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不夠,還得再加一把火。」
21
我叫人把皇上偷偷給我看奏折的事傳給皇後,皇後果然怒發衝冠。
她激動地衝進我的寢宮,惱怒地奪過我手裡的奏折。
「後宮女子不得幹政,這是祖上傳下來的規矩。何況女子無才便是德,瑾妃,你如此不成體統,本宮要好好給你教教規矩!」
沈星河正從外面走進來,聞言大怒,看向皇後的眼神滿是厭惡。
「女子無才便是德?若真如此,那日在月國使者面前,我們大夏的臉面都要被你丟個一幹二淨!
「你貴為一國之後,隻知爭風吃醋,在使者面前毫無國母風度,朕對你真是太失望了。」
沈星河剛說完,皇後便捂著肚子開始叫喚。
太醫匆匆趕來,說是動了胎氣,不過並無大礙,沈星河松了口氣。到得晚間,陳新託人給我送出一張紙條,說一切準備妥當。
當夜,坤寧宮走火,一片混亂之中,皇後早產,誕下一女。
我看向襁褓之中的小男嬰,他閉著眼睛沉睡,眉眼間依稀同沈星河有幾分相似。
「宮牆深重,倒比不得外間的天地廣闊自由。」
我摸了摸他的臉頰,衝宮人擺了擺手。
「行了,送出宮去罷。」
第二日,我攜著眾妃子去看皇後,她卻突然發了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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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我明明記得我誕的是皇長子,不是公主,不是公主!我的孩子被人換了,一定是瑾妃幹的,一定是她幹的!」
沈星河怒極,皇後懷孕之後,欽天監的一幫人日日Ṫū⁽在他面前吹噓,說紫微星即將臨世,皇後這一胎必是皇長子。
他嘴上不說,心中卻也抱了極大的希望。如今嫡子變公主,皇後卻還胡亂攀咬。他心中這段日子積累起來的不滿和怒氣,實在已經到達了極點。
皇後被軟禁了,名曰養病,實則數月以來,沈星河未曾踏入一步。
嚴家父子進宮探病,我坐在皇後的鳳椅上,一手輕輕撫著肚子。
「嚴丞相,你當日說,我錯估了你在皇上心中的分量。」
「隻是不知,如今你的分量,同我這腹中孩子,孰輕孰重呢?」
我端過旁邊的茶盞,一飲而盡,片刻後,血染錦袍,在我裙擺上開出一朵豔麗至極的花來。
丞相父子目瞪口呆,驚恐萬狀。
「韓瑾,你這個瘋子!瘋子!」
22
我也曾赴過瓊林宴,我也曾打馬御街前,我也曾天真地以為,靠自己的雙手就能改變世界。
我看不起陰謀詭計,仰慕君子高潔。可到頭來,最終隻能靠鬼魅伎倆打敗對手。
我嘆口氣,從腹中抽出一個軟枕甩在地上。
「這孩子也陪伴了我數個月,陳新,拿去厚葬了吧。」
陳新失笑。
「好,給你埋三錠銀子陪葬。」
一日之間,皇後被廢,丞相革職查辦。嚴家費盡數十年築起的高臺,就此轟然倒塌。
兩月之後,我被冊封為後。
沈星河很是消沉了一段時間,整個人透出一股暮日蒼蒼的疲憊感。他在我殿裡睡的時間越發地多,大半公文都由我代為處理。
「皇上,你精神如此不濟,明日上朝,倒不如我陪你一齊去?」
沈星河耷拉著眼皮靠在榻上,聞言抬眸看了我一眼。
「也好。」
《夏書》記載,時帝風疹不能聽朝,政事皆決於天後。上每視朝,天後垂簾於御座後,政事大小皆預聞之,內外稱為二聖。
我坐在殿裡批閱奏折,沈星河有時候會突然恢復一些精神。
他走到我身後,神色復雜地看我提筆。
「阿瑾,你的字跡進步了。」
我「嗯」了一聲,我如今的字,隻能勉強算上工整,跟以前不可同日而語。
「怎麼練出來的?」
「不過日日在腕間懸墜玉石,勤學苦練而已。」
沈星河看著我腕間的紅痕,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朕有時候,也會後悔將你困於宮內。阿瑾,你若是個男子,也可為宰為相,安邦定國。」
我轉過身看他,輕笑一聲,拍了拍他的手。
「無妨,我這樣也很好的,皇上。」
既然困龍於潭,束雄鷹於籠,就要承受被反噬的結果。
陳新還在辛者庫等我,我不能讓他等太久了。
我走到鎏金香爐前,添了一塊龍涎香進去,看著一縷白煙嫋嫋升起,散成薄霧。
沈星河越發疲倦了,走到榻上翻身睡下。
23
沈星河病得起不來床了,我從辛者庫把陳新接出來,堂而皇之地帶在身邊伺候。
這日,沈星河突然掙扎著坐起身,顫抖著指向陳新。
「朕想起來了,是你,你是先皇後身邊的人?」
他瞪大眼睛看著我們,仿佛明白了一切。
沈星河劇烈地喘息著,眼眶通紅,他定定地看著我,漆黑的眼眸中似有千言萬語。
嘴唇顫動良久,吐出來一句我意想不到的話。
「韓瑾,你對朕可有過真心?」
我其實覺得有些好笑,可也笑不出來。
我從旁邊拿了傳位的詔書,把御筆塞進他手中。
「你把這個籤了,才不算枉費我對你的一腔心意。」
沈星河死死地捏著筆,發出一聲慘笑。
「是朕錯了。」
24
天授十六年,皇上駕崩。天後稱帝,改國號為周。
25
我始終如一地信任陳新,我們一同攜手走過了最黑暗的歲月。我有時候看他,仿佛能從他身上看見我自己,那股撞破南牆也絕不回頭的執拗。
我封他當秉筆大太監,給他莫大的權勢。可朝中每日都有人參他,他們說,太監不得幹政。
每天有御史撞柱子,我煩不勝煩。
這日,我坐在龍椅上,看著陳新垂手站在一旁。他當久了太監,曾經青松一般的脊梁竟有些佝偻。
我皺了皺眉。
「陳新,要不你別幹了。」
陳新抬頭看我,起先是不解,慢慢地,臉上全是不可置信。
我提筆寫了一份詔書,丟給陳新。
「你出宮去罷。
「去娶妻生子,過正常人的日子。」
陳新彎腰撿起詔書,失落地笑笑。
「皇上說笑了,我一個太監,如何娶妻生子。」
我搖頭。
「你有一個兒子的,那日我送出宮外,已經替你尋宅子安置好了。」
陳新愣住,撿起詔書看了一眼,臉上是更加濃重的疑惑。
「韓瑾,你瘋了,我一個太監,怎麼做大理寺少卿?」
我瞪著眼睛。
「我一個女子都做過,太監為何不能做?不隻要做少卿,你要是有點出息,就一步一步,做到丞相給我看。」
陳新抿著唇看我,片刻之後,眼中有晶瑩的亮光閃爍。
「瘋子,你真是個瘋子,你不怕御史撞柱子了?」
我點點頭,笑道:
「怕啊,為了不讓你這麼顯眼。我明日再下一道折子,全國設女子學院,女子也能科考為官。到時候你一個太監混在女人堆裡,就一點都不醒目了。」
陳新也笑,笑出了眼淚。
「韓瑾,這才是你的目的吧?
