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低笑了起來。

「我多傻啊，財務總監這麼核心的位置，秦慎那麼謹慎的人，自然隻會給他完全信任的人。章筱，我真是看錯你了。」

章筱痛苦地閉上眼，「江璃，對不起，我兒子訓練課花費太大，我實在太需要這份工作了。」

我默然片刻，看著被雪覆蓋的山谷。

「你知道的，我隻要跟秦慎提一句，他立刻就會解僱你，你不但工作保不住，我還會告你私自透露股東信息，這個城市，沒有哪家公司會再要你。」

章筱的身體開始打戰。

我冷冷地繼續開口：

「明天中午十二點，你開車過來接我，章筱，這是你唯一一次補過機會。」

秦慎走過來，帶著審視的目光問：

「你們聊什麼，這麼沉重的樣子？」

我輕嘆，摟著臉色發白的章筱。

「有自閉症孩子的家庭，太不容易了。」

轉天十二點，天空飄起了小雪，我站在陽臺上，凝望小路的方向。

終於，一輛白色小車徐徐出現。

我利落轉身，穿好衣服下樓。

一樓客廳，保姆愣愣地問我去哪。

Advertisement

我腳步不停，直直往外走。

章筱載著我行駛在路上時，我才緩緩松了口氣。

「秦總似乎有懷疑，他今天上午特意問了我們昨天在聊什麼。他一向謹慎，我擔心他發現我出了公司會跟來。」

我看著愈下愈大的雪，沉聲說：「要趁路結冰之前出山。」

可開了沒多久，道路還是結了冰，行駛在一個拐彎處時，車子打滑，撞在山崖上，熄了火。

我和章筱正著急地排除問題，秦慎的車疾速開了來。

他猛地剎車停下，開門下車，臉色陰沉地大步朝我走來。

我一步步後退，站在了路邊山坡上。

秦慎的臉閃過驚惶，在離我三米之處停住。

「阿璃，快回來，你會掉下去的！」

我靜靜看著他，沒動。

他雙眸猩紅，咬著牙，「阿璃，過來！」

我回頭看了眼身後，一字一頓。

「秦慎，你真的那麼愛我嗎？」

說完決然轉身，往下一躍。

幾乎同時，一個身影朝我飛撲了過來，緊緊抱住了我。

我們墜落在坡下，秦慎用身體接住了我。

他的右腿撞在一塊巖石上，動彈不得。

我沉默地從他身上爬起來，垂眼看著他。

「阿璃。」

他向我伸手，聲音顫抖，「跟我回家。」

坡上，章筱在驚慌地大喊。

我抬頭看時，一輛大吉普堪堪停住，林錦下車，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的情景。

我閉了閉眼，轉身朝坡上爬去。

「阿璃——」

身後傳來秦慎撕裂的喊聲。

我和章筱衝上秦慎的車時，林錦正在著急地撥打 110。

我開著車，一路奔馳下山。

安靜的車裡，章筱沉默許久，忍不住問：

「江璃，你知道他一定會救你是嗎？」

我緊抿著唇。

淚流滿面。

16

我回了爸爸家。

他在我八歲時，和繼母再婚，生了一個弟弟。這麼多年，我不想打擾他的新生活，很少找他。

可我此刻，無比需要親人的安慰。

爸爸、繼母和弟弟看見我，都震驚之極，一個個忙不迭倒水、切水果。

我在滿室書香和茶香中，沉沉睡了過去。

我睡了一個很長很安心的覺。

醒來時已是晚上，客廳裡三個人，都在安安靜靜看書。

爸爸和繼母是大學老師。

弟弟是個超級學霸。

繼母看見我，立刻起身去廚房蒸鍋裡端了一盤餃子，生疏地叫我名字，說不夠再下。隨後，她拉著弟弟進了屋，把客廳留給了我和爸爸。

爸爸目光深邃地看著我。

「阿璃，你受委屈了，是嗎？」

