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遊歷回來的我被眼前的慘象震動,吐了好幾回。
魏景頌卻哄我,說他僅僅是吃味了。
他動用私刑致人死亡,是我替他背了這黑鍋。
這也成了陳珍寧日後與朝臣聯名上書,所列出的我的諸多罪行之一。
11
這一次,楚妃又如法炮制。
我接到父皇的旨意入宮,宮中的內侍卻說父皇在簟香池等我。
我被內侍引去簟香池。
眼前,一個香氣迷人的湯池子燻得人頭發暈,裡面齊齊整整有九個衣袍盡褪的男人。
楚妃身邊的女官笑吟吟道:「楚妃娘娘已向陛下進言,遴選適齡的公子……」
我哂笑打斷她的話:「本宮還未大婚,就迎了面首入府,楚妃是覺得邊關那位是什麼好性子?」
女官不答,反為我逐一介紹:
「通政司副使次子,素有潘安之貌。
「趙參將,年十九,氣宇軒昂,對殿下情深似海。」
我的目光落在那位趙參將的臉上,情深似海沒見著,就看見他一副想要將我除之而後快的模樣。
前世,這九個「臥龍鳳雛」身體力行地在外面敗壞我的名聲,最後自己也落得一個身首異處的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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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在思考,如何讓父皇收回成命。
殿外卻傳來一聲低笑:
「我看看是哪位,對她情深似海?」
沈雲諫攜一柄長劍入宮。
他的目光越過我,落在女官駭然的臉上。
他沒有走近湯池,隻是倚著殿門,慢條斯理擦著手中的劍。
沈雲諫漆黑的眉毛沾了風雪,每拭一遍,那劍上的寒光便凜冽一分。
他們欲把此事倉促定下,卻也忘了,這位小侯爺在邊關的「豐功偉績」。
他手裡的那把劍,名喚「朝闕」,飲血何止萬千。
沈雲諫抱著劍,好整以暇看著湯池裡那些落荒而逃的人。
直到殿中空無一人,沈雲諫的面容也在須臾間冷下來。
我一步步後退,一個不慎掉入湯池中。
我扒著池沿,抬起水涔涔的一張臉:「我若說是他們主動的,你信不信?」
熱湯燻得我雙頰發燙。
沈雲諫的眼神倏然一黯。
他將外袍脫下,屈膝疊放在湯池邊,瘦削有力的手一下下撥弄著湯池裡的水。
「陳寶嘉,我知道你向來不喜守那些陳規舊俗,你若日後看上誰,便告訴我。」
我眼前一亮:「這你也肯?」
他笑得懶洋洋,湊近我耳邊悄聲道:「我會給他一個體面的死法。」
我好像惹了什麼不該惹的人。
但或許,有個善妒的夫君,也算不得什麼壞事。
12
大婚那日,聽說楚妃病了。
父皇親自為我與沈雲諫證婚。
沈王爺因腿疾沒能親自來上京,卻也派人送來厚禮。
婚典之上,眾目睽睽下,沈雲諫送了我一張弓。
紫杉木的浮雕精巧,弓弦是他親自獵下的一隻金虎的虎筋制成,隻這一番心思,便極為難得。
滿堂哗然,上京中的人沒見過送新婦這樣的禮物。
人人交首揣測:「這沈小侯爺怕是出於聖意,不得不娶。」
沈雲諫就立在堂中,置若罔聞。
他招手衝我笑:「陳寶嘉,你來了。」
朱紅的喜服,襯得他眸光潋滟。
沈雲諫手中的弓,不是金銀珠玉,也算不得什麼稀世珍寶。
隻有我記得,前世與魏景頌大婚時,我便收到了邊關送來的這張弓。
隨它過來的還有一張字條。
寥寥幾筆,字如其人,筆鋒遒勁鋒利。
【陳寶嘉,你自小行事不羈,得罪的人太多了,既嫁為人婦,也莫忘了習一些本事傍身。】
那年,在安饒城陳府。
沈雲諫已能百步穿楊,我說我之所以比不過他,是因為他手中的弓,要比我的好上太多。
沈雲諫當即便將自己的弓換給我,我耍賴推說,要這天下最好的弓才配得上我。
他沒有戳穿我的心思,隻是笑著看我:「陳寶嘉,送禮也需要講個名頭。」
「那等我成婚時,你送我一張弓好了。」我滿不在乎地搖搖手。
