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我等待著,我想好了,他說是我就信,說不是我也信。對於現在的我,對於這無邊無際的苦海,相信是唯一的救贖。
良久,我卻隻等到他一句:「朕給不了你想要的……真相。」
「為什麼?就因為……這些都是真的麼……」我鼻子猛地酸了,我最後的救贖泯滅了,「你,和幼白——我除了親人,除了被你們手刃的親人之外最親近的兩個人!你們一起,你們裡應外合,你們殺了承瑜,你們……」
「不是的毓兒,不是你想的這樣。」
「那你說啊,你告訴我!你告訴我是什麼樣!」我站了起來,不可控制地歇斯底裡。
我知道一切都結束了,我努力說服自己擱置的恩恩怨怨,又被重新滿滿登登變本加厲地塞進我的肺腑,而這回,我再也沒辦法放下,沒辦法和過去和自己和解了。
李承穆想觸摸我,最終隻是重重坐回榻上,躲開我的視線:「朕不能說,毓兒,你也不該知道真相。」
「啪」一聲,他手中的杯盞應聲碎開,割裂著他的掌紋。
我覺得太可笑了,我哭著笑著,走到他面前居高臨下看著他,我想打他,想把他的頭塞進茶壺裡,但最終我隻是抬起腳,狠狠踩上他的鞋,轉身跑了。
李承穆沒有追。
我一邊擦著眼淚一邊走在長信殿外的臺階上,我抬頭看了眼天,黑的,看了眼樹,灰的,看了眼喜鵲,我看不見它們,我看不見世間的流動、活潑、希冀、透徹。我隻能看見人和人的羈絆亂麻似的密布,纏住我的脖子,勒緊我的四肢,直逼人喘不上氣。
與此同時,我聽見身後的長信殿裡傳來衛公公尖利的嗓音:「皇上!皇上您怎麼了,您別嚇我,您……您唇都白了,皇上您醒醒,快來人,快召御醫!」
我聽見這番呼喊趕忙回頭,卻被衛公公攔在了長信殿外。
「皇上如此情形,奴才實在不敢放容華進去。」衛公公頭也不抬,用誠惶誠恐的幾個字將我生生堵截。
他這話說得沒問題,畢竟,皇上也算是被我氣暈過去的。也許我再進去叨擾一番,他更是氣血上湧,兩眼發黑,隻怕要嘔出一口積鬱已久的老血來。
我在長信殿外度日如年,雖然隻不到半柱香的時間,太醫院的人就帶著一身淋漓的大汗匆匆跑至長信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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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之前,我聽不見李承穆的動靜,感知不到他的聲息。但我能聽見自己左側胸膛噴薄的律動,能嘗到自己喉間的甜腥,我知道我在恐懼,在心痛,在東躲西藏試圖逃過人生中一次又一次的失去和別離。
又過了沒一會兒,儀貴妃來了,她抬手一掌重重落在我臉上,留下斑駁的指印。我能感受到臉頰火辣的麻木,卻遠不及此刻我心口的痛覺。
「賤婢!」她惡狠狠地斥道,隨即而來又是一巴掌,「本宮恨沒能早料理了你,留下今日這禍患!皇上倘若真有些什麼,本宮要你的九族來陪葬!」
太可笑了,我哪來的九族,她又哪來的這權利呢?
