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對不住你，寂兒，回御獸宗吧。」

他皺著眉，隨手將傳音符放到一邊。

近來，御獸宗日日給他傳音。

有時是他爹，有時是他師傅，有時是他師叔，還有那些素未謀面，連名字都記不清的師弟師妹們……

不知怎的，他們似乎都很想讓他回去。

但他看了一眼，卡皮巴拉。

醫修丹修們都說她無礙了，可怎麼就醒不過來？

他越發惱恨自己。

又一道傳音符送來。

他打開傳音符的手勢，多了一絲煩躁。

一群靈獸的獸語，爭先恐後地傳來。

「卡皮巴拉還好嗎？」

「你和卡皮巴拉什麼時候回來？」

「我這裡有千年雪靈芝，對卡皮巴拉的傷勢有沒有用？」

這些御獸宗的靈獸們，更是日日給他傳音。

他痴痴看著傳音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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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卡皮巴拉沒陪他來這一遭，也不會吃上這種苦頭。

「馬上……回。」

一道懶洋洋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

他轉頭。

幾乎不敢相信。

卡皮巴拉不知從哪裡，叼了一棵草，嚼了嚼，衝他眨了眨眼睛。

39

回去的那天。

林寂果然踐行了他的諾言，帶我坐上最快的飛舟，前往御獸宗。

隻是飛著飛著。

我便忍不住探頭到飛舟外，看地上的風景。

甚至好幾次，差點因為氣流顛簸掉下去。

終於，林寂一把將我拎了起來。

御劍，越出飛舟。

「走，御劍帶你看風景。」

「可是——迷路了怎麼辦？」

「那就當，我們要去看別處的風景。」

「可是——」

我還想說些什麼。

但御劍的風太大，我便閉上了嘴巴。

40

回到御獸宗。

已經是兩個月後。

林寂迷路，是有些本領的。

一不小心，就帶我看遍了各大陸的風景。

除了憑風島合歡宗美女，還有賽倫斯海的人魚。

他說我還小，不準看。

是的。

在動輒上百上千年的靈獸群裡，我還是個靈獸幼崽。

這點，我說不過他。

但我又心生一計，說：「不看美女人魚也行，我想看火紅尾巴的狐狸。」

那天隻顧著生氣。

沒多看狐狸少年幾眼。

事後每每想到，我都懊悔不已。

可林寂還是那個林寂。

他冷著臉，不由分說，拒絕了我。

我生氣。

我傷心。

我生氣又傷心地纏了他幾天。

他還是拒絕。

我黑化了。

偷來上好的靈酒，騙他說喝了不會醉。

他信了。

一杯又一杯地飲了下去。

事後，我得到了一隻——渾身通紅的漂亮狐耳少年。

41

這段時間。

林寂總是不見蹤影。

他在外面劍體兩開花，我在宗裡吃喝拉撒。

我又過上了這樣的生活。

不知道為什麼，感覺並不如先前美好。

可能是前幾十年習慣了林寂打打殺殺，總要將我帶上。

雖然大多數時候，我都隻是換了個地方，吃飯，發呆，泡澡……

但是，還是不一樣的。

至於有什麼不一樣呢？

我想了好久，終於想到——

林寂的儲物戒，總會有最好的靈泉，最好的靈草，還有一個很大很大的靈玉盆。

方便我在他打架的時候，邊吃飯邊泡澡。

我正想給他傳音，問他在哪裡，方不方便把我帶著。

他就回來了。

笑容滿面地走過來，問我：「卡皮巴拉，你想不想當神獸？」

42

「啊……」

我還沒反應過來。

疑惑地「啊」了一聲。

但顯然，林寂誤會我的意思了。

他點了點頭，從可儲存活物的空間戒指裡，拎出一隻巨大靈獸。

靈獸奄奄一息。

被扔到地上的時候，大地抖了幾抖，揚起陣陣塵土，但它還是，陰暗地，在地上扭曲，發出陣陣嘶吼。

林寂劍一揮。

靈獸便斷氣了。

「……啊？

「這是什麼情況？」

林寂問我，還記不記得當日傷我的靈獸，這段時間，他憑借神獸當日在他身上留下一道金光，順利追蹤到神獸的老巢。

原來，在聖光大陸無比受人尊敬的神獸，竟然如籠中獸一般，被人封印在神殿禁地處。

這些是小說劇情，我都知道。

但是……

我指了指地上死得不能再死的靈獸，不敢相信地問：「這隻，該不會就是那隻神獸吧？」

「不是。」他說。

我還沒來得及松一口氣，就聽到他說：

「是神獸在世間行走的分身，它一死，神獸又要用上幾百年來修復元神，而且……」

說到這，林寂賣了個關子。

我急得蹦了起來想聽後續。

他才緩緩接著道：「我臨走前，順便把封印神獸的封印加固了一下，恐怕它上千年都出不來了。」

我還是有點擔心。

「那萬一等它出來了，要報復我們怎麼辦？」

林寂挽了個劍花，漫不經心道：

「我能殺它一次，亦能殺它第二次。

