,裹挾著雪夜的冷氣走進來,那張俊美的臉和星子般的眼睛,此刻正冷冷地注視著裴楚。
「英陽王?你沒死?」裴楚失聲。
「當然沒死,我還等著皇叔拿出那道廢帝遺詔,怎麼可能殺了皇叔呢?」
我站起身,把裴楚身前的位置讓給裴江越,裴江越小心翼翼地從懷中拿出一道聖旨,展開來。
「朕承皇天之命,列聖之洪修,謹於今時稟告天地,英陽王裴江越即皇帝位,深思託付之重,實切兢業之懷……」
後面還說了什麼,裴楚聽不清了,因為他已經昏死過去了。
我走出大殿,越過宮中林立的鐵騎兵馬,向遠方看去。
雪要停了。
12
宮變結束後,宮人們迅速打掃了整座皇宮。
並非沒有人命發生,不過那些鮮血很快都被衝刷幹淨。
裴江越忙著即位的事情,裴楚被囚禁宗人府,等待他日行刑,裴霜霜的榮華公主府也被查封。我想了想,最終還是決定去見她。
已經開春,我站在榮華公主府空無一人的院落中想,又是一年驚蟄啊。
「公主小心些,那個瘋婆子近來精神不佳,破口大罵、打打砸砸的,小心傷了您。」
看守榮華公主府的護衛對我說,我點點頭,走進了裴霜霜所在的裡屋。
裴霜霜披頭散發地坐在昏暗的房中,從前金碧輝煌的布置裝飾都被撤去,連個灑掃的丫頭也沒有,我看見灰塵在一束光中盤旋。
「你來幹什麼?看我笑話嗎?」裴霜霜見了我,咬牙切齒地撲上來,墨玉眼疾手快地按住了她。
我靜靜地看了一會兒裴霜霜,突然說:「你應該感謝我才對。」
「謝你?謝你什麼?」裴霜霜儀態盡失,她身子笨重,已經快要臨盆了。
我悠悠地說:「前些日子,大漠拜訪大遼,目的是和親聯姻。」我理了理衣擺,說,「如果裴楚還是皇帝的話,你覺得這個和親的人會是誰呢?」
裴霜霜一愣,她似乎想起裴楚膝下並沒有合適的公主。她打了個冷顫,說:「怎麼可能輪到我?要去也是你去——」
「你還真是天真。」
我笑起來:「裴楚見過我的手段,他這個皇位是怎麼坐穩的,他當然知道。我知道他這麼多事情,他殺了我還來不及,怎麼可能讓我去大漠和親?他害怕,怕我和大漠聯手,端了他的皇位。」
裴霜霜想起來去年冬天,我在蕭太後和裴楚的眼皮子底下依然能收服這麼多人,發動宮變,頓時不吭聲了。
「皇兄最疼我了,他已經為我賜婚,怎麼可能把我送去和親?這、這於理不合。」裴霜霜嚅嗫著說。
「對了,我還忘了告訴你一件事。林墨為了和你廝守白頭,不顧林家勸阻,已經和林家斷絕了關系,現在也被囚禁在你的公主府裡頭呢。」
我的食指敲著桌子,一字一句道。
裴霜霜一愣,隨即尖叫起來。我知道她為什麼那麼絕望,因為她心中一直存著希望,想讓林墨借助林家的勢力,把她從這個不見天日的鬼地方撈出去。
現在林墨和林家斷絕了關系,也就斷絕了她這個念想。
我細細打量著裴霜霜,道:「你居然不為此感動?還真是辜負了林墨的一片心意。」
裴霜霜揮手把那套廉價的茶具打翻在地:「這個蠢貨,蠢貨!」
我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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