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那次獄中,是我與父皇最後一次相見。
他從牢中離開後,便大病一場,朝中諸事都交由陳珍寧打理。
楚氏一族也借此把控朝局,父皇的命令早已出不了泰和殿。
我不知道,父皇行將就木之時,對我是否長恨難消。
「珍寧怎麼看此事?」我忽然看向一旁跪著的陳珍寧。
即便是楚妃布局,按說她也不會願意將心上人拱手相讓。
陳珍寧壓下眼底的痛楚,勉力笑道:「珍寧豈敢與皇姐相爭?」
而魏景頌始終是一副冷靜自持的模樣,立於殿中。
內侍將楚妃賜予的酒遞給他,再呈給我時,卻被我伸手拂開。
我緩緩跪於殿下,面色平靜:「皇妹珍寧蕙質蘭心,與魏大人實屬天作之合,兒臣心中早有心悅之人,便不奪人所好了。」
我不知道陳珍寧是何時與魏景頌相識的,但既然前世我與魏景頌成婚初,他便對陳珍寧處處維護,那麼他們的結識隻會更早。
「你心悅誰?」父皇來了興致。
「沈王爺之子,沈雲諫。」
我話音甫一落下,一旁的魏景頌,失手打翻了酒盞,失聲道:「你說什麼?」
「胡鬧,你與沈雲諫怎麼可以在一起?」楚妃尖銳的嗓音在泰和殿響起。
魏景頌掩下眸底的異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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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若有所思瞥了楚妃一眼。
她意識到失言,訕笑道:「寶嘉不是最厭惡隻會舞刀弄槍的粗鄙武夫?」
我沒有理會她的話。
父皇說要考慮幾日再給我一個答復。
泰和殿的這場鬧劇草草收場。
6
我拿出沈雲諫來堵楚妃的口,並非沒有思量過。
當年諸侯紛亂,父皇還守著他的礦。
他一飯之恩救了沈王爺。
沈王爺志滿天下,讓父皇與他一起共謀天下。
父皇膽子小,言明隻出錢,不出命。
後來江山一統,沈王爺卻不願意繼承皇位,他說,亡妻葬身於此,他願駐守邊關,以安亡魂。
細算,我與沈雲諫也算得上青梅竹馬。
那年邊關分別,沈雲諫不過是個少年郎。
黃沙漫天,他在馬上衝著我招手:
「陳寶嘉,以後你要是沒人娶,小爺我便纡尊降貴娶了你。」
而我當時是怎麼回他的呢?
「我陳寶嘉絕不會嫁予一個粗鄙武夫。」
前世,我以為多年過去,沈雲諫對我藏匿的那點兒心思,早已蕩然無存。
但我被關入囚牢,人人喊打之時,邊關的沈雲諫反了。
短短七日,連下數城。
他遞書言明可以降,但隻要一人,華安長公主陳寶嘉。
可惜,陳珍寧比誰還要懼怕留著我的命。
迫不及待當眾宣判了我的死刑。
我與沈雲諫,終究是錯了一步。
7
父皇還是如我所願,點了這鴛鴦譜。
幾日後,沈小侯爺接詔入京。
再一次相遇,恍若隔世。
公主府的花廳內,沈雲諫背對著我,長身玉立。
他還是喜著紅衣。
當年沈王爺南徵北戰,將他留在安饒城,年關時候,親戚眾多,沈雲諫的身份又需要隱瞞。
父皇對外說是他友人之子。
和我們一起的玩伴卻還是不斷出言挑釁。
冬日,大雪覆蓋了整個安饒。
他們用雪球砸他,譏諷沈雲諫是「陳家的野種」。
沈雲諫當然氣不過,卻仍謹記他爹的教誨,隱忍不發。
我騎在牆頭,拿雪球對著鬧事者砸了過去:「傻登,說你呢。」
