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願拼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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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書名:遺願拼單 字數:4180 更新時間:2025-01-10 14:12:41

畫室。


我氣喘籲籲地放下斧頭。


推開門,打開燈。


我們看到一片狼藉的畫室——佔據一面牆的超大畫布、丟得滿地都是的筆刷,甚至窗臺上還有幾罐發霉的顏料。


池焰搖著輪椅進入畫室,眼神中的情緒恍若隔世。


他伸手觸碰那副未完成的巨大畫作,又在看到自己顫抖的指尖時倏然收回了手。


池焰指揮我從角落翻出一張空白的畫布,又將筆刷和顏料塞進我手裡。


「畫吧。」他下達命令。


我不明所以,但還是下意識地服從。


我認認真真、一筆一劃地完成了一幅畫。


畫完後,我忐忑地看向池焰,緊張地等待著這位天才畫家的評價。


池焰摸著下巴,皺眉審視著畫面上的太陽、大樹和地上一群勾勾噠的小黃雞。


最後,他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看上去,要賣掉很有難度。」


07


第二天,我開著池焰的邁巴赫,風馳電掣地停在了一家高級畫廊門口。


副駕上,池焰捏著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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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剛才倒車入庫,車身起碼被刮了三道……」


我心虛一瞬,連忙從後備箱搬出輪椅,然後推著池焰向目的地走去。


畫廊的貴賓招待室。


吳湛看到池焰時愣了很久。他張了張嘴,好一會才朝我們走過來。


「小祖宗,你這幾年都去哪了?!」


「就算你封筆了……也沒必要玩人間蒸發啊!」


池焰冷笑一聲:


「畢竟我已經是過去式了,人間蒸發也正常吧?」


吳湛擦了擦眼角,不著痕跡地轉移話題:


「你這腿是怎麼回事?」


池焰語氣平常地回答:


「之前去南極採風,摔骨折了。」


吳湛似乎習以為常:


「南極?又是去找什麼顏料的原材料?冰塊?苔藓?」


池焰含糊地點點頭,然後深吸一口氣:


「說正事。


「我這次來,是想賣給你一幅畫。」


聞言,吳湛緩緩抬高視線,不敢置信地看向我手中捧著的那幅畫。


他看了看畫,又看了看池焰。


「你參加哪家幼兒園的義賣活動了?」


池焰高深莫測地一笑:「這幅畫來自一位真正的畫壇新銳。


「你現在不買下來,之後一定會後悔。」


當年,吳湛一眼看中池焰的才華,並買下了他的第一幅畫,兩人的合作自此展開。


在畫廊行業,錯過一個天才的損失是巨大的。


池焰循循善誘:


「這幅油畫融合了表現主義、立體主義和超現實主義元素。


「看似抽象的組合,卻展現了藝術性極高的色彩對比與空間透視。


「你要仔細感受,才能看到其中無可比肩的天賦。」


聞言,吳湛眯起眼睛,開始重新試圖理解這幅畫。


很快,他額頭上開始滲出汗珠——剛開始是因為精神集中,然後是因為挫敗,最後是因為尷尬。


池焰適時地添了一把火:「老吳,你不會看不懂吧?」


吳湛擦了擦汗:「……呃,多少錢。」


我不可思議地看著兩人——這就要成交了?


隻見池焰從容地伸出食指,比了個「一」。


吳湛松了口氣:「1 萬?你等等,我立刻轉賬。」


池焰搖了搖頭,揚起一個堪稱殘忍的微笑:「100 萬。」


吳湛:「……」


08


最終,這幅畫以 20 萬的價格成交。


跟著吳湛一起將畫放進收藏庫房時,我依然精神恍惚。


吳湛喜笑顏開地看著畫:「你別說,你還真別說,這畫真是越看越有味道。」


我:「……」


走在回貴賓招待室的走廊,吳湛對我說:


「謝謝你照顧池焰。


「你也多幫我勸勸他,讓他顏料野採悠著點,別每次都搞得一身傷。」


吳湛說,池焰對天然色彩一直情有獨鍾,尤其痴迷紅色。


當年池焰創作《落日》時,曾隻身深入號稱「死亡之谷」的阿塔卡馬沙漠腹地,隻為採集沙漠仙人掌上的胭脂蟲。


他親自用胭脂蟲制成了一種紅色顏料——這才有了《落日》中驚心動魄的夕陽餘暉。


吳湛眼神懷念,玩笑般嘆息一句:


「真擔心他有一天會為了做紅色顏料而割腕放血啊……」


……


小敘後,我和池焰準備離開。


我發動汽車時,吳湛突然敲了敲車窗。


池焰搖下車窗。


吳湛朝他微笑著:


