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絲木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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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書名:懸絲木偶 字數:4052 更新時間:2025-01-24 15:51:03

直到夜幕降臨,我餓得都要昏厥了。


反觀路川,竟然一口水沒有喝。


我很好奇:「你不餓的嗎?」


路川一直盯著檢票口,忽然說:「這趟車人多,我們去!」


我頓時來了力氣,跟著路川擠進開始檢票的人群。


我頭縮得低低的。


好不容易湊到檢票口,我瞅準時機,一個箭步,緊跟在前面剛剛檢票完的乘客身後。


卻被乘警像拎小鴨子一樣,揪住了後脖領的衣服。


「計劃有變!路川!」


我驚慌大喊,說:「快來幫我!」


身邊,路川眼神一凜。


他面向乘警:「放開她,否則我就動手了。」


乘警紋絲不動。


路川的表情更加陰鸷了,說:「你在找死,是不是?」


乘警紋絲不動。


路川終於挽了挽袖子,說:「好,我給你三秒鍾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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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受不了了,大喊:「你幹嗎一直啰嗦啊?再不救我車都開走了。」


結果,路川立即換上委屈的表情。


他說:「你不要裝作看不見大屏幕了,安安。」


「你在說什麼啊?」


我怒而回頭,仰脖看去,碩大的屏幕上,正循環播放到一條新聞。


一場車禍,一名死者。


死者是一名高中生,他的身上遮蓋白布,血又從下面浸上來。


我呆呆地轉過頭,去看路川。


我的眼睛像失去對焦能力一樣,眼看他羞赧的笑容與清瘦的身影,從模糊,到消失。


環顧四周,大家都在看我這樣一個怪人。


路川?路川?


哦……


怪不得你一路上就隻會講話呢。


原來,你已經去世了。


28


我幾乎忘記自己是怎麼走回去的了。


飢餓,寒冷,統統不見了。


隻剩下麻木。


我想,我已經度過了人生最快樂最自由的一天。


狼狽又潦倒,但還好,有個瘋子一直陪著我。


其實我也應該瘋掉的。


或許這樣,路川就不會消失了。


然而,我的生活從來就沒有如意過。


寒風將我吹得越來越清醒,將我吹得離林執越來越近。


回到醫院的時候,林執還沒睡。


「姐姐,我知道你一定會回來的。」


「嗯。」


我輕輕應下,心裡念的卻是另一個人的名字。


嗯……路川啊,我不害怕了。


你說得對,別讓自己受欺負了。


現在想一想,恐懼的盡頭,無非就是變成,恐懼本身而已。


不跑了,路川。


29


林執傷得不輕,修長的腿上打了石膏。


「姐姐,我想喝水。」


林執伸出舌頭舔了舔幹裂的嘴唇。


水杯就在他的邊上,他卻無法伸手夠到。


我看著他祈求的眼神,伸手將水杯移得更遠一些。


林執扯到了手臂的傷口,疼得眉毛緊蹙。


我坐在床邊,用手輕撫他的額頭,放緩了聲調。


「林執,你還記得嗎,小時候你用魚線綁在我的手指上,教我彈鋼琴。」


我的手順著他的脖子,慢慢地向下,停在他癱瘓的那條腿上。


林執察覺到我的蹊蹺,皺眉看著我,沒說話。


我繼續說:「我知道,我這條命被綁在了你手上,是你的懸絲木偶。」


「我的爹媽將我換了錢,養母將我當靶子,給你發泄……」


我一邊說著傷心事,一邊將他扶起來,到旁邊的輪椅上。


「我會好好服侍你的,帶你去吹吹風,好嗎?」


30


我推著林執出了醫院,走過我們從小長大的街巷。


夜深了,很靜。我聽到林執哆嗦的聲音。


「姐姐,你要帶我去哪裡?」


林執環抱著胸,語氣中帶著威脅:「回家的話,你應該打車,知道嗎?」


「家?」


我沉默了一會,說:「是那個家嗎?」


「那個,有一個 6 歲小孩,目睹自己的母親跟其他男人廝混的家?」


冷風中,沉默蔓延。


良久,林執用波瀾不驚的語氣說:「安宜,你在說什麼?」


他不叫我姐姐了。


是因為,我現在不像一個玩具了嗎?


