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分鍾後，屋內傳來了窸窸窣窣，像是在收拾東西的聲音。

6

直到中午，陸太太才起身。

我給她搬了搖椅。

她就靠在搖椅上，看著落地窗外。

我知道，她在等誰。

以往，陸太太一委屈，先生都會放下一切來哄她。

在我還跟著陸老先生時，就是如此。

甚至那時，陸先生還因為太太受委屈，在老宅和老先生大吵一架。

如今，不過短短兩年。

「林姨。」陸太太雙眼紅腫，氣若遊絲，「生孩子疼嗎？」

我回想後：

「疼，生我女兒時，她爸爸還在工地上。

「我當時一個人在產房，哭爹喊娘，差點以為自己要死過去了。

「太太你……」

「以後別叫我太太了，叫我蘇南吧，或者南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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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勾了勾唇，又問：

「那你一個人把她拉扯大，累嗎？」

「累。」我認真回答，「她爸在工地上摔下來死後，我覺得我……好像這一生都在為女兒活……」

回想起往事，我目光遊離，隨後看著蘇南尚且平坦的小腹說：

「如果給我一次重來的機會，我不會生下她。

「不是因為單親媽媽的日子太苦，而是……我不想讓女兒再過這樣的生活。」

蘇南看著樓下空曠的庭院，拉著我的手，輕聲：

「林姨。」

她眼睛湿漉漉地望著我：

「我餓了。」

我高興地應了一聲「哎」，連忙盛出湯和菜。

剛端上桌，門突然開了。

我以為是陸先生回來——

「你好，我上次把口紅落在臥室了……」

女孩畫著精致的妝容，笑容大方又明媚：

「可能掉在床頭縫隙裡了，算了，我自己去找吧。」

說著，她自顧自地走進來。

儼然一副女主人的樣子。

蘇南站在客廳手足無措，還沒開口，就臉色慘白地捂著肚子晃了一下。

「血！」

我驚聲道，立刻招呼樓下保鏢上樓：「快！給陸先生打電話！」

7

「這位小姐，請問你有什麼資格擅闖私人空間？」

我一邊扶著蘇南，一邊質問：

「這是陸家！要是因為你的衝撞讓太太有什麼意外……」

「那怎麼了？」

女孩滿臉無所謂地聳了聳肩：

「她這不是還喘著氣？再說了，一個沒有靠山的孤女，真以為傍上陸宴就飛上枝頭變鳳凰了？」

她輕哧一聲：

「不就是認識陸宴早一點，年少輕狂的情誼你還真把自己當成寶了？」

蘇南靠在我懷裡，我使勁摟著她的肩：

「沒事的，你一定會沒事的……」

她嘴唇幹裂，說不出話，隻有眼淚撲簌簌地往下落。

我看著她生無可戀的樣子，安慰道：

「別怕，先生回來一定會給您撐腰的，一定會沒事的……」

夏知許毫不在意，輕車熟路地走進臥室，隨手將黑色包裝的口紅扔進包裡。

她掏出手機，發著語音：

「小陸總，口紅我拿走了……

「就是你家小嬌妻不知道在演什麼，這麼老套的偶像劇情，演起來沒完了。」

最後，她又說：

「你家保姆還威脅我呢。

「算了，沒勁。

「我剛買了私人飛機，準備去談合作，你要不要為陸家也爭取一下？」

我聽著樓下救護車的聲音，緊繃的身子放松了些。

我捂著蘇南的耳朵：「救護車來了，你一定會沒事的。」

可就在夏知許走出門那一刻，手機裡傳來陸先生的聲音。

他語調繾綣：

「行啊，那委屈夏小姐來接我一趟。

「剛好空運來的紅酒到了，一起嘗嘗。」

隻一瞬。

蘇南眼皮輕顫，將臉埋進了我的懷中。

8

手術室外等了很久。

陸先生到底是沒有來。

【媽，今天帶女兒出門玩了，很開心。】

我坐在長椅上，看著女兒發來的視頻。

她知道我工作不能隨時接電話，會經常錄視頻給我看。

我看著屏幕上的外孫女開心地滑滑梯，也跟著笑了起來。

可一瞬間，我突然瞥到女兒的膝蓋上有血痂。

看上去是剛擦破的。

我一時著急，給她打去了電話。

「沒事的媽，我就是騎電動車時不小心摔了一下……」

女兒笑著回答：「你最近怎麼樣？累的話就休息休息。」

我怕她擔心，隱瞞了自己右腿廢了的消息。

決定還是瞞一天是一天。

安靜了幾秒。

我聽見電話那端傳來了輕輕的啜泣聲。

「媽，我好想你……我好累……」

女兒聲音很輕：「這種喪偶式的婚姻我不知道有什麼意義……宋辰斷定了我帶著孩子離不開他，平時不看女兒就算了，對我招之即來揮之即去……」

她還說：「我知道你覺得我應該待在婚姻的避風港裡，但是……」

「沒有的。」我鼻頭一酸，打斷她，「你可以離的。」

又是長久的安靜。

我補充道：「既然不開心，就離婚。」

以前是因為我自己帶孩子這麼多年太辛苦，總擔心女兒孤身一人過得不好。

才不希望她因為各種小事吵著離婚。

如今……我才明白。

被困在婚姻牢籠裡的，永遠隻有女人。

9

蘇南醒來時，我剛掛了女兒電話。

「孩子保住了，孕婦體質差，加上情緒波動大，才會有先兆流產的症狀。」

醫生一字一句，我盯著病床上虛弱的蘇南愣神。

「孕婦的個人意願是想保住這個孩子，那麼先臥床靜養，觀察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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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醒後，非常平靜地喝水吃飯。