「池焰,你是我見過最牛逼、最有天賦的畫家。


「無論如何,我等你復出。」


池焰長久地凝視著曾經的摯友,突然開口:


「再見,老吳。」


吳湛愣了一下,但很快笑起來:「嗯,下次見。」


……


離開畫廊後,池焰的心情似乎不錯。


路過一個廣場時,他讓我停車、推他一起去曬曬太陽。


廣場上。


池焰剛買了兩串糖葫蘆,突然又伸手一指:


「我要那個奧特曼。」


那是一個賣氣球的老爺爺,手裡抓著各式各樣的卡通氣球。


我心裡罵了一句「幼稚」,但還是老老實實推著輪椅走過去。


池焰大手一揮,直接要了全部氣球。


掃碼付錢時,我才知道這些氣球居然要 200 塊。


我肉疼得在心裡破口大罵。


而賣氣球的爺爺喜笑顏開。


他不斷道謝,地將手裡的氣球繩遞給池焰。


夕陽下,池焰接過氣球,琥珀色的瞳孔又透又亮。


突然,我們身後傳來一個小女孩的哭鬧:


「媽媽!我也想要球球。


「但球球都被這個大哥哥買走了!嗚哇哇——」


大概是心情確實不錯,池焰笑著招呼女孩:


「別哭了。


「來,大哥哥送你一個。」


他遞出一大把氣球繩,讓小女孩自己挑一個。


女孩媽媽連忙讓她謝謝池焰。


小女孩也喜笑顏開:「謝謝大哥哥!」


然而,就在小女孩挑選氣球時,池焰本就在微微顫抖的手指突然脫力。


一瞬間,五彩的氣球散落開來,飄上天空。


在人群的驚嘆中,池焰出神地看著飛向天際的氣球。


曾經發現自己握不住畫筆時,池焰暴怒著砸了半個畫室。而如今,他卻隻是笑容有些傷感:


「人的雙手就這麼大,握不住的東西太多了。」


他低下頭,輕聲對小女孩說:


「抱歉,小朋友,大哥哥沒拿穩。」


小女孩看著池焰,吸了吸鼻子。


突然,她上前一步,張開雙臂,輕輕擁抱了輪椅上的池焰:


「沒關系的大哥哥。


「沒準是天上的小朋友也想要氣球呢。」


09


20 萬到賬後,我馬上轉給了我媽,讓她盡早安排爸爸做腿部手術。


剩下的幾萬塊,我存了定期,準備之後還助學貸。


這天,池焰拿著那份遺願拼單:


「第二條,大手大腳地揮霍一次——現在對你來說不算難事了。


「至於第三條——吃到世界上最好吃的美食……」


池焰的喃喃自語:


「這世界上最好吃東西,是我爸做的蛋炒飯。


「不過你是沒這個口福了。」


我之前聽說——池家觀念保守,對孩子的期望就是好好上學、然後回來繼承公司。


當年,17 歲的池焰放棄高考,執意出國讀藝術時,就已經與父母徹底決裂了。


池焰翻看著新聞資訊,最後拍板:


「最近有個米其林大廚來 A 市了。


「你選個日子,以我的名義把他請來……」


……


不知不覺,到了池焰的 28 歲生日。


生日當天,我神秘兮兮地對他說:


「我有個驚喜要送給你。」


因為這段時間的相處,池焰沒有任何懷疑地跟著我上了車,出了門。


半路,我遞給池焰一個眼罩。


停車後。


我扶著池焰坐上輪椅,走進一個高檔小區,然後七拐八拐走進了一棟居民樓。


當池焰摘下眼罩,看到【801】那個熟悉的門牌號時,他的臉色驟然沉了下去。


他擰著眉,眼神凌冽:


「李盼盼,你是怎麼知道我家的地址的?」


我掏出那份遺願拼單,如實說:


「上次我們討論時,你說你爸的蛋炒飯最好吃……」


池焰冷聲打斷我:「你越界了。」


我小聲解釋道:


「上次你和吳湛告別後,醫生說你的狀態好了很多,甚至開始重新接受治療了,所以我想……」


池焰下颌緊繃,握在輪椅上的手用力到骨節發白:


「李盼盼,你真的很莫名其妙。


「我的身體,關你什麼事?」


說完,他直接從我手中奪過清單,將它撕得粉碎。


看著滿地的碎紙片,我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你發火就發火,撕它幹嘛?」


我一邊蹲下身去撿紙片,一邊在心裡偷偷發誓——


等下了樓,我非得把池焰的輪椅推去鵝卵石路疾跑三圈,爭取把他顛成骨質疏松。


我當保姆是因為拿生活沒辦法,又不是拿他沒辦法!


