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路汐不知低燒的事,醒來就天亮了,見容伽禮點出,也就沒提起想辦理出院的話。
隻是看著他早起後就換了一身考究深黑色西裝,藏在被子裡的手動了動,繼而聲音很輕問:“你要走嗎?”
“容聖心還不知道你住院的事,接下來我會把手頭上的兩個項目交付給她進行下去,要親自跟核心管理層開個會議調動人選,下午去公司一趟,天黑前回來陪你。”容伽禮慢條斯理地將她的報告單折好,給出的合理行程解釋似乎沒有能質疑的地方。
但是路汐雙眼一眨不眨,盯著他那副神情,絕對不止於此。
靜了幾秒,誰都知曉彼此的心思,隻是她先挑破了說:“赧淵給你的劇本跟我的版本不一樣,你要去找誰我不幹預,但是你走之前,要給我一件東西。”
“要什麼?”容伽禮坐在病床畔,修長墨色的身形被落地窗那邊的日光映著,幾乎是將她完全籠罩,離得近,夜間散發過的曇花幽香好似還在空氣中絲絲飄浮,而路汐兩扇睫毛低垂在眼下了幾秒,重新看向他,語氣輕慢又認真道:“你的精/液。”
容伽禮細細端詳了一會兒她這張生得精致又幹幹淨淨的臉蛋,那眼神靜得攝人魂魄,也極有重量,漫長的分秒中路汐的心髒跟著被壓緊,連自己都能清晰感知到變化。
可又如何,她先前都敢說要拿刀把自己開膛破肚也要留下他東西的性子。
如今要這個而已,話已出口既沒有收回道理,索性很坦誠說:“你一走,這間病房裡有關你的溫度和氣息都會慢慢消失……衣物袖扣腕表都是冰冷的身外之物,我要的是你這個人的一部分,留在我身體裡。”
起碼他給她了,在身體裡能留住二十四小時。
直到容伽禮天黑回來。
容伽禮無奈嘆息落在她額際:“你不宜有孕。”
“我吃過避孕藥了。”路汐今早看他的著裝就有預感,在護士推車進來給她測血壓時,避著人,問護士要了一顆服用。
她是半分轉圜的餘地都不留給容伽禮,見他不應,從被子裡伸出的手指尖戳了一下他包裹在黑色西褲的長腿,戳完還未收回,“你對我不感興趣了?”
容伽禮微微俯身,看著她眼睛:“我怕你受不了。”
靜了十秒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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認輸地撫上路汐,隔著病服的柔軟衣料描摹出她沒丁點瑕疵的肩胛形狀,用很低的音量追加了一句:“要哭。”
……
路汐整個身子骨架仿佛都被這床被子裹軟了,她腦海久久無法平靜,那股洶湧又難以言喻的舒服彌漫進了五髒六腑,甚至是這具單薄軀殼的每一寸骨髓裡,帶來了全新的感官體驗。
容伽禮已經離去十分鍾,除了她自己,病房內溫度適宜卻顯得有些清冷。
恍惚間路汐想找點兒什麼轉移下注意力,隨之,眼眸有些失神落在了玻璃瓶裡的那一束純白色曇花上,不免的想起了她生活在宜林島第一次親眼見到的世面就是這朵花。
那時容伽禮僻靜的歐式別墅後花園什麼稀有品種的花都有,他很神秘,白日不示人,隻有到了夜晚才會偶爾現身後花園。
路汐一開始是隔著華美的黑色圍欄看他,後來能在花園裡看了,再後來踏進了猶如禁區的別墅內。
她對進門就能看到的曇花很感興趣,不知那是價值連城的稀有品種,隻覺得花朵美得潔白剔透,沿著那深綠葉子妖娆垂下來綻放到極致。
恰好這晚,容伽禮身上的衣物顏色跟盛開的曇花相近,她都不知是要先看哪個月下美人,眨著一雙漂亮的眼睛:“我以前隻在書本上看過,這是第一次見……”
容伽禮漫不經心走到純黑的古董級鋼琴前坐下,落地窗外晃著月光,他的影子被拔高到牆壁上:“它的花期隻有十四天,你下周六再來,可能已經徹底凋謝。”
路汐眼裡的光弱了弱。
下秒,容伽禮說:“挑一朵最喜歡的,給你做成標本帶回學校?”