「所以，卡皮巴拉，你要當神獸嗎？我可以送你上神壇。」

我連忙搖了搖頭。

「是草不夠好吃，覺不夠好睡，水不夠好泡嗎？神獸有什麼好當的……」

從此，世上再無神獸。

番外

我叫林寂。

御獸宗宗主之子。

我從小便知道，父親他厭惡我。

我的父親，是個嚴肅古板、不苟言笑的大人。

他厭惡我豔麗的長相，厭惡我軟綿綿的性格，甚至厭惡我身體流淌的血液。

「早知道你如此不爭氣，你一出生，我便將你溺死在水裡。」

「男子漢怎可輕易落淚？」

「你真當隨了你娘，是個妖孽！」

他總是恨我。

恨不得將我挫骨揚灰。

我從不與他頂嘴。

我一直都聽他的話。

哪怕他將我打得奄奄一息，我也不與他爭辯。

都是我的錯，是我應該的。

我本就不該出生。

我乖巧得如同毫無靈智的孽畜。

除了他罵我娘——

每當他罵我娘時，我便如兇狠小獸一般，死死咬住他不放。

乃至血流。

我不松口。

除非他肯給我娘道歉。

但他從不道歉。

我便死死咬住他，直到他身上的護體靈力，讓我痛至暈厥。

「孽畜！

「真當是個不服管教的野種！」

我的父親總是在我傷了他以後，這般罵我。

他罵我的時候，眼裡有笑意。

他厭惡我。

但欣賞我身上不服輸的野勁。

「這股野勁會幫你成為最好御獸師。

「任何時候都不要認輸，記住這種恨！」

他想讓我保持恨，便時時刻刻提醒我——我的母親是隻靈獸，而我是個孽畜。

我時常覺得他是個瘋子。

但我又何嘗不是？

十六歲時，我契約了我的本命靈獸。

一條赤金蛇，高級靈獸，有一絲蛟龍血脈。

眾人都來給我送上祝福，說我是御獸大陸第一天才。

可我總高興不起來。

我的赤金蛇，明明有蛟龍血脈，好好修煉，碰上機緣，便有機會化龍。

可她總是懶懶散散的。

能躺著就不會立著，能睡覺就不會修煉……

我費盡心思管教她，可她總是瞪著一雙乖巧的眼睛望著我。

很聽話，但不會改。

我漸漸明白了，父親管教我時的那種憤怒。

憤怒在心底沸騰。

我總是忍不住我的憤怒。

每次等我清醒過來時，我的赤金小蛇，總會遍體鱗傷、怯懦地望著我。

我向她道歉，向她賠罪。

她也有脾氣，會不理我。

可她總是氣著氣著，就忘記自己為什麼生氣，從而原諒我，像沒生過氣那般。

我想過要與她斷開契約，放她自由，也是我自己一條生路。

可本命契約, 又哪裡是那麼輕易能斷開的東西？

非死不得解, 非自願不得解。

兩個條件缺一不可。

從我得知條件如此苛刻的時候，我便死了這條心。

我想過, 等她實力提升一些。

我便多契約幾隻靈獸。

這樣, 我便能提升實力，也不用擔心她會受別的靈獸欺負。

隻是意外總是來得突然。

我給予冷寒秋致命一擊。

他身上爆發出一陣耀眼的金光，那道金光本該將我殺死。

可我的赤金小蛇，總是懶懶散散的赤金小蛇，卻在關鍵時刻，替我擋了致命一擊。

我想過很多次……

也許某日，我會在哪個荒谷街頭, 悄無聲息地死去。

反正林寂這一生, 從無期待。

盡是多餘。

可她為什麼那麼想讓我活下去？

明明, 我對她並不好。

此後，我再無靈獸。

我始終忘不了我的赤金小蛇。

她有著明亮如太陽的鱗片, 碧綠如靈玉的眼睛，身子渾圓, 小牙尖尖, 很是可愛。

「閉上你的烏鴉嘴，咱少宗主的本命靈獸怎麼會普通？你瞧這風雲色變之勢，我敢打賭這肯定是頂級靈獸，說不定還可能是傳說中的神獸……」

「一隔」「過剛易折，像我這樣, 能屈能伸才能活得久……」

「不要修煉啦……來跟我一起看小花發芽！」

「林寂, 你笑一笑呀～你笑起來最好看了！」

每每午夜夢回，我都希望能夢見我的赤金小蛇。

可我從來沒夢見過她。

一次都沒有。

也許她恨我, 討厭我，才不肯入我的夢。

我也恨我自己。

又不知道過了多少年, 我入了魔，與冷寒秋同歸於盡……

看到鮮血從他身上噴湧而出一瞬間, 我才不那麼恨自己。

林寂, 你給她報仇了。

這輩子, 總算做了那麼一件好事。

可天邊忽然撕裂開，一道明亮的縫隙。

爾後金光點點，散入人間。

點點金光飛到冷寒秋身上。

他胸前的傷口飛快愈合，最終消失不見。

天道如此不公。

林寂，你這一生，除了多餘, 還有笑話。

就是可惜了赤金小蛇。

她本該有一個, 快樂的一生。

在意識消散之前，一個遙遠的聲音，從我腦海裡傳來：「嘀——死不瞑目系統綁定成功, 恭喜你又可以活了。」

我不想活。

除非我的赤金小蛇可以活。

腦海裡那個奇怪的聲音，自言自語道：「你的小蛇怎麼死了那麼多年？好吧，誰叫我已經綁定了你，隻能再綁定一個, 一起送你們回去了……」

然後——

我失去了記憶，回到了十六歲那年。

隔著五顏六色的本命契約陣，我看向了我召喚出來的靈獸。

一隻相貌奇怪的大老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