事後,沈雲諫卻狠狠罵了我一頓。
他比我要高一個頭,一向以我的兄長自居。
「陳寶嘉,你知錯了嗎?」
我盯著他懷裡油紙包的香酥鴨,點頭如搗蒜。
沈雲諫被我看得不自在,飛快遞給我:「快吃,下午陪我去校場練劍。」
在我沉湎舊事時,不知何時,沈雲諫已經出現在我面前。
他伸出手,在我面前晃了晃,調笑道:「長大了啊,陳寶嘉。」
見我沒有說話,沈雲諫端正了神色:「在想什麼?」
我抬眸看他:「父皇欲給你我賜婚。」
沈雲諫一怔,故作無所謂笑道:「知道,你陳寶嘉決不會嫁我這等粗鄙武夫,你既不願,我可向陛下言明。」
見他要走,我低聲喚他:「沈雲諫。」
他腳步一滯。
「我並非不願。」
沈雲諫回頭,目光灼灼逼人:「陳寶嘉,你受什麼刺激了?」
我的目光落在他殷紅的唇上:「沈卿的嘴唇很好看,不知道親起來是什麼感覺。」
沈雲諫僵了一下,呼吸有些紊亂。
他一步步靠近我,直到站在我面前,才啞聲道:「你認真的?」
8
翠竹嘟囔著,說:「這幾日的菜並無辛辣,怎麼公主的嘴腫得如此厲害?」
她翻箱倒櫃替我找尋消腫的藥。
我與沈雲諫的婚事定在一個月之後。
他說:「陳寶嘉,這是你自己說的,開弓沒有回頭箭,這輩子,你絕無可能許給旁人。」
沈雲諫回邊關籌備,說要給我準備一個驚喜。
父皇感慨,沈家出情種。
平心而論,我是有些愧對沈雲諫的。
我隻是不討厭這個人。
沈王爺鎮守邊關,沈雲諫又是沈王爺獨子,日後必然會承襲沈家軍。有了這樁婚事在,日後我與楚妃背後的楚氏一族相爭,贏面更大一些。
父皇為了平息之前的事,賞了魏景頌一個五品的諫議大夫的官職。
這倒很出乎我的意料,我以為楚妃會借此成全陳珍寧和魏景頌。
9
元宵宮宴過後,回府路上,我看到御史大夫崔相儀與魏景頌在茶樓飲酒。
臨窗的一角,二人推杯換盞。
我忽然想到前世,崔相儀在朝堂之上,彈劾我私刑殺人一事。
原來魏景頌與他的謀劃在這個時候就開始了。
我命車夫離開,魏景頌的侍從卻跑來,攔住了我的馬車,說他家公子有要事與我相商。
茶樓二層的包廂內,崔相儀卻早已不見。
我看見已然緊閉的窗子,皺眉問道:「崔大人呢?」
魏景頌卻淡笑道:「哪裡有什麼崔大人,公主看錯了吧。」
他洗過一輪茶後,將新泡好的茶遞給我。
我沒有動那盞茶,隻是平靜地看著他:「魏公子有何事找本宮相商?」
「寶嘉公主,好像變聰明了許多。」
魏景頌嗓音倏然有些涼:「可你不該單獨來見我。」
我眸光一頓,觸及小幾上新點的燃香,便要起身離開。
下一刻,整個身體卻麻痺得無法動彈。
我從唇角逼出幾個字:「魏景頌,這是上京,你想做什麼?」
他一步步走近我,食指挑開我的衣襟,低笑出聲:「寶嘉公主,你說,我在你的身上留下一個印記,大婚當夜,你那位好夫婿看到了,會作何想?」
魏景頌自我頭上取下一支鋒利的簪子,簪頭遊離在我的肩頭,激起皮膚一陣戰慄。
我將侍衛留於茶樓外,原本隻是起了給崔相儀這個老臣留幾分體面的心思,卻不想,這一行徑倒讓自己身陷險地。
這時候,翠竹掀開門道:「公主?」
眼前的這一幕,盡數落在翠竹眼中。
她僵在原地。
魏景頌似乎洞悉人心,笑著看翠竹瞬間紅了的臉。
「公主年紀尚小,不識人心,我隻是幫她看清自己的心意。莫怕,你隻當自己什麼都沒有瞧見,今夜過後,本官會讓你享盡榮華。」
魏景頌頓了頓:「若你想要一個名分,本官也會許給你。」
翠竹看了我一眼,默默退了出去。
