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繼續。」鍾肅道。
老嬤嬤身邊的人緊接著開口了:
「拿了老姐姐的單子之後,民婦就給了夫君,賞銀很多,夫君打包票說必定辦好……」
一輪人說完,事情從頭到尾串通了個明明白白。
太夫人讓管事嬤嬤遞出殺人單子,再憑借嬤嬤遠房親戚和刺殺組織的酒友關系徹底將刺殺鎮國公一事落實……
鍾肅:「事已至此,還有什麼需要狡辯的嗎?」
「你、你汙蔑,都是汙蔑!」她惶惶張口,辯解無力,驚出全身的虛汗,整個人像是被人從水裡撈出來一般。
「汙蔑……」
「字是您寫的,人也是您的人……您說汙蔑……這話您自己信嗎?!」
鍾黎嗤笑,眼眶紅到充血:「怪不得,怪不得您那天總說讓我快些回來,不管遇到什麼,隻管跑。原來……」
「原來……為了事後能和自己撇開關系,您便將我也給搭進去……」
「黎兒……」鍾母看向自己的兒子,嗫喏著解釋,「不是這樣的……為娘不是想害你,為娘怎麼可能會害你呢,為娘……」
「是,您口口聲聲說不是害我,或許您在一開始提醒我的時候是想過希望我平安的,但您沒有明說……」
「您知道嗎?我們被殺手追殺,被迫兵分兩路,我中了箭,又下了雨,滑下山坡痛得失去意識時我都在擔心,擔心您要是沒了我,該怎麼辦?心疼您要是知道我死了,白發人送黑發人怎麼辦……」
「我心裡想著您,念著您,唯獨沒有想過,這一場刺殺竟是您給安排的……」
劍脫手,無力地滑落下去,他身形晃了晃,幾欲站不穩,最終搖搖晃晃,倉皇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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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兒……」
鍾母想去追,一起身離座,整個人就軟倒下去,沒能站起來,隻能眼見著自己的親兒子漸行漸遠。
身後的議論聲也越來越大,她萎坐在那兒,對於任何帶著嘲弄的議論再也找不出任何字眼反駁。
此時反駁有什麼用呢,證據確鑿。
無人安慰,徹底成了孤家寡人。
26
秦冬月在一邊瞧著,躊躇幾下,想站起身前去安慰。
我用扇子擋住臉,壓低聲音,道:
「你就去吧,不怕被戳脊梁骨的話,就去。」
弑嫡是多麼嚴重的事,在豪門貴族裡都不多見,拉出來便是要五馬分屍,以死謝罪才行。
鍾母的身份又尷尬,作為繼母,對繼子的態度如何,皆是被人盯著。
這些年她苦心經營的慈母人設,因刺殺這一事徹底被揭露,推翻。
名聲沒了,為兒子也沒謀得爵位,最後還落得一個足以要命的罪名,竹籃打水一場空,賠了夫人又折兵。
這樣的人,萬人唾棄。
誰上前偏幫一句,脊梁骨都會被人戳碎。
聽了我這麼一句,秦冬月頓了下,終究沒有再起身。