我驟然間哭出聲來。

這段時間，從最初蛛絲馬跡中發現林錦，發現秦慎的兒子，到後來遭遇車禍昏迷，再到被關在山中別墅兩個月。

顛覆我以往生命的事，一樁接著一樁。

我根本來不及委屈，就已然經歷一場疾風暴雨，痛苦地蛻變成了另一個自己。

我很委屈，可我心中又好難過好難過。

秦慎舍命救我。

我卻把他，扔在了山谷中。

爸爸安靜地聽我說完這一切，中間沒有插一句話。

沉默許久，等我情緒逐漸平復，才和聲開口：

「秦慎能力太大，又舍不下你，以後還會給你帶來麻煩。那就離婚，搶回公司。」

我怔怔看著爸爸。

他衝我笑了笑，「不用擔心，離婚雖然麻煩，也沒那麼麻煩。」

「那搶回公司呢？」我抽泣著問。

爸爸微微眯眼，「我當初教你媽媽入商場的第一課，就是不要把雞蛋放在一個籃子裡。」

「她信任秦慎，又不得不防著秦慎。很多年前，她就同時投資了另一家對手公司，現在規模不可小覷。」

「阿璃，別擔心，你還有爸爸。」

我離開時，忍不住問：

「爸爸，你為什麼和媽媽離婚啊？」

他溫和地對我說：

「我和你媽媽，是完全不同的個體，在一起隻會相互消耗。阿璃，結婚是為了活出更好的自己，離婚也是。」

「你這段時間，做得很好，爸爸為你驕傲。」

17

我再次見到秦慎，是三個月後，離婚籤字現場。

這段時間，發ţṻ⁵生了很多事。

轉賣股權、章筱跳槽到對手公司、秦慎爆出重婚、林錦被網暴，秦慎公司易主、離婚大戰……

一切都是爸爸安排主導。

而我，安安靜靜跟著一個大師在學畫，度過了風平浪靜的三個月。

當爸爸告訴我一切塵埃落地時，我驚訝極了，對身為學者的他如此能力驚嘆之極。

爸爸沉吟，表情些許復雜。

「不，這個過程我做了一半，秦慎讓了一半，有些事，甚至是他主動入局。」

民政局籤字那天，秦慎是拄著拐杖來的。

我這段時間養得唇紅齒白，氣色很好。

相形之下，他卻顯得憔悴又瘦削。

我盯著他瘸了的腿，微微Ťű₆發怔。

整個籤字過程，他配合之極，讓幹什麼幹什麼，隻是目光專注地落在我身上。

離別時，我問他，「你怎麼又肯了？」

他語氣平靜，「我想見你。」

「什麼？」我沒明白。

他淡笑了一下，「我忍不住了，離婚也好，被拿走公司也好，我就是想再見到你。阿璃，我們從沒有分開這麼久，再不見你，我會死掉的。」

他想到什麼，又有些高興。

「一個月後，我們又可以再見了。阿璃，到時候我的腳應該就好了，你不會再看見我這麼狼狽的樣子。」

我離開民政局時，感覺身後始終有雙灼熱的眼睛，一直目送Ŧù₆著我。

拐到停車場準備上車時，林錦忽然出現。

我一時驚訝於她相貌的改變。

以前，她雖不奪目，但看上去柔膚弱體，惹人憐惜。

而現在，她雙目外凸，颧骨高聳，多了幾分刻薄刁蠻相。

她盯著我。

「江璃，你真是我的克星！」

我歪頭，睨她。

「林錦，你現在的下場，不都是你應得的麼？你是小三啊！

「放屁！我比你更早認識他，更早愛他！我不是小三，你才是！」

林錦恨恨出聲，面容扭曲。

「我十七歲那年，在他父母葬禮第一次看見他時就愛上了他。我費盡千辛萬苦，處心積慮，終於讓他也愛上了我，卻始終被你橫亙在中間！」

「你害我隻能偷偷摸摸愛秦慎，害我兒子從小沒被爸爸抱過一次，就因為秦慎害怕沾了奶味被你發現！你害他斷了腿，害他辛辛苦苦的公司沒了！那套房子收了回去，我們的家也沒了！現在網上都在罵我和我可憐的兒子，這一切都是因為你！」