我已無力反抗,魏景頌也讓原本的隨從退了出去。
一切盡在掌控,魏景頌輕笑一聲:「陳寶嘉,你的婢女比你的眼光要好。」
魏景頌篤定了我不會不顧及女兒家的聲譽,讓今夜之事傳揚出去,必然會吃一個啞巴虧。
而我與沈雲諫成婚後,也會因此事而生嫌隙。
室內,魏景頌咳了咳,見我的神色並沒有如他想象般驚懼,他冷笑道:「陳寶嘉,我忽然改變了主意。你說,沈雲諫會要一個殘花敗柳的身子嗎?」
前世我費盡心思渴求的,現在卻讓我感到一陣作嘔。
我竟真開始思量他口中這個問題,如果沒了沈家,我還有什麼籌碼可用。
瞧,嬌縱如陳寶嘉,也終究要學會權衡利弊。
魏景頌將我抱去包廂內的竹榻之上,眼底譏諷之色漸濃。
我攥緊手指,但是這時候,門忽然被再次推開。
翠竹懷抱一個沉甸甸的瓦罐,朝著魏景頌的腦袋砸了過去。
「你放肆,公主也是你配染指的?」
魏景頌沒有預料到這一變故,捂著不住流血的額角,瞠目結舌地看向翠竹。
他自恃參透人心,初見之時,便察覺到翠竹對他的赧然心思。
翠竹胸脯劇烈起伏:「我家公主願意喜歡誰,就喜歡誰,你算哪門子大蔥,還幫她看清?」
「小王八犢子病秧子一個,我家公主心善,卻不知這世間農夫與蛇的道理,被你這種黑心肝的糟踐。」
她拔下頭上的銀簪,扎向魏景頌的肩頭,猶不解恨:「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強迫公主。」
翠竹將我背在背上,低聲哄我:「公主別怕,翠竹帶你回府。」
公主府的侍衛知我在茶樓,沒有命令不敢擅闖。
翠竹勢單力薄,先前不動聲色退出茶樓,實則是去請侍衛,處理魏景頌的隨從。
她顧及我的名譽,自己隻身再入這包廂。
10
父皇膝下無子,人人都說,誰能娶我,誰就攥住了我陳氏的半壁江山。
自我與沈雲諫的婚事定下,這流言更是傳得沸沸揚揚。
楚妃吹了一點兒枕邊風,她對父皇說:「多半是寶嘉行事荒唐,引來朝臣不滿,流言未必空穴來風。臣妾想,若身邊有人規勸著,總是好的。」
這話被我父皇聽進了心裡。
前世便是如此,那時,我已經撿回了魏景頌。
楚妃給父皇吹完枕邊風,父皇不僅將魏景頌冊為驸馬,還賜給我九個面首。
前世,我推辭此事時,父皇正在簟香池飲酒作樂,見我闖進來,他面有不悅:「陳寶嘉,格局打開,我陳家的江山不能被一個男人給禍禍了。」
醉酒後的父皇搖晃著十根手指:「起碼得這個數。」
那時朝臣們送來的面首,都是些家族不大器重的兒子,這樣便不用在明面上違拗父皇。本朝雖沒有驸馬不可領官職之說,但是面首們若是入朝為官,卻會為人詬病。
前世,陳珍寧與楚妃便是以此煽動我後院起火,人人心中不忿。
在那些面首看來,就算在府中不得自己父親看重,也好過給我陳寶嘉做面首來得自在。
我隻想要魏景頌一人,便將那些面首們晾在一邊。
過了沒幾日,民間就傳言,說華安長公主陳寶嘉是個變態,以折辱面首們為樂。
有了那些面首親自「添油加醋」,坐實了這一流言。
加之,我對魏景頌一往情深,他卻趁我代陳珍寧南下剿匪,殺光了這些面首。
挖眼,穿肚,勒脖,死狀極其慘烈,在我回來之前,消息竟沒有透出去一絲一毫。
公主府後院整整齊齊躺了九具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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