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我朝他伸出手,朝他奔去,朝他解釋。
「徐驍,這隻不過是一時的,你不至於走到這一步的,你比任何人都好。」
徐驍面色冷靜,上次見面時的乞憐也看不出端倪。
他反問:「念念,那你說,我好在哪裡?」
我想起他的過去,他一個人堅韌地生長,一次次送我的蛋糕。甚至在沒發現他的心意之前,那些略顯拘謹卻也松軟的日常,再甚至是我為了拒絕他,對他說出那些傷人措辭的某些時刻。
我想,是有些好,卻不該我說。
但那一刻,容不得我猶豫,所以我把能想到的理由全盤拋出。
但他一個人站在那兒,時不時低下眉眼,百無聊賴地掃一圈腳下,並沒有接話。
我繼續朝他走近,上樓前警察和我說過,要盡量安撫他的情緒。
我想盡力把他拉回來。
但是徐驍對我說,「你當時不該去接我回來,我也不該回這個家。」
我喉間一哽,我問,「徐驍,怎麼會呢……有家多好呀。」
我說,「都怪我,不該……不該說那樣羞辱的話拒絕你……」
徐驍輕輕搖了搖頭,笑意在我眼中模糊。
我聽到他說,「你沒做錯什麼,隻不過我這人從小活得太爛,見到你就變貪心了。」
「我有點累。幸福大概是很難得到的東西,我學了四年,最後還是什麼都沒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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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著,微微往後退了一步,「曾經我希望……你能為我輾轉反側,念念難忘。」
半隻腳懸在空中,我張大嘴巴,試圖追過去拉住他。
他的笑聲輕飄飄的,劃過耳畔,天際。
我聽到他最後一句話說,「現在還是算了。念念,忘掉我這個不爭氣的繼子吧——」
他的身體,像無數飄落的雨水一樣,毫無疑問地落在地面,濺開水花。
我忽然覺得很難過,半邊身體趴在天臺上,回頭看去,田嬌哭著呆坐在門旁邊。
田嬌喃喃自語,「原來不是在意的人,哪怕付出再多,也沒有用。」
她又涕淚橫流地朝我解釋,「姐姐,你不要誤會啊,畢業那天我看出他喜歡你,我早就放棄了……今天碰到他,我隻是放心不下……姐姐,徐驍一定沒事的,沒事的……我陪你下樓找他……他那麼喜歡你,怎麼會舍得離開啊?」
我想笑著安慰她,卻怎麼也笑不出來。
隻好撿起地面上掉落的傘,上前撐開,攙扶起她,「徐驍……我們回家吧。」
我恍惚了下,改掉口誤,「……田嬌。」
警鈴作響,雨聲愈碎。
走過他墜落的那條線,我試圖拐走,可眼前的血紅仿佛鋪天蓋地一般。
耳邊又吵又亂,腿直打哆嗦,眼前一黑沒有撐住。
暈倒再醒來,睜開眼後,看到病床旁的小乙。
小乙握住我的手,低著頭沉默,不敢發出動靜。
我隻一臉茫然,「逛街怎麼逛著逛著還能進醫院了?」
小乙慶幸地深呼口氣,握緊我的手,連聲說沒事,沒事的。
於是她好心聯合所有人,順從我的失憶,以免我太過傷心。
17
失憶後,一開始,大家皆大歡喜。
徐堯的公司似乎被什麼人妥當安置好了,我隻需要每個季度收分紅。
哪怕我之前經濟也算自由,但誰會討厭白得的錢呢。
想起徐驍,我隻能說罵一句傻逼前夫。
結婚之前,早和我坦白了,也不用我白掉那麼多眼淚。
非得等我沉沒那麼多情感,他才蜜棗大棒齊下……
怎麼著我來著?