我隻依稀記得,我說那話時,沈雲諫漂亮的眼眸,晦暗了幾分。
誰料,年少時的一句戲言,被他記了那麼多年。
可惜,前世這張弓藏於長公主府,十年蒙塵。
大禮過後,我們和衣躺在喜榻上,沈雲諫撐著下巴若有所思:
「我倒是有些懷疑,陛下懷疑沈家有不臣之心,所以設此計,留我在京中為質。」
我想也沒想打斷了他:「絕無可能,父皇沒那個城府。」
父皇一向貪生怕死,從沈王爺身上,旁的沒學會,隻學會了給自己立深情人設。
他繼位後,動輒便給鎮守邊關的沈王爺寫密信:【愛卿啊,最近還有沒有悼念亡妻的詩作,借朕抄抄。】
燭火搖曳,沈雲諫忽然很認真地看著我:「縱是如此,我也自願入彀。」
我忽然想起,上一世,我從江南平匪患歸來,縱然一切順利,但是長路奔波,至上京時,生了一場大病。
而我的驸馬魏景頌卻一連幾日不歸府。
直到有一日,翠竹攔在他的面前,言語透著指責:「殿下的腳受傷了,高熱已有幾日,驸馬這是又要去哪兒?」
魏景頌這才不情不願來看了我。
見我果然病得厲害,他清冷的黑眸亦沒有絲毫動容。
「陳寶嘉,你已得陛下厚愛,還想要什麼?珍寧公主她什麼都沒有,就連這點兒東西,你也要與她爭奪?」
原來,他忙碌了好幾日,是在給陳珍寧準備生辰禮。
想到這兒,我的語氣倏然有些悶:「沈雲諫,其實我很好哄的。
「也不算一個很嬌氣的人。」
他替我卸釵環的動作頓了頓,俯身牽起我的手:
「陳寶嘉,我隻怕你不願依賴我。」
窗外淅淅瀝瀝落了雨,沈雲諫說良宵苦短,不妨試點兒有意思的。
直至紅燭燃盡,天光乍明。
還好,這一回,我的名聲還沒有那麼糟糕。
沈雲諫也沒有背上反叛逆賊之名。
13
沒過幾日,江南匪亂一事卻被呈送到父皇面前。
父皇膝下無子,有臣子建議從兩位公主中擇一位前去,以撫民心。
朝臣稱,華安長公主新婚宴爾,不如由二公主前去。
向來這樣的事,上京調兵過去,皇室子弟隻得一個名頭,不會親自領兵涉險地,縱然是楚妃,也挑不得錯處。
我記得剿匪一事,是發生在我和魏景頌成婚後。
魏景頌懇求我代珍寧南下。
那時,我雖氣他,卻認為魏景頌說的倒也是實話,珍寧嬌弱,長路奔波實在辛苦。
但我沒有想到,那次剿匪,前所未有地順利。
我去時,不過數日,劉知州已然帶兵平定匪亂,剿殺的匪徒屍體足足數百人。
他奏折中將所有的功勞都歸功於我。
後來我已為階下囚,那位劉知州又跳出來,說當年平匪亂一事另有隱情。
他說:「華安長公主貪功冒進,屠戮無辜百姓,將百姓屍首扮作匪徒,以求上功。」
我那時正是人人喊打之時,那樁舊案根本不會有人細查。
以崔相儀為首的御史們,參奏彈劾我的折子,雪花一樣送進了泰和殿。
直到魏景頌來牢中見我,我才知道,當年劉知州給我看的屍首們,是一群發現他貪汙賑災款的平民百姓。
那位劉知州來頭很大,是楚妃的哥哥,楚國公的門生。
朝廷的賑災款,從劉知州這裡,轉手一道進了國公府。
官官相護,他們求助無門,隻得寫下百人血書,準備前去上京狀告劉知州。
臨了,卻被劉知州安插在其中的探子敗露了蹤跡。
在我啟程南下去堯州時,劉知州將那些百姓封在一處荒村裡,官兵把守,足足圍困了幾日。
等我到的那日,他才派人送了白粥進去。
那些百姓活活餓了好幾天,喝了摻了河豚毒的粥,當即斃命。
劉知州命人給那些死去平民換了匪徒的衣裳,向我稟報,是他智計使這些匪賊落網。
那次的功勞來得太過順利。
後來我在牢獄中,問過魏景頌:
「倘若我沒有應允你,是陳珍寧去的呢?」
魏景頌沒有回答我,隻是露出一抹耐人尋味的笑。
那時我便明白了。
如果是陳珍寧前去,那麼那些無辜死去的百姓,從始至終都會是她切切實實的功績。
14
這一回,沒有魏景頌的苦苦哀求,我也沒有被任何人脅迫。
我當然可以選擇高高掛起,避開前世那場無妄之災。
或者把這份功勞幹脆送給陳珍寧。
可那些人,畢竟是我大燕的子民,他們又何其無辜?