「就是那個啊。」我說。


「那個男孩害怕極了,叫來自己的父親。」


「結果呢,眼睜睜看著自己最愛的父親,被母親和那個奸夫放火活活燒死。」


「他媽媽還讓男孩別告訴別人。不然也會失去媽媽,從此孤身一人。」


「那麼一個家。」


「回去嗎?」


林執的手,忽然抬起來,似乎是要扇我的耳光。


我輕易躲了過去。


「不回去就不回去,乖,不要發脾氣。」我說。


「林執,當年你不是拒絕承認發生過這些事嗎?」


「你媽媽帶你看心理醫生,又怕你會想起真相,所以會變態地縱容著你的想法。」


「包括收養我,給你做玩具。」


「你還記得吧?那天,我畫了全家福,藏在枕頭下,被你發現了。」


「結果,你將剪刀插進我手背。」


「你還記得你說過什麼嗎?」


林執的嘴唇,動了動。


他說:「記得啊。」


我說:「講給姐姐聽。」


風又揚起來了,它仿佛將林執的聲音,吹散成林執兒時的語調。


「姐姐,別相信那些大人,他們會殺了你的。」


「別愛他們。」


「從今天起,我會保護你的。」


我笑了笑,說:「是,林執Ŧúₔ,但你食言了。」


「你隻是想拉我陪葬而已。」


「所以呢?」林執不屑地笑了笑,說,「你有什麼辦法?」


我搖了搖頭,將林執身上的衣服擰了擰。


然後,將它堵進林執的嘴裡。


「我沒有辦法啊。」我說,「我成全你。」


31


談話間,我們來到了校園。


我推著林執,進了電梯。


在頂樓的樓梯處,我將林執從輪椅上搬了下來。


拽著他的雙手,一節節,從樓梯拖到天臺。


林執想必很疼,但期間都一聲不吭的。


直到到了天臺,將他繼續拖向天臺邊緣時,林執才輕笑一聲。


「哦,姐姐,你想殺掉我啊。」


我抿著嘴,專心致志,就像是在完成家庭作業。


「姐姐,那你陪我嗎?」


林執竟然絲毫不害怕一樣,對我說個不停。


「你殺人不會害怕嗎?」


「警察叔叔會抓你的。」


「監獄裡的人,可比我厲害多了呀。」


「噓。」我說,「不要為姐姐擔心。」


林執的不反抗,讓我很滿意,我將他一直拖到了天臺邊緣。


我眺望著萬家燈火的城市,轉過頭,剛要說些什麼。


猛然間,一股失重感傳來了。


我驚慌地穩住身子,指甲緊緊摳住天臺的邊緣,向腳下看去。


是林執。


32


我還是疏忽了。


林執抓住了我沒有看好他的時間,抱倒了我。


緊接著,他雙手大張,向我的上半身侵犯,順利地緊緊將我箍住。


我能感受到,他健碩的肌肉,在逐漸縮緊。


我甚至漸漸喘不過氣來。


而林執就這樣禁錮著我,肘部與腰部共同用力,帶著我在冰冷的地上翻滾。


最後,他雙手分別扣住我的手腕,將我壓在天臺的邊緣。


越過他猙獰的面容,我看到夜幕一片漆黑,月亮都被遮住了。


「姐姐。」


林執的目光牢牢鎖住我的臉,他喘著粗氣,語氣癲狂:「我不想活很久了。」


「你願意陪我一起去死的,對嗎?」


「在另一個世界,還陪在我身邊,對嗎?」


「姐姐,我其實,我其實是喜歡你的。我喜歡你,你看不出來嗎?」


「你為什麼要逃走啊?」


隨著林執的說話,他開始帶著我,向天臺邊緣探去。


我的頭已經都懸在半空中了,隻能盡力地仰著脖子。


這個時候,林執的笑容漸漸收斂。


他說:「我們一起去那邊,好嗎?」


他緩緩低下頭,嘴唇覆到我的嘴唇上。


然而,這一瞬間,林執的眼睛瞪大了。


他整個身子後仰,想極力地遠離我。


但我緊緊地咬住了他的嘴唇。


林執受不了,慘嚎一聲,放開了我的手。


但他的兩隻手背,已經鮮血淋漓。


月光下,他手背上的魚鉤,熠熠生輝。


33


三個小時前,我走進了一家漁具店。


老板要打烊了,問我要什麼。


我可憐巴巴的,說:「哥哥在釣魚,但沒帶魚鉤,可不可以給我點魚鉤魚線?我明天來付錢?」


老板愣了一下,打量了我兩眼,說:「有,我找給你。」


隨即,老板遞給我想要的東西。


我寶貝似的捧過來,正要道謝時,老板說:「醫院也能釣魚啊?」