似乎也沒怎麼著。
說是把遺產分給我,別的嘛,也沒什麼要求了。
還算有良心。
遠在外地瀟灑的父母知道我出了事兒,趕緊飛過來安慰了一波,裝模作樣地安慰了我幾天,得知我沒事,就又急著想去過二人世界。
和父母吃飯時,他們有一次說漏嘴,「你那繼子呢?」
我一愣。
「啊什麼?」
他們便又緘口不言。
緊接著,又以「忘掉上一段感情的最好方式,是開啟下一段感情」這種名頭,給我有序安排了幾位條件不錯的男士來相親。
當然不用擔心,都不是二婚禿頭老男人。
畢竟,我家裡雖然比不得徐堯,也算不上多差的。
隻不過活得都挺佛系就是了,我這一生雖然算不得順風順水,卻也沒為金錢折過腰。
隻被徐堯騙過,當了一次戀愛腦。
總覺得徐堯傷我太深,這道坎時不時就出來絆我一跤,我婉拒幾次相親後,還是提起精神去嘗試了。
四五次相親後,我和明顯比我年紀小的男人,在情侶餐廳內,面對面坐著。
他長得不錯,自身條件也不差,就連戀愛次數也屈指可數。
上來開場白也不令人反感,就連我問他為什麼來相親一位離婚女士。
他也直言不諱,「你長得好看。」
……
行吧。
我拒絕。
他問:「為什麼?」
我:「不喜歡年紀比我小的男人。」
他:「為什麼?」
我:「哪裡需要為什麼?」
他笑,又不死心地問:「是年紀小的男人都不喜歡,還是——其他人都行,隻有我不行?」
「姐姐,對於你的擇偶標準,我似乎差了點兒……」
腦袋裡懵得發昏,隻回蕩著那句似曾聽過的話——
「其他人都行,隻有我不行嗎?」
感情的事兒似乎不需要太多提醒。
這一刻,我福至心靈般,手不由發抖著翻出了包裡的手機。
為什麼我的手機裡瀏覽記錄裡,曾經多次搜索過有關精神疾病的知識?為什麼我心裡總是很難過?為什麼我的手機裡,拍下過一個漂亮的陰鬱少年的背影——
這張照片,還是在徐堯的墓地前,背景裡有朦朧細碎的小雨。
手指一張張劃過——
一開始,少年筆直站在前方,隻留給我一個背影。
下一張,我捕捉到他回頭偷看我,光影交錯,明暗之間,少年五官出落得引人多貪心。
再下一段,是一個短短的視頻。
湿潤的土地和雨天,那種潮蒙蒙的湿氣撲面而來。
鏡頭開始晃晃悠悠著,似乎是我不小心觸碰到了錄視頻的鍵,隨後又大意地將手機丟回了口袋裡。
我聽見視頻中,我上前,隨口一句關心,問他,「要不要撐傘?」
然後我自顧自地把傘分他一半,大概比一半還要多——因為鏡頭泡的水看起來更多了,甚至雨聲打下來的聲音都變得悶了,更多的雨水澆到我的半邊肩膀,半邊口袋裡。
他怔了好一會兒,「你怎麼在這兒?」
我回答得一本正經,「我是你的繼母。」
他緩緩深吸口氣,想說些什麼,又低下了音量。
隻有徐驍自己知道,那天被風和雨吹走的那幾句話。
他後悔來了父親的葬禮。他小時候一直以為自己是個孤兒,父親根本沒有盡過責任。大概兩人隻碰過他生父死這兩面。他對親情一向沒什麼執念。
那麼後悔的是什麼呢?
風和雨聽到了,窺見到少年隱秘而猛烈的心意。
徐驍輕而更輕地說,「早知道這樣,我就不來了。至少那樣……我還能堂堂正正、毫無顧忌地說愛你……追求你。」
記憶中的當事人沒能聽清。
隻當是這個剛成年的,不成熟的繼子,傷心過度,胡言亂語。
如今我卻在他走後看到了。
與此同時,伴隨著,我虛構的記憶一寸寸崩塌——
沒有任何預兆地,我恢復了所有有關徐驍的記憶。
徐驍成功的做到了,令我念念難忘。
我起身離開相親現場,身後的弟弟問我去哪。
我說,「去祭奠前夫。」
今年是徐堯走後第五年,算起來我有 31 歲了。
離開情侶餐廳後,我沒有去看徐堯,反而去了徐驍的墓碑前。
今天又是場毛毛細雨,我仰臉看了眼黑色的傘邊。
雨滴打轉,空氣泛冷,想了想,我松手丟掉它,留在了徐驍的墓前。
後來安安穩穩的生活中,縫隙時間,也會想起徐驍。
就連戀愛都難免受了影響,不隻想起一位姓徐人士了,這下是兩位。
想起徐驍的時間更多,太多,多到令人難過。
就連夢裡都三番五次地見到他——
我有挺多話想和他說。
但那些話臨到嘴邊,見著夢裡笑著的他,我又吞吞吐吐,顯得語無倫次。
夢醒後,我悵然若失,又無可奈何。