天氣好時，偶爾讓我推著她去外面轉一圈。

也會微笑著問我，懷孕和生孩子的事。

我沒有問她的打算。

她也沒問過我，陸先生來沒來過。

住院保胎的第七天，陸先生才有消息。

他打來電話時，蘇南剛剛害口吐過一次。

「怎麼沒在家？還沒鬧夠？」

陸先生不分緣由就開始指責：

「我真沒想到你為了爭風吃能演出這種事？」

見蘇南不說話，他怒氣更盛：

「夏知許是大家閨秀，你這些小家子氣能不能別帶給別人？

「你能不能和別人的太太學學？」

蘇南眼神平靜。

沒有像從前一樣，傷心欲絕。

她語氣十分平靜，像在和一個無關緊要的人對話：

「陸宴，我過敏窒息那天，你和夏知許在家裡幹什麼？」

我倒吸一口涼氣。

手中的蘋果一下削斷了皮。

「太……南南你……」

蘇南笑著看了看我。

拍了拍我的手，示意我沒事。

繼續問：

「你帶她去了臥室，你們……在我們的婚床上睡了嗎？」

她自顧自地：

「我那天收拾東西，在床頭縫隙裡發現了蕾絲內褲。

「黑色的。」

10

陸先生很長時間沒說話。

隻能聽見電話免提傳出有些粗重的喘息聲。

蘇南就盤著腿，神色自若地盯著我手中的蘋果，等待陸先生應答。

最後，陸先生聲音輕顫：

「我們晚上見面再說吧。

「我……可以解釋。」

「好。」蘇南把蘋果分成兩半，遞給我一半，隨口應答後關了手機。

等晚上回家我才發現，擺放在書房裡所有的獎杯都不見了。

不光我發現了，陸先生也發現了。

所以他站在門外，像個手足無措的孩子。

「南南……」一進門就抱住蘇南，像以往的每一天一樣。

他輕聲呢喃道：

「我和夏知許就是家族利益牽扯，那晚她借口說衣服湿了，所以……

「我一回家就看見家裡你的東西都打包收拾好了，我還以為自己要失去你了……」

陸先生眉眼溫柔，看著蘇南的眼神含情脈脈：

「我心裡是你，你才是我合法領證的妻子。

「你放心，我心裡有數。」

我低著頭，盤算著辭職後，去接女兒和外孫女，到時候是租個大房子還是買個小房子？

本以為蘇南經歷這一遭，會斬釘截鐵地提離婚。

畢竟她早已經收拾好了一切。

可沒想到她回握住陸先生的手：

「那你以後注意好分寸——

「既然現在還有求於夏家，那我們婚禮再延期吧？」

蘇南一身棉麻白裙，臉龐白皙又清秀，她微微一笑：

「我想通了，既然我嫁入豪門，就要做好這種準備。

「從前是我爭風吃醋給你添麻煩，以後我一定好好做你身後的女人，堅實的護盾。」

我看著兩人情意綿綿的樣子目瞪口呆。

一時連手中的行李箱都忘了收拾。

直到陸先生最後問：

「那你們最近去哪裡了？」

「蘇南她懷孕了」幾個字在我的嘴邊，呼之欲出。

蘇南搶先回答：

「在酒店待了幾天，林姨一直照顧我，沒事。」

我不理解她在想什麼。

隻能順從地點了點頭。

我突然有些害怕，害怕女兒也在男人三言兩語的哄騙中，選擇妥協。

餘生……可太漫長了啊。

11

我連夜聯系了女兒，她告訴我提離婚並沒被拒絕。

因為宋辰打心眼覺得，女兒帶著孩子根本不可能會真離開他，隻是賭氣罷了。

甚至他還說，如果女兒在冷靜期期間後悔離婚，要賠償他十萬損失費。

我懸著的心放下了一點。

第二天一早，我便準備提出辭職——

「林姨，這是我精心準備的菜譜，你來看看。」

蘇南身穿大紅裙，容光煥發。

她拿著手寫的紙張：「早午飯以後我來做，晚飯的話，我睡得早，可陸宴回來得晚，就辛苦你了。」

我抿唇，開口：「可是……過敏的事……」

「對了林姨，一會兒把我的東西都搬到另一個臥室吧。」

她摸了摸身上根本不存在的雞皮疙瘩：「我總覺得睡在那張床上身上痒痒的。」

我瞥了眼菜譜，嘴裡的辭職瞬間堵在嗓子眼。

【海鮮——啤酒——橙子】。

【螃蟹——柿子】。

【豆腐——蜂蜜】。

【人參——蘿卜】。

……

我不由自主地吞了下口水。

「林姨，你剛剛想說什麼？」

蘇南看著我，目光溫柔。

她走近後抓著我的手：

「我知道有些辛苦，你要是覺得累，我可以給你發一大筆……」

「不辛苦的。」我打斷，「你放心吧，先生吃的，我一定會挑選上好的食材。」

我盯著自己毫無知覺的右腿。

將那張紙疊得整整齊齊，揣進了自己的口袋。

12

蘇南不再像從前一樣每天安靜地畫畫看書，而是開始認真鑽研起了廚藝。

開始陸先生還會按時回家，哄她開心。

過了一段時間，見她並不會胡攪蠻纏，質問他襯衫上的口紅印記，也不會打聽他和誰參加了晚宴。

便不怎麼回家了。

我有次出門買菜，還偶遇上了陸先生帶了禮物去了夏知許家。

甚至在保姆群裡，我聽說陸先生開始招聘新的保姆，去他新購置的宅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