我親去求父皇,稱珍寧性子柔弱,恐不適宜長路奔波,想要代她南下平匪患,攬下了這樁事。
過了幾日,因我遲遲不肯出行,朝臣多有怨言:華安長公主流連上京富貴,既想要功績,又貪生怕死。
翠竹憤憤不平,將京中四處流傳的罵聲委婉講給我。
她暗暗焦急:「公主,我們什麼時候前往堯州?小侯爺這幾日也不知去了何處?翠竹實在著急,他們傳得那樣難聽。」
我笑了笑,安撫她說再等等。
我知道,一旦我離開上京,出行的消息就會被楚國公一流飛鴿傳書給堯州。
他們想要同前世一樣,送我這份「禮」,卻也要確保那些屍身足夠「新鮮」,在我到達堯州當日毒害,才能瞞天過海。
隻要我晚去一日,那些無辜的大燕子民便能多活一日。
兩日後,我接到沈雲諫的飛鴿傳信,懸了多日的心終於放下來。
這才吩咐下去,準備啟程去往堯州。
15
我與沈雲諫在途中會合,不出所料,他已帶人將那些百姓救下。
我們不緊不慢,推著時間,趕回京都。
甫一入京,便有侍衛稟報,說二公主陳珍寧以我的名義,籌辦了一場慶功宴,宴請了許多上京貴族名流。
陳珍寧身邊的侍女來公主府請我。
劉知州連同楚國公貪汙的人證物證俱在城外,翌日真相便可大白。
我倒想看看,她忽然來這麼一出,意欲何為。
我帶人去了陳珍寧的公主府。
正堂裡,一曲絲弦方歇。
坐在上首的陳珍寧卻忽然帶了哭腔:「皇姐南下平匪亂,巾幗不讓須眉,可珍寧卻很為她而不平。」
眾人聽她這樣說,紛紛露出好奇的神色。
她捏著華服一角,很是為難道:「其實,這次珍寧宴請諸位前來,是想請你們替皇姐想想,如何平息流言。」
我靜靜站在堂外,聽她杜撰了一個盛安長街上,我被醉酒的登徒子拖進暗巷調戲之事。
眾人唏噓不已,卻也目露懷疑。
「我倒是第一次聽說有這等事。」
我不緊不慢踏進正堂。
眾目睽睽之下,陳珍寧看見我,面上微微一愣,卻很快站起身來。
「皇姐,你都聽到了?那人犯了那等事,茶飯不思,還寫了請罪書,被珍寧攔下了,此時人就扣在珍寧的府中。」
我笑了:「你說他是醉酒行了不軌之事,若真有其事,他又如何在清醒之後,得知本宮是華安公主?」
陳珍寧面有難色,仿佛斟酌良久,才道:「珍寧本是不信的,可他言之鑿鑿,還說……還說皇姐肩頭有顆紅痣。」
我心下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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