賞花宴沒賞著,反倒看了主人家一場好戲,看客面上憤憤不平,實則心滿意足地起了身,對鍾肅鞠禮,告辭。
涉及人家家務事,有些東西不便聽,他們這些看戲的也得適時退場了。
我實在沒想到,鍾肅的「隱忍不發」維持了這麼久,證據積攢得這麼足,又挑在這麼一個天時地利人和的時候。
在鍾母懷揣著給兒子找個好妻族,助力兒子重新奪得爵位的美好期盼時,再狠狠將這個期盼擊碎。
期盼落空,名聲落空,兒子亦離她而去。
宛若在她心尖插了一把刀,狠狠地攥著刀柄,往下剜了又剜。
可謂殺人誅心。
妙啊,實在是妙。
戲看完,我亦心滿意足地拜別,同許有儀和秦冬月踩著來時的路,慢悠悠地往府門口走。
外頭突然落雨,雨勢有些大,賓客沒帶雨具,主家貼心都備了。
丫鬟們準備前去門房拿傘。
這時,遙遙走出來阿關一人,手拿著三把油紙傘,兩把遞到許有儀和秦冬月的丫鬟手裡。
最後一把,卻是遞到我的手上。
我一看傘面,愣了下,再抬頭時,阿關已經走遠。
青黛拿過傘,打開,忍不住驚嘆了一聲:
「哇,小姐,這傘面上的兩條紅鯉畫得好好看!搭上這荷花荷葉簡直了!鎮國公府的傘面好高雅啊!」
「真是沒見過世面的丫頭,這有什麼的!」秦冬月的丫鬟經過,輕嗤了一聲。
隨即打開傘,送秦冬月走了。
其餘人都是素淨傘面,唯有我們這三把,有山水風景,尤其是我這一把紅鯉惹眼。
旁人一看隻道,鎮國公府待救命恩人禮數周到,卻不知其中緣由。
我垂眸撫了撫傘面上的紅鯉。
隻有我知道,前世我也送了一把與眼前一模一樣的帶有雙鯉戲水圖的傘給了鍾肅。
那戲水圖是我親手畫的,願他這可憐人能在這世間多得一份好運氣,多活些時日。
這也是我對他偶爾照料我小院的報答。
前世我遭冷落,連帶著被下人擠對,衣食住行遭克扣,是他時不時送來一些善意幫我度過艱難時日,是以才偶爾也出手相幫。
雙鯉戲水傘也不過是送過的傘中其中一把。
這一世,他轉贈回來,寓意是……
希望我好運連連,擁有美滿人生嗎?
若是……
我翹了翹唇,喚青黛開傘。
那我便承君吉言,也祝君同好吧。
上了車。
秦冬月盯著我收好放在外頭的傘,忍了忍,最終沒忍住,問出口:
「姐姐什麼時候幫的鎮國公大人,我怎麼不知?」
我瞥了眼她眸中小心翼翼藏好的試探,道:
「先前去書櫥偶遇過,給國公爺讓了本書,一件小事而已,我都快不記得了,妹妹先前每日也都跑出去會友遊玩,這等小事不知道也正常。」
秦冬月:「那日,天龍山……」
「阿月。」
一直在一旁閉目養神的許有儀突然開口,「別擾你姐姐了,得鎮國公的照拂也一樣是我們的福氣,莫要事事都刨根問底。」
「以免問出不合適的東西,傷了姐妹和氣。」
這是終於忍不住,拿我撒氣了?
不過,也怪不得她氣。
這幾日,她和她那心氣傲的女兒一樣,以為攀附了高枝,歡天喜地,逢人就明裡暗裡顯擺。
現在鍾母犯事,鍾黎都被牽連,即使她們於鍾黎有救命之恩,再大的光彩在這之後也都減了半。
高枝都斷截兒了,能不減半嗎?