我的九族早就全然折在李承穆手裡了,太子一脈也好,佟家上下也罷,我唯一的親緣便隻剩下宮裡的懋嫔娘娘,還是個與李承穆裡應外合狼狽為奸的東西。
她也不過是宮裡的貴妃之一,沒了侯家,沒了一統六宮的權勢,她說到底不過是個華麗的空架子,是比我這匹弱馬大上幾分的痩駱駝,唯一能做的也就是打我幾巴掌出出氣。
「你就給本宮在這跪著,跪到皇上醒了,再讓皇上親自發落你!」
我看著她漲紅的面容,看著她錯亂的氣息,看著她失措的眼神,突然覺得她是真的在關心皇上,她是真的怕李承穆有事。
我倒也不氣她打我了,反倒有幾分憐憫,她待李承穆真心實意,雖然糅雜了朝野紛爭,到底也相守數載春秋,落了一片真情,結果換來的卻是弟弟慘死沙場,父親被迫離京,她也不過是深宮內院從不稀罕的一個可憐人罷了。
沒等我跪下,榮貴妃翩翩而至,高喝一聲:「依本宮看,跪就免了吧。」如今,她更像是宮裡正經的女主人,「葉容華懷有身孕,皇上格外看重,儀貴妃若是傷了皇嗣,隻怕等皇上醒了沒法交代。」
言罷,她料定儀貴妃無法駁斥,路過我身側冷冷道:「你在這兒怕是多生事端,老實回太平殿待著吧。」末了她拍了拍我的肩,「別怕,本宮送你。」
離開之前,我回頭看了眼長信殿。
「舍不得?」榮貴妃濃妝豔抹下,那張幾乎看不出本來模樣的臉上掛著一絲奇異的譏笑,像是嘲諷,更像是蔑然,「舍不得早幹嘛去了呢?時不我與,人真是下賤,非等到快要失去了,才想要抓牢。」
我不知道,我亂得很,是啊,我難道不該是最希望李承穆死的人麼?
我的承瑜,我的雙親,我在襁褓中被活活摔死的侄兒,不都是背負在李承穆身上活生生的血仇?
可為什麼,為什麼此刻我那麼希望他沒事,希望他依舊是殺伐決斷銳意圖治的九五之尊,是我心裡揮斥方遒指點江山的五皇子。
我跟著榮貴妃回了太平殿,引鳶一見我就喜上眉梢,說太好了,婉妃娘娘聽右院判說了診脈的事,一早就來找我,怕我在長信殿又生了事,如今我回來她便去回婉妃,讓婉妃別記掛。
隻是引鳶還沒邁出殿門,看見榮貴妃的大駕,腿登時就軟了,嚇得牙齒都打起了顫,跪下來雙膝也止不住抖。
這個外強中幹的東西,要不是我今天沒什麼心情,非要好生嘲諷她一番,平日裡說起榮貴妃咬牙切齒,懟起我神氣活現,今兒一見人家擺出興師問罪的架勢登了門,竟就這般沒出息。
榮貴妃理都沒理她,不拿自己當外人就在我殿裡一通轉悠。
晃到我休憩的床榻,她握住紗幔下掛著的玉佩端詳了一番,問我道:「這是皇帝表哥的東西吧。」看看還不夠,她還一把給扯了下來,「打從我入宮就見他戴在身上,我瞧著這上面的花樣稀奇,還問他這是什麼,他都不肯說給我。」
榮貴妃回過身,搖晃著手裡的玉佩:「宮裡的東西最喜歡雕龍刻鳳,再怎麼也都是些附庸風雅的花樣。你告訴本宮,這上面紋著的一堆筆杆似的玩意兒,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我從她手裡又拿了回來,將它緊緊攢在手中:「是柴火。」
她不解:「柴火?紋柴火是什麼意思,噼裡啪啦,紅紅火火?」
「詩經《綢繆》裡的一句。綢繆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見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這麼多年,他竟一直帶在身上。
這是我和承瑜成親時,他贈的賀禮,承瑜當時說,五弟不俗,用了心思。
《綢繆》是詩經裡的名篇,唱盡了尋常百姓洞房花燭的歡愉。我不知道他當時把這塊玉佩交到我手上時在想什麼,但我知道七年後,我在安元寺的山腳下把這塊玉佩還給他時,我和他說,束薪散盡,天人兩隔,這玉佩和當年新婚時的祝福一起歸還給你。
榮貴妃冷笑著坐下,嘆了口氣:「表哥但凡待我有半分這樣的心意,我也算無憾了。」
「皇上待娘娘也是好的,還給了娘娘如此尊榮。」