我頓時明白,老板早就看出我在撒謊了。


我支支吾吾地,飢餓讓我的腦子變慢,不知該怎麼應付。


結果,老板擺了擺手,笑說:「但你病好了,可以學一學。」


「行啊。」我努力地擠出一個笑容。


34


三個小時後。


一直被我藏在指間的三枚魚鉤,緊緊地扣入了林執的手背。


一枚,兩枚,三枚……


林執終於掙脫了我,身子後仰回天臺。


他眼裡充斥著怒火與驚懼,雙手撐著向後退去。


可他忘了。


魚鉤上面,是有魚線的。


我站起來,冷冷看著林執。


然後,我緊了緊袖口中的魚線,開始向我這邊抻緊。


對面正準備將魚鉤拔出來的林執,又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


他不由自主地將雙手伸到我這邊,以避免扯動的劇痛。


「林執,熟悉嗎?」


我停下手中的動作,讓魚線一直保持在繃緊的狀態,使林執不敢輕舉妄動。


我迎上他怒火升騰的眼睛,笑著說:


「這就是懸絲木偶的感覺啊。」


35


「姐姐,你真是……讓人欣慰。」


疼痛讓林執嘴唇都已經發白,他頂著額頭的汗珠,磕磕巴巴地說道。


「我很放心啊。」他說,「我很放心,你可以一個人生活了。」


「別這麼說,林執,我不需要你的寬恕了。」


我搖了搖頭,可悲地看著林執。


手再次抻動魚線,將林執拉過來。


因為兩條腿不能用力,那幾根魚線,基本是扯著林執整個人在動。


他一定很疼吧。


因為林執的哀嚎聲,已經驚動了許多人。


我都能聽見人們闖入校園操場的驚呼聲。


而這時,魚線已經收到了我的身前。


林執像是一攤爛泥,匍匐在我腳下。


「姐姐……我疼……」


我聽見他的呢喃。


於是我安慰他,說:「很快,很快就好了,弟弟。」


我雙手穿過他的腰間,將他拖到天臺邊緣。


月亮出來了,銀光灑在林執的臉上。


原來,你哭起來,是這樣啊。


我看著滿臉淚水的林執,他看向我的眼神裡隻剩下恐懼了。


「有什麼話要說嗎?」


我說:「到這時候,我才發現自己竟然有點舍不得你。」


林執聽到我的話,又迸發出希望。


他張了張嘴,說:「姐姐,我……」


我打斷了他,點了點耳朵。


雖然那裡已經沒有耳機了。


但我還是笑著說:「記得,一直開機,保持通話。」


說完,我腳下用力,將他踢了下去。


雙手高舉,指間魚線飄蕩,猶如夜幕中的銀河。


操場上,尖叫聲不斷,幾束手電筒的燈光,聚攏到我身上。


我感受著站在聚光燈下的感覺,低頭看去,操場上,林執已然悄無聲息。


「結束了。」


我對自己輕聲說。


這一場木偶戲。


36


呢喃之後,我搖搖晃晃地起身。


我當了 20 多年的懸絲木偶,被這些人操縱,凌虐,拋棄,再重塑。


如今,拴在我的靈魂上的線被我親手解開。


而不遠處,我仿佛又聽見了一個少年幹淨的聲音。


他穿著白色襯衣,像是籌備了很久的勇氣。


「安同學,以後,我可以喊你安安嗎?」


可以啊,路川。


我跌跌撞撞地下樓,推開路川的教室,找到了他的座位。


我翻出他的筆記,慢慢看著。


密密麻麻的安安中,最後一段是這樣的。


「嗯,不能聽安安的話了。」


「還是要早點殺死林執。」


「哪怕安安不和我做朋友了也沒關系。」


「哪怕死了也沒關系。」


「什麼都沒關系。」


「我一定會成功的,在此之前,想辦法讓安安做一次我的女朋友吧。」


「雖然沒經過她的同意。」


「我真是大壞蛋!」


我哭笑不得地看著路川工整的筆跡,想象著他當時的想法。


然後,掏出了那一柄,林執未能帶走的剪刀,瞄準了喉嚨。


路川,我很厲害啊。


我什麼不都怕了。


隻是有些害怕,這樣死去,不能再見到你。


刺痛的感覺傳來了。


我留在人間最後的目光,是月光下一行行的安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