再對比我,莫名其妙地就跟鍾肅搭上了線,比她們高上一等。
不氣才怪。
是以,我笑道:
「該說的女兒都說了,斷不敢瞞夫人,夫人莫要多想,傷了身子就不好了。」
許有儀:「……」
秦冬月:「……」
一句話又換來片刻安寧,我滿意地也闔上了眼。
27
大抵是被贈了錦鯉,沒過幾日,落潭就遞了好消息回來。
說是那之前常春堂的事有了蛛絲馬跡,就藏在城西邊郊不起眼的小醫館裡。
我尋了緣由出府,如同上次那樣,再一次偷梁換柱來到了小醫館。
小醫館內沒啥人,隻一個醉漢在前堂坐著,抓著酒壇就往嘴裡灌酒。
臭氣燻天。
我忍不住掩了掩口鼻。
聽見腳步聲,他撩起眼皮看了一眼,眼睛一亮。
「美、美人兒……」
搖搖晃晃站起身,伸手就要摸過來。
我蹙眉往後退一步。
落潭上前,將人一擒。
醉漢痛得嗷嗷叫。
所幸我們已經提前關了門。
不然憑借著這尖細的嗓子一號,很有可能將這左鄰右舍的人都號過來。
落潭三下五除二將人綁了,嘴裡塞了布條。
再讓青黛從一堆藥包中找出醒酒湯的藥包衝了,兩大碗灌下去。
人終於耳目清明了些。
「咳咳……你們抓我做什麼?我沒錢,就這麼一間破鋪子,要打劫你們可就找錯人了。」
「不打劫你的錢。」
我道,「你和十年前上宣平侯府給先侯夫人看病的老孫大夫是什麼關系?」
據落潭查的消息說,當年的老孫和他的兄弟都已經去世,常春堂被變賣之後,沉寂了一段時間。
之後有人打著神醫孫老先生後人的名義開了家醫館在西街,便是這回春堂。
一聽這話,本還瑟縮在地上之人,面色變了變:「你說什麼?我不懂。」
我皺了皺眉,很有耐心地重復了一句:「你和王大夫什麼關系?」
「什麼王大夫李大夫,老子姓周!」
他劇烈掙扎起來,「滾,快滾,爺不歡迎你們,也不想理你……啊!」
落潭將其反剪在身後的手扣緊,他即刻痛得嗷嗷叫起來。
我淡聲道:
「你聽得懂,別裝,我不是壞人,我隻是想從你的嘴裡得到我想要的消息。」
地上的人一言不發。
「好,那麼換個說法。」
我道,「害死你爹的,和害死我娘的,或許是同一個人。」
他倏然抬頭看向我,神色復雜:「你不會是……那個人的女兒吧?」
見我默認,他神色頹唐下來,突然就不掙扎了,就勢歪坐在地上,「是,王大夫是我父親。我原來叫王小柱。」
「你父親為什麼自戕?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
「當年……」
他抬著頭,陷入了回憶裡,神色痛苦又迷惘。
當年王大夫成了我娘的專屬大夫之後,每七日上門問診三次,更換藥帖三次。
在他的藥調理之下,我娘的病有所好轉,隻是這嗅覺,味覺,依舊絲毫進展都沒有,不管怎麼用藥,都沒好轉,宛若一潭死水。
王大夫猜測到是毒,查了一整夜的醫書,直到天亮終於查出眉目。
他很高興,提起藥箱準備按時去宣平侯府問診,與我娘說這個好消息,結果還未出門,就被兄弟堵住了去路。
王小柱道:「我叔叔就是個吃喝嫖賭的爛人,又喜歡打人,他二話不說就搶了我爹的藥箱,那時我又不在家,他將我爹和我娘鎖在家裡後,提著藥箱就去宣平侯府給你娘看病去了。幾日後才將藥箱丟回來,拿著不知哪裡得來的錢,繼續吃喝嫖賭去。」
「我爹怕他做錯事,第一時間檢查了藥箱,裡頭除了藥之外,其餘東西都沒少,我爹也就松了口氣,繼續按約定給你娘看病,連著再看七日,發現你娘本來轉好的身子每況日下。我爹覺著不對。重新檢查了一遍藥箱,將少的藥一味味寫下來,終於發現了問題。」
「我叔開錯了藥,我爹愧疚難當,寫好藥方當即要上門致歉,結果又被人攔住了去路,來人蒙著面,丟過來一袋冒著血腥味的包袱,包袱滾了一地泥,攤開,是我叔的頭。」
「他受人指使,在藥方上動手腳,害了你娘,還被人滅了口。我全家上下受威脅,為了我和我娘,我爹隻好隱忍不發,也不敢再去面對你娘,在家日日寡歡,直到得知你娘身死,他再也受不住……」
他指了指頭頂的房梁,「就在這上面拋了根繩子,吊死了。」
28
「我爹治病救人,他沒錯,錯就錯在,他沒能及時將這件事告知你娘,害你娘白白沒了性命。」
「你娘死後,我們的招牌就被砸了,所有人都說是我爹害死了的你娘,我爹有口不能言,隻能走上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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