「尊榮又如何呢?抬我貴妃,賜我封號,你聽聽這個『榮』字,也不過是為通當年姨母『容』嫔的音。表哥喜歡的,不過是我身上的血緣,和我這張和姨母七分相似的臉罷了。」她說著還捏了捏自己的下巴,「我理解表哥,也心疼表哥,他兒時的苦,過往的遺憾,總是要排遣的。我能被拿來排遣,也是我的幸事……」
我第一次和江笑情這樣說話,她的飛揚跋扈下藏著那麼深刻的脆弱與自憐,我試探著問道:「娘娘與皇上素來親近,皇上也拿娘娘當知心人,娘娘可知道,皇上的身子,究竟出了什麼問題?」
江笑情把玩著我桌前皇上賞的一座粉青釉水丞,悠悠應道:「舊疾罷了。」
「是何舊疾?」
「毒。」
「誰敢給皇上下毒?」
「先帝康貴妃袁氏,廢太子生母,你的前母妃。」她饒有趣味看著我。
我聽了心ŧū́ₚ裡一驚,康貴妃早隨著承瑜失事被賜了白綾了,而在此之前,我竟不曾聽聞。
我趕忙問道:「什麼時候的事情?」
「很多年前了,那時候皇帝表哥隻有九歲,姨母也才是個貴人。袁氏與姨母不和,又忌憚表哥文治武略少年老成,長大後會是個威脅,便在送給姨母的糕點裡下毒,雖不立刻致死,可姨母那羸弱的身子吃了,怕是沒多久活頭。姨母不受寵,在宮裡人微言輕,就算出了事也沒人會追究……」
她說的這事兒我倒是知道,康貴妃袁氏親自盯著當時的容貴人吃下那糕點,卻突然竄出來五皇子李承穆,五皇子說自己許久沒吃過這般好的東西,便上前搶下塞進自己嘴裡,一邊狼吞虎咽一邊贊不絕口說感謝康娘娘。
事後,我隻知曉李承穆吐出大半,頭疼腦熱又鬧了幾日肚子便罷休,先皇也因此下旨嚴查御膳房的飲食,康貴妃便沒能再下手。殊不知,時隔多年,竟埋下這樣禍根。
「鬧肚子不過是個由頭,表哥故意把這事兒鬧大,好保護姨母不再被人設計。」談到皇上的身子,榮貴妃神色沉鬱了下來,「太醫院當時都是康貴妃的人,隻說表哥無礙,實際上那毒早傷了肺腑,藥石無醫。表哥登基後便自知沒有多少年頭,舊疾時常反復,飽受折磨,尤其是這兩年,身子越來越差,太醫也說,最多……」
「最多什麼?」我聲音顫抖著問。
「最多,也就五載春秋。」她抬起頭看著我,「所以,現在到了他不得已,必須給你安排好後路的時候。你聽表哥的,把這個孩子當成你自己的孩子,五年,他有的是機會給你安排一個合理的家世,給你安排好宮內宮外的勢力,名正言順封你做皇後。到時候表哥真的去了,這個孩子就是儲君,你就是天下的女主人……」
「什麼五年……」我後撤一步,捂著肚子連連搖頭,「騙人的……」
好好的,明明什麼都好好的,怎麼突然就最多五載春秋了?
我拼命搖著頭,我不想這樣,不想他什麼都瞞著我,不想他什麼都為我設計好,不想他一早就做好離開我之後的準備,不想他死。
是啊,不管多麼不願意承認,不管我看到的真相有多難堪,我就是不願意他死。
「你必須這樣,我也必須這樣。」榮貴妃逼近我,「我不知道我為什麼活著,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在這裡,為什麼要逼死林又卿,送走馮貴人,設計侯淵盈,如今還要保護你。但我已經活成這樣了,我這一生,隻要是表哥讓我做的事,我都要為他做到,包括這最後一件,護佑你一世長寧。我必須得為他做到,這是我活著的意義。」
我依舊搖著頭:「騙人的吧……」
我一點都不像一個二十五歲的女人,我被世間的劫難踩踏得心氣全無,我瑟縮著,閃躲著,唯獨不願意去面對愈發殘破,愈發可悲的未來。
我像是抓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似的抓住江笑情的手:「七年前,太子到底為什麼起兵,李承穆到底做了什麼,你可以告訴我麼?」
「我不知道。」她無情地搖了搖頭,「如果是表哥不想你知道的事情,我想你永遠都不會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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