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我該怎麼告訴我至親至愛的弟弟,他的阿姐,為了讓他接過這江山時,身邊再無群狼環伺,正準備以身為圈套,為他斬斷宗室犯上作亂的野心。
我閉了閉眼睛,什麼也沒說。
過了好久,我抬起頭,對著阿陵淺淺地笑:「秋天馬上到了,京城太冷。太醫說了,江南溫暖湿潤,對你的病情有好處。」
阿陵無知無覺地點頭,一口答應了,想了想又說:「我能不能把徐妃帶上啊?」
徐妃是他的青梅竹馬,一個極乖巧可愛的小女孩。
我點頭說好,阿陵就喜上眉梢,說:「明年春天再見面的時候,你就能看見你外甥了。」
我失笑。
一個月後,兩輛馬車從皇城偏門悄悄出發,帶著藏匿於陰影中的無數暗衛,一路駛向了江南。
我站在皇城最高的宮闕上,遙遙相送。
落日餘暉映在每一座宮殿,夕霞塗抹了淺淺的橙紅。不遠處有倦鳥緩慢振翅,凝成了燦爛背景裡的三兩點水墨。
高處的風似乎更冷一些,卷過了我的龍袍,也卷過我額上旒冕。
我的小阿陵,有了他心愛的女孩子,他們會在山水靈秀的煙雨江南,過上幸福快樂的生活。
我想,我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了。
我想,我再沒什麼後顧之憂了。
這真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啊,可為什麼,我心裡那麼沉重,沉重得好似幾千年幾萬年不曾消融的冰川?
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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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我召見林驚風。
「謝韜如何?」我這樣問。
林驚風答:「此子聰敏,比淮南王更懂隱忍圖謀。」
我無可無不可地點頭,笑:「那便留不得。」
林驚風一時沒有說話。
我抬眼看向他,發現他也正在看我。
隔了旒冕的十二道垂珠,我看不清他的眼神裡藏了些什麼東西。
我慢慢問:「是不是覺得我很可怕?」
林驚風搖頭,不答反問:「公主還會做噩夢嗎?」
我捻著掌心暖玉,微笑道:「我登上皇位後,再也沒做過噩夢。」
我在說謊。
登上皇位後,我做的噩夢更多。
林驚風定定地望著我,像是透過我又看到了誰。
是誰呢?是從前那個愛哭的謝靈嗎?
我攥緊了暖玉,強迫自己不許分神,把話題轉了回來:「淮南王蠢笨,謝韜卻聰明,逢災逢禍時會開倉放糧,深得民心。我要殺他,得名正言順。」
林驚風想了想,說:「恐怕困難。」
我輕輕笑,眼神陰鸷:「倘若他意圖弑君呢?」
林驚風臉色霎時冷凝,寒聲道:「公主要以身犯險,臣不能答應。」
我把暖玉一把拍到桌面,砚臺上的墨汁起了漣漪,「林驚風,你不幫我,自然會有別人幫我。你可想清楚了!」
御書房裡寂靜一片。
窗外有鳥兒啁啾,有燦爛暖陽,但窗裡面,隻有無聲對峙的我和他。
林驚風久久地凝視著我,聲音有點兒沙啞,他說:「阿靈,你隻會逼我。」
他不再叫我公主,他喚我阿靈。
以前他總說,阿靈,你還有我。
但他今天說,阿靈,你隻會逼我。
我的心口如同刀絞般難受,可我的聲音卻平靜無波:「林驚風,你答應過我的,此生不渝。」
他沉默了許久許久,久到我以為他會扭頭就走。
然而他開口,目光晦澀:「有這一次,還會有下一次,還會有下下次。阿靈,你要走到什麼時候,才會想停下來呢?」
我輕聲說:「林驚風,我也不想的。」
我把沉重的旒冕摘下,在他面前露出本屬於明宜長公主的臉龐來。
窗外的一縷陽光溫柔地拂過我的發梢,而我的臉色蒼白:「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責任。父皇盡到了,所以才有了這這江山盛世。母妃和外公也盡到了,所以我才能沒心沒肺地長到十四歲。這責任終於落在我肩上,我可以停,可以逃,但如果我停了我逃了,阿陵怎麼辦,天下百姓怎麼辦?」
我深吸一口氣,再轉過身看他的時候,終於露出了今天的第一個燦爛笑容。
「林驚風,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像十四歲那樣,可以那麼痛快地愛你。」
他的眼神一痛,伸手將我抱在懷中,低聲嘆:「阿靈……」
他終究還是答應了我。
16
後來史書工筆,寫發生在早春時節的燕墟浩劫。
寥寥數語,給謝韜定了性——
一個意圖謀逆的亂臣賊子。
史書不會寫,那一場浩劫,大火焚燒了半座城池,火光把黑夜照得如同白晝。
史書也不會寫,一貫溫文爾雅的謝韜握著匕首挾持著我,刀刃劃開了我的脖頸。
那日拂曉,我是怎麼活下來的?