我輕嘆一聲。

「所以，你安安心心當你的底下情人多好，為什麼要設計讓他刮胡子的戲碼呢？」

18

林錦緊緊咬著唇，睜大眼睛瞪我。

我諷笑開口：

「秦慎是個有潔癖的人，根本不可能允許剃胡刀裡有殘餘，所以，那個剃胡刀，是你偽造的吧？」

「秦慎寶貝似的拿出我當初送給他的手套時，我突然意識到，他縱然背叛了我，卻絕不會允許把我親手織的圍巾綁在馬桶蓋上。」

「所以那天，你其實發現了我跟在後面吧？短短時間內，你偽造了胡渣假象，把那條紅圍巾綁在馬桶蓋上，在枕頭上放了情趣內衣。」

「回來後，想必看見我的車沒走，更是故意當著我的面和秦慎苟且，真是恬不知恥啊！」

我冷眼看她。

「所以，一切都是你貪婪引起，如果不是你引導我從他晚上刮胡子這麼一件小事開始懷疑，你原本還可以和秦慎過著地下一家三口的日子。人心不足蛇吞象，林錦，你能怪誰呢？」

一個身影忽然飛似地衝過來, 掐住了林錦的脖子。

秦慎目眦欲裂, 嘶聲怒吼：

「原來是你！原來都是因為你！你個陰險狡詐的女人！你害我父母慘死，又害我失去江璃！你是災星，是克星！你竟然還敢出現在江璃面前, 我要殺了你！」

林錦被掐得雙眼翻白, 身子徐徐癱軟了下去。

路旁兩個保安衝過來, 極力拉拽, 終於將林錦從他手中救出。

秦慎狀似癲狂, 仍在嘶吼：

「我要殺了你！殺了你！」

林錦猛咳幾聲, 緩緩直起腰來。

她紅著眼看著秦慎, 悲戚大喊：

「秦慎，我們才是一家人啊！這個女人把你害得這麼慘, 把我和兒子害得這麼慘，你要殺的應該是她啊！」

她轉頭，灼灼瞪著我，「賤女人, 你必須死！你死了，所有的一切才是秦慎的, 才是我兒子的！」

她眼中倏地閃過一道戾色，忽然疾步朝我衝來。

「阿璃！」

秦慎衝過來, 擋在了我身前。

一把刀直直插入他心髒, 鮮紅的血咕咕冒出。

他愣愣眨了下眼, 回頭跟我說：

「阿璃，我再也見不到你了。」

隨後「撲通」一聲，倒了下去。

林錦呆呆看著自己的手, 發出刺耳尖聲。

周遭人影憧憧。

我像尊石像，凝在當場。

19

秦慎因失血過多而死。

林錦因故意殺入罪，被判無期。

半年後——

我和樂樂站在一家孤兒院門口, 看著裡面溫馨的認養儀式。

程程被一對眉目和善的夫妻認領。

他小小身軀抬頭看男人, 小心翼翼問：

「爸爸，我可以抱你嗎？」

男人爽朗一笑, 將他整個抱起。

「以後爸爸天天抱你！」

程程小臉紅撲撲, 咯咯笑出聲。

三歲孩子畢竟小, 很快就接納了新的父母。

是慘劇, 也是幸事。

我和樂樂不約而同，長嘆了口氣。

回去的路上, 樂樂擰眉，忽然說：

「江璃，他以後找你復仇怎麼辦？」

我失笑, 「你電視劇看多了。」

樂樂窮追不舍。

「如果呢，我說如果。」

我直視前方, 笑了笑。

「那就來吧。」

如果他長大是非不分，善惡不辨，我不吝以強硬手腕對待他。我不拒絕生命的劫難，所以我有了抗拒任何劫難的準備。

如果他有幸能成長為一個明辨是非志向高遠的青年, 那我也會待他如其他人般, 真心誠意地為他喜悅。

是好是壞，全由他自行選擇。

樂樂歪頭看我。

「江璃，我很高興你經歷這麼多事, 你還是原來的你。」

我笑著，晴空萬裡下，念出了那句經典對白——

你那麼憎恨那些人。

最終卻變得和他們一樣。

人世間沒有任何理想。

值得以這樣的沉淪為代價。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