正撿著碎紙,我突然就聽「咔嚓」一聲。


我和池焰雙雙一愣。


我一轉頭,就見 801 的房門已經被從裡面打開。


一對面容和藹的中年夫婦從門縫裡探出頭,正驚喜地看著我們。


「小焰?……你回來了?」


10


餐桌上,我局促地拿起筷子。


池父系著圍裙,熱絡地招呼我:


「盼盼,別拘束啊,不是說想嘗嘗叔叔的蛋炒飯嗎?」


剛才,我們在門口被池父池母發現之後,池焰不得不謊稱我是他的朋友,今天是特地陪他回家過生日的。


此時,池父忙著布菜,而池母從冰箱裡端出一個精致的蛋糕,放到餐桌中央。


見我面帶疑惑,池母笑著解釋:


「雖然小焰很久沒回家了,但每年他過生日,我和他爸都會訂一個生日蛋糕。」


她慈祥地摸了摸池焰的頭:


「看,媽媽特地買的奧特曼款的蛋糕,喜歡嗎?」


池焰端著一碗蛋炒飯,低低地「嗯」了一聲。


他低頭吃飯,幾乎要將臉埋進碗裡。


我一邊用筷子扒飯,一邊偷看身邊一言不發的池焰。


池父的蛋炒飯鹹淡剛好,確實好吃——但如果有眼淚落進去,大概會有點鹹吧?


午飯後。


我好奇地打量著掛滿客廳牆壁的畫作——個人風格很明顯,應該是池焰早年的創作。


池父一邊收拾碗筷,一邊絮絮叨叨地抱怨:


「你這孩子也是,一忙起來就十幾年不回家。


「我就說當藝術家不如繼承家業吧?——還去什麼南極,把腿都摔斷了。


「你媽給你打電話,你也不接。她都愁出白頭發了……」


池母皺起眉,嗔怪地推了池父一把:


「說什麼呢?


「孩子有自己的事業要忙,這是好事!


「我們做家長的,不要多幹涉孩子。」


她不動聲色地撥弄著鬢邊的頭發,用黑發將灰敗的白發掩蓋。


見池焰垂著眼睫,池母趕緊拿出蠟燭:


「小焰是大藝術家,這次回來應該也很快要走吧?


「那我們就不等晚上了,趕緊過生日吧!」


點蠟燭,唱生日歌,許願。


過完生日,池父池母去廚房收拾。


而池焰突然抓住我的手。


他聲音低沉,神情隱忍:「……推我去洗手間。」


11


「嘔——」


池焰在洗手間吐了個昏天黑地。


可能是因為藥物的副作用,他將剛才吃進胃裡的食物吐了個一幹二淨。


我甚至在他嘴角看到了幾縷血絲。


我忍不住開口:


「池焰,你真不打算把生病的事告訴叔叔阿姨嗎?」


因為剛才的嘔吐,池焰眼眶微紅,眼神有些疲憊。


過了很久,他才輕聲說:


「李盼盼,你知道嗎,


「發現自己患上漸凍症前,我正在籌備去南極的旅程——去尋找極地雪藻,來制作一種非常特殊的紅色。


「如果沒有意外,這種紅色顏料會被用在我的新作《破曉》上。


「但就在那時,我卻突然發現——自己握不住筆了。」


後來,無論池焰多麼不能接受,漸凍症依漸侵襲了他的全身。


自此,池焰的人生再也沒能破曉。


池焰打開水龍頭洗了把臉。


他疲憊地扶著額頭:


「我的人生已經毀了,但我不想毀掉我的家人、朋友們的生活。


「不讓他們知道我的病情,是在保護他們。


「我費盡心思才瞞住這一切,你又憑什麼替我做決定?」


我看著面色蒼白的池焰,很不理解:


「可就算你刻意疏遠他們。


「吳湛、叔叔阿姨他們還是會想念你、擔心你……」


池焰對他們的愛就像拉褲兜子,隻有他自己才能感受到那股溫暖。


聞言,池焰冷笑一聲,眼看又要開口諷刺我,突然卻聽有人敲了敲洗手間的門。


池母在門外擔心地問:


「我聽到有人在吐,出什麼事了?」


打開門後。


池焰面色如常:「媽,沒事,剛才是盼盼吐了。」


在池母看不到的地方,池焰用力捏了捏我的手心,眼神暗含威脅。


我咽了口口水,手足無措:


「啊對對對。


「是,是我。」


面對池焰的逼視和池母擔憂的目光,我直接大腦宕機:


「那個,我……我,我胃癌晚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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