林驚風單騎迎陣,火焰紅光照在他身上,卻照不亮他冰冷的神情。
我看見他搭弓,我看見他拉弦。
我看到那貫穿謝韜的腦袋的飛矢,箭尾白羽猶自顫動。
一簇血飛濺到我臉頰,謝韜的屍身沉重地倒在了我腳下,我沒有回頭看。
我的背脊貼著城牆,一寸寸滑落。
將軍勒馬,玄靴踏血而來。
林驚風伸出手,抱起了我。
而我蜷縮在他的懷抱裡,渾身戰慄,一句話也說不出。
他親吻我額頭,輕輕拍我背脊,「沒事了,阿靈,沒事了。」
我仰頭看他,他亦垂睫看我。
拂曉熹光,輕輕掃在他眉目。
他的眼睛向來如寒潭霧繞,唯獨看向我時,日出霧散。
這一刻,與我記憶中的片段重疊,多年以前外公逝世的那個冬夜,我抱著他哭,他替我擦幹眼淚。
那時他說,刀山火海,他替我闖。
他做到了。
我顫抖著問:「我是一個好皇帝,對嗎?」
他也低聲,像在安撫:「是的,公主。」
我輕輕笑,笑聲漸漸化作悲鳴:「我是一個好皇帝啊。」
林驚風將我抱得更緊一些,就好像一輩子也不會放手。
他說:「公主,你想哭就哭出來。」
我搖搖頭,又笑:「林驚風,我以前太喜歡哭了,現在反而不嬌氣了。」
他卻說:「那不是嬌氣。」
拂曉的霞光與仍在燃燒的火光交織,灰燼輕輕飄在空中,好似春曉楊絮,竟有幾分繾綣意味。
「能被人保護,是幸運;願意站出來保護別人,是勇敢。」林驚風看著我的眼睛,神色溫柔,語氣鄭重,「公主甚是勇敢,臣心悅之。」
17
暮冬時節時,江南有密報傳來,徐妃有孕。
我還來不及喜悅,緊接著卻是另一則消息——身懷六甲的徐妃,失蹤了。
與此同時,沉寂已久的突厥人送來賀儀,慶賀我朝天子有了第一個龍胎。
與賀儀一起送來的,還有突厥人的求親書。
突厥人要替他們的新王求娶明宜長公主謝靈。
這是要挾,以籌碼換籌碼的要挾。
突厥人以為皇位上的是阿陵,賭他會為了龍胎而棄我於不顧。
阿陵連夜給我寫信,說,阿姐你絕不許答應。
我垂下眼睫看信紙,信紙邊角兩三點褶皺,我再熟悉不過。
是淚痕。
念及於此,我捏緊了手指,面無表情地看著座下群臣爭論。
在一派「求陛下恩準突厥求娶,以彰我朝風度」的言論中,林驚風站了出來,語氣冷淡。
「諸位大臣平素鐵骨錚錚,如今卻爭先恐後地將弱女子推出去維和,實在是叫人大開眼界。」
大殿內寂靜無聲。
林驚風躬身向我,朗聲:「臣懇請陛下允臣帶兵出徵,不踏平突厥,誓不還鄉!」
我點了林驚風做主將,趙謀做副將。大軍浩浩蕩蕩出徵,一去就是三個月。
期間,徐妃被先行一步送了回來。
我沒有見她,因為我心知肚明,我的弟弟曾在某個深夜,做出了選我棄她的決定。
我不知該以怎樣的態度去見她,故而,幹脆不見。
18
林驚風班師回朝的那天,帶回了一個懷孕的女人。
我批奏折的筆頓在了半空。
佩柔低聲說:「公主,想哭便哭吧。」
又是這句話.