路汐輕輕晃腦袋,繼而走近些,悄聲說:“我看過,眼睛會記得的。”
女孩的心思隱晦地藏著百轉千回,轉到最後都是因他之故。
在她的眼睛裡。
容伽禮的存在像是曇花一現,隻是神秘而短暫的在這座島嶼停留,可能哪天就消失在這裡了。
而明知如此,路汐還是忍不住對他動了愛慕的心,甚至珍惜著每次能與他見面的機會,同時怕會玷汙到擱在鋼琴上的手腕比月光還聖潔的容伽禮似的,她還會在沈容昔的住處練習完芭蕾舞後,借用老師的衛生間把一身細汗用清水洗得幹幹淨淨,再換上書包裡備好的裙子來找他。
*
*
窗外正是夕陽西沉時。
路汐任由自己輕松的睡了一下午,等徹底意識蘇醒了才離了病床,沒有驚動外面的醫護人員,自己安靜去衛生間洗了個澡,重新穿好病服出來,恰好緊閉的門被輕輕頂開一條縫隙。
動靜鬼鬼祟祟的,引得她側眸疑惑地盯了過去。
是陳風意一邊和走廊上的保鏢點頭打招呼,一邊動作迅速地閃了進來。
看他這副全部武裝的樣子,比男明星還裹得嚴實,取下一層黑色口罩後,竟還有三層,難怪看不清臉,連呼吸聲聽著都不太順暢,路汐先倒了杯水過去:
“你沒事吧?”
“你沒事吧?”
兩人幾乎異口同聲,靜了半響,陳風意搶答:“我聽劇組說你在拍攝重頭戲時,讓那個啟林資本的江望岑給沉海了,這怎麼回事?後來赧淵親自致電通知我別報警,還說你在醫院已經脫離危險了,就是容總沒日沒夜守著你,不讓任何人見。”
陳風意從得知這個消息後就焦急等待著,如若不是先前得知了路汐和容伽禮之間有情,他真會報警,也要把路汐掘地三尺挖出來,親眼確保她性命無憂。
但是有容伽禮在,他都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已經自動喪失了監護自家藝人的資格。
而陳風意生性愛俊,走到哪兒都花枝招展的隨時做好直面媒體鏡頭準備,能把自己裹成這樣,顯然是怕讓記者偷偷尾隨拍到什麼素材,萬一瞎傳出去路汐無端停止拍攝工作,是躲在醫院各種匪夷所思的緋聞版本,他更要氣炸。
“我那幾日肺部感染不認人了,當下徹底好轉。”路汐看出陳風意真的情真意切地關心她安危,感到暖心,繼而沒有隱瞞,將當初為何執意要自降咖位出演《不渡》,以及前塵往事都說傾述了一遍。
像是聽故事,陳風意坐在沙發上,水杯握著手半響:“原來是這樣,你當初跟那個叫向薇的小記者透露接這片子是為了紀念,是在紀念江微?”
路汐垂了會睫毛掩去情緒,輕聲說:“赧淵筆下的江微,除了我,這世上沒有任何人能更懂這個角色。”
她也幾番猶豫過,但是回了趟始終不敢在涉足的宜林島,才真正堅定下來。
陳風意自我消化了片刻,先咒罵完江望岑這個心腸歹毒的男人怎麼不把自己沉海,完全忘了已經被容伽禮沉過了,又想到什麼,神情遲疑地看向路汐說:“容總能舍命護你,為什麼七年都不來找你啊?”
“他那麼好的人,即便是看到拋棄自己的前女友遇到難事了,也會伸出援手的。”路汐設想過很多可能性,後來在漫長等待中都歸於一點:
容伽禮本身就是一個很善良的好人。
口中的話停了停,路汐轉過臉去看玻璃瓶裡曇花,聲音很輕又說:“七年前他在宜林島被我卷入險境,應該是受了傷回到容家的,況且他的人生還肩負著繼承家族重任,不止於我——”
同是豪門出身陳風意沉默了許久,也知道真正埋怨不了容伽禮什麼,畢竟沒有他,路汐就沒有那一絲生機,最後的下場應該會淪為江微一樣被鎖緊鐵籠沉海。
談完這些,陳風意又跟路汐說了下暫停她工作的事宜安排計劃,等臨了要走前,小聲地問她:“要我幫你打聽一下江望岑死活嗎?”