「我早知道,會有那麼一天的。」
會有那麼一天的。
26
我在宮裡待得久了,也會疲倦,這個時候,我就喜歡帶著陳新微服出宮。
我們走街串巷地逛,買些吃食,坐到江邊吹風。
每次出宮,我都會去看看魏大娘,她家如今日子好過了許多,在京郊買了宅子。
她也不用勞作,可總闲不住,家裡有一片菜地,常年種著翠綠的青菜。
我像往常一樣去她家拿菜,碰巧看見她在打孫女。
小丫頭不過六七歲年紀,臉蛋滾圓,玉雪可愛,正撒潑躺在地上,嗷嗷叫喚。
「我就不想去上學,不去上學。
「她們說以前女子不用上學,每天在家繡花就好了。嗚嗚,都是皇上不好,是皇上讓女子讀書的,她是我的仇人,她是壞人,大壞人!」
魏大娘急得上前去堵她的嘴。
「你這娃懂什麼,不知死了多少人才換來的今日。讀書,讀書有什麼不好?大字不識一個,被人賣了都得幫著數錢!」
越說越氣,抬手在她背上又打了幾下。
「魏大娘——」
我揚聲叫她,她轉過頭看見我,驚恐地跪到地上。
「皇上,小兒不懂事,皇上恕罪。」
我搖頭,遞過順手折下的竹條。
「用這個打。」
陳新在一旁輕笑出聲。
「是該打,尚方竹鞭,往後就拿這個教訓孩子。」
院子裡響起女孩子響亮的哭聲。
鬼哭狼嚎,中氣十足。
不知怎的,聽著比那些溫婉的笑聲悅耳許多。
全書完。
番外(章嘉視角)
我這一生隻愛過一個人。
她叫韓文錦,是這世上最好的女子。
我愛她聰慧狡黠,愛她自鳴得意時俏皮的模樣。
我們自幼定親,說來不怕笑話,我命人制了一本皇歷,一日一頁,撕完以後,她便是我的新娘。
我反復數著皇歷上的頁數,出徵時,把它隨身攜帶。
我在邊關熬了數年,看著厚厚的冊子成了薄薄的一本。我難掩心頭激動,我要回家了,阿瑾在等我回去娶她。
到家那一日,母親卻告訴我,他們跟韓家退親了。
我怒不可遏,那是我頭一次對母親發火。她嚇到了,尋了繩子要上吊,我隻能又去哄她。
我沒有找到阿瑾,第二日上朝,卻在朝堂上看見了她。她一身青色官服,看我的眼神疏離又冷漠。
我知道,我可能要失去她了。
我小心翼翼地護著她,等著她消了氣,回心轉意。
最終等來的,卻是一道賜婚的聖旨。
大婚那日,我在院子裡站了一夜。
大雪紛飛,我懷裡抱著那本薄薄的冊子,無數次幻想,如果阿瑾現在願意出現在我眼前,我會丟下一切,跟她遠走高飛。
好幾次,我覺得她好像就在門外。
可我不敢上前,我怕開門以後,看見的隻是一場空。
終於,月落星沉,我走上前,拉開院門。
門外一片空寂,什麼都沒有。
我等不到她了。
後來,我看著她翻手為雲,覆手為雨,我覺得她變得很陌生。
我們在宮裡遙遙見了一面,她端坐在轎輦之上,面目被滿頭珠翠遮得模糊不清。
我退到一旁行禮,轎輦從我旁邊經過,掉下一本書來。
我蹲下身撿起,是一本《春秋》。
「皇後娘娘,你的書掉了。」
一隻玉白色的手接過書,我抬頭,對上一雙含笑的鳳眸。
「書果真是沒有你好看。」
說得什麼!
我面色漲得通紅,臉皮發紫地退到一旁。
多少年前的話了,她竟還記得。
我愣愣地看著她的轎輦離去,她斜斜靠在上面,姿態慵懶。
此時旭日初升,萬道金光灑在她身上。
她坐得太高了,身影模糊在金光裡。
離我遙遠得仿佛隔了一條星河。
本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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