就在不久之前,林驚風也對我說過。
可是這麼好的他,轉眼就帶了另一個女人回來。
我的內心如同被千根針扎過,卻一滴淚也流不出。
好久,我抬起頭來,笑:「我有什麼好哭的?男大當婚,是喜事一樁。」
佩柔面上不忍,嘆了口氣:「公主又嘴硬。」
我搖搖頭,說:「宣他進來吧。」
御書房的門打開又關上,輕輕的足音響起。
我打量林驚風,他便站著由我看。
他瘦了,也更黑了。
唯獨眉目間的一點堅毅,從始至終不曾改變。
我看夠了,合上奏折,冷著臉問他:「需不需要給你賜婚啊?」
他平靜地說:「臣隻想娶您。」
我把玉璽砸到他額頭,咆哮:「朕是皇帝,你做個人吧!」
蜿蜒的血痕從他額角流淌到眉梢,林驚風毫不在意地伸手一抹,笑了:「邊關苦寒,臣為您守了三載;燕墟浩劫,臣為您單挑千軍。我們說好的,江山歸您,您歸我。」
他一字一句清清淡淡,眼睛裡卻燃著嗜血的光。
這個少年將軍,這個瘋子,像畫一樣豔到極致。
我冷笑:「不必說些甜言蜜語,你若當真把我看得那麼重,又怎麼會讓別的女人懷上你的孩子!」
他正在練劍,招式凌厲,有摧枯拉朽的力量。
「□(」我錯愕, 「一月之前回宮的那個,不是徐妃?」
「大夫診斷, 徐妃懷著的是對雙生子。龍胎貴重,臣不可能隻派一支小隊護送。前面那個是障眼法,跟在大軍之中的,才是本尊。」
林驚風一口氣說完, 又看著我笑,笑夠了, 才問:「公主方才是不是醋了?」
我臉紅,反駁:「才沒有!」
又心虛, 踮腳去看他額上傷痕,問:「疼不疼啊?」
他不答, 輕輕抱住我,下巴抵在我耳邊,「公主, 江山無虞了。」
我怔怔出神。
是啊,突厥元氣大傷,宗室不敢造次,江山無虞了。
林驚風問:「臣曾與公主有個賭約,不知公主可還記得?」
我記得啊。
那日我跪在佛前, 痛哭著說我無法跟命運相爭。
是林驚風擦幹淨我的眼淚,一字一句說,天要亡我, 他便要天俯首稱臣。
闖遍刀山與火海, 他也要護我一生無恙。
此生不渝的誓言,他果然做到了。
我抬頭, 看向他, 不知何時,又是淚盈於睫。
在他面前, 我好像很容易變成從前那個愛哭鬼謝靈。
我哽咽著問:「林驚風,徐妃生產之日,便是你我大婚之時。屆時, 我要你放棄千軍萬馬,隻做我一個人的夫君,你願意嗎?」
他緊緊抱住我,吻上我額頭,近乎嘆息:「臣等這一天, 已經很久了。」
窗外有梨花樹, 春風卷起數朵, 綴上了他肩頭。
他伸手去拍,我伸手去接。
他便不動,由著我攥住他手指。
這一年, 我十八。
走過了四年春夏秋冬, 我從公主變成長公主,又從長公主變成皇帝。
這條路詭譎艱險,然而我十四歲時愛上的那個人, 一直守在我身邊。
江山歸我,我歸他。
他是逆臣,唯獨不逆我。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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