畢竟嚴格論起血脈的話,白城江家的人都死光光了。
唯獨江望岑,算是這個世界上江微唯一的親人了。
路汐站在床頭櫃前給曇花澆水,手腕輕抬,放眼去無論是人還是花,盡是白:“不用去打聽,我猜到赧淵正在做的事了。”
《不渡》開機前,她以為赧淵和自己一樣,隻是為了紀念江微。
如今再回首恍然去看。
遠不如此簡單。
*
另一邊,容伽禮結束完會議,便先行離開,坐上了在空曠地下車庫停駛已久的專車。
寂靜的寬敞車廂內幾乎聽不到其他聲響,隻有黎書動作一絲不苟地將筆記本電腦的加密文件夾解鎖,點出一個命名為“白城火車站”的視頻監控,調到播放功能。
繼而,他遞給容伽禮的同時,說道:“七年前涉及到宜林島的一切都被人為抹去得毫無痕跡可循,但是家主保留下來了一部分,其中有跟路小姐相關的。”
黎書這等身份,自然是跟容九旒討要不到這些加密文件。
是容伽禮在醫院陪床路汐無法脫身回容家當面要,但是親自致電過去,話更是簡潔明了:“我恢復全部記憶了,父親。”
且不提容家是誰掌權,隻要容伽禮記起那兩年生活在宜林島的全部記憶,記起為何險些喪命在那片紅樹林海灘。容九旒哪怕是為了不繼續傷及父子之間的情分,也得做出讓步。
他知曉路汐這個女孩,如同自己唯一的獨子精神上剔除不掉的頑疾,這輩子都自愈不好了。
保鏢迅速開車往六榕路6號的路線行駛,與此同時,容伽禮坐在後座很久沒有動作,隻是垂著雙目,視線落在屏幕上,定格住的畫面是路汐穿著髒兮兮的白裙,雙手纖細抱膝躲在角落頭裡的過分消瘦身影。
隨著容伽禮僵硬的長指終於移動了下,封密多年的這幕,猶如卷軸裡的故事被展開。
路汐開始動了。
她已經在火車站躲藏了一整天,體力消耗殆盡,靠免費的水來補充能量,可喝了能解渴而已,全憑借著看似易碎實則堅韌的意志力支撐著,要等到容伽禮來找到她。
想到容伽禮,路汐就忍不住想到了他經常給她投喂的美味可露麗。
路汐輕咬下唇,食指沾了一點水,在地上勾描出了長得像教堂裡天使鈴鍾的甜點,水跡幹了又重新描繪上,咽著口水的齒間默念著:“這是焦糖口味的,這是巧克力的,芋泥……”
到夜晚,她不敢冒險踏出火車站,外面更無處可藏。
隻能獨自躲在女廁隔間,緊鎖著門板上小小的卡扣,有光的地方,讓路汐暫時有了安全感,腦子裡沒有去想什麼自幼耳熟能詳的深夜紅衣女鬼故事,她覺得,此刻自己這一身狼狽模樣就很像女鬼。
屏幕上的畫面一轉,時間跳到了第三日。
這時黎書適宜地開口說:“路小姐中間不知是躲哪裡去了,完全避開了攝像頭四十八小時。”
他心思通透沒有去盯著容伽禮的神情去看,畢竟這個火車站視頻誰看了能不動容,哪怕是他這個局外人,都無法帶著一貫得體的微笑去看路汐的經歷。
路汐重新出現在監控裡,是她那身很髒的白裙已經洗過了,可能是用公共衛生間的劣質洗手液清洗的,沒晾幹就往身上穿,而看上去除了清瘦得易折外,她手心竟有了幾枚硬幣,避開人群的關注,走到車站的店鋪購買了一包小小的話梅糖。
她給自己買糖,肚子感到很餓挨不住時,就往唇內含一顆,連話梅核都咽下去了。
屏幕上折射出來的幽藍光線照進了容伽禮黑眸,很深很重的情緒壓抑著,隨著畫面又一轉,很快就能從視頻裡得知了路汐怎麼會突然有硬幣——她在夜深人靜時遊走於火車站也不睡,是在撿報紙賣。
她撿其他的,會遭到一些流浪的人士惡言警告,又或是孤身被盯上。
路汐不光生的漂亮,也同時具備一顆聰明的腦袋,懂得如何保護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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