他最後說,算了,還是讓我忘掉他吧。
但我也有太多無能為力的事情,於他,於自己。
我無數次拒絕他,堅定自己,其實也曾被他的痴心融化,為他有過難言之隱——
這一生太多事,唯有一件令我輾轉反側、念念難忘。或許是那年葬禮,不該為他撐了半邊傘;又或許是,沒能同他一直撐傘走下去。
18
「番外:下雨天記得帶傘」
假如同徐堯墜入愛河、火速閃婚之前,他受不住內心的譴責,主動朝我交代了初戀和懷孕的事情——
「我曾經年少不懂事,和她睡覺時沒注意過措施,不小心懷過一個孩子……」
徐堯端倪著我的臉色,紅著眼握住我的手,滿是愧疚,「念念……你放心,她說早就把孩子打掉了。」
我滿臉問號,趕緊用力甩開了徐堯的手。
嫌髒。
他話裡話外求我原諒,卻對過去嗤之以鼻,一副撇清責任的態度。
明明年少不懂事懷了孩子,再打胎的初戀才更趨向受害者。
他卻隻忙著回顧自己的後悔。
我不怎麼喜歡不負責任的人。
尤其是以後要託付終生的存在,再怎麼魅力多金,人格有明顯缺陷的存在下,都等同於虛無。
其實最主要的,還是令我厭惡。
我甩了他一巴掌,跑到附近的快餐店裡,用洗手液搓了個幹淨。
隨便買了點兒什麼快餐,我邊咬幾口,邊懶散步行。
走到一個巷口時,有隻模樣漂亮的橘貓朝著我喵喵叫。
它毫不設防地搖尾翻肚皮,小眼卻一直盯著我手裡的吃食。
我隨便揪了口面包蹲下來喂它,心想今天的好運氣都攢在這兒了。
身後卻有個年輕的少年開口喊,「前面那個,這貓是我喂的。」
他衝上來,一把蹲下抱走橘貓,再抬眼看見我時,他喉結一哽,愣住了。
沉默了那麼幾秒,我起身要走人,他卻忽然乖聲喊住我,「姐姐。」
「啊?」
他噎了噎,掩飾著拘謹和嘴硬,改口了剛剛的那番說辭。
「貓叫咪咪……」他沒敢看我,黑睫微垂著,瞥向懷裡的貓兒。「我叫徐驍。」
「和我前男友一個姓啊。」
他眉梢微皺,「我也不怎麼喜歡這姓,不過院長說這是我媽起的。」
「行吧,我叫步念念。咪咪咪~」我逗橘貓。
少年一見鍾情,悄悄地藏住春心暗懷,不動聲色地偷瞧我。
我也裝作不知道。
沒辦法,我還挺吃他這款。
我們莫名其妙地就這樣維系著關系。
直到一月左右後,下雨天,我再去小巷找他,咪咪卻不知道偷跑到哪兒去了。
找了好久,發現是兩個小流氓幹的,咪咪白橘色的毛上染滿了血,被隨意地丟在他們居住的小平屋後,發出微弱的叫聲。
好在咪咪還有一口氣,我趕緊抱起咪咪,送去了寵物醫院,情況還有得救治。
心裡越想越氣不過,衝回小巷,調查完路口的監控,確定是他們兩個小流氓幹的後,我拽起一個掃把,追上兩人,直往他們身上砸。
徐驍見狀,捏著拳頭就往前衝,每下動作都顧著把我護在身後。
一場惡鬥(並不是),胖揍了欺軟怕硬兩人組一頓後,我們倆毫無儀態地坐在一旁的臺階上。
小雨微酥,我忽然提議說,「流浪是挺可憐的。你在這裡也不好照顧咪咪。」
徐驍沉默了幾秒,「要不你把咪咪帶回家吧。」他別過臉去,眸光晦暗不明。
一番沉默過後,我臣服於自己最忠實的情感,我說:「你自己一個人在外面也算是流浪吧。你和咪咪,我都要。我可以資助你上學,你願……」
他猛地轉過頭來,眼底泛紅,黑睫顫著落了淚。
「念念,」他抱住我,像是揉進懷裡,又小心翼翼,「我這樣叫你沒問題吧?」
我咬咬唇,邊想笑,又覺得眼睛酸酸的,「哎呀哎呀,多大個人了,還哭鼻子呢。」
眼角瞥見,雨停之後,彩虹冒出一角兒。
絢爛又漂亮,似乎彰顯著好運。
他隻不斷地,輕而低的叫我的名字,「念念……」
我嘴硬,摸摸他身上湿透了的 T 恤,紅著臉轉開話題,「早知道帶著傘,用傘尖戳他們……」
他笑笑,平日裡聽慣了的聲線,忽而令人感到繾綣又曖昧,「下次我會記得的。」
撐傘,漫步在雨天,直到彩虹觸及視線。
隻不過,這一次並不隻是我孤身一人了。
當然,這一切,隻不過是,有假如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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