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中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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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書名:掌中刃 字數:3891 更新時間:2024-12-20 15:26:10

我是九華公主的伴讀,來日可入宮為女官。


可骠騎將軍在接風宴上求陛下將我賞給他。


他的外室留書一封,便帶著孩子跑了。


酒醒之後,他千裡賠罪,才帶回了那個女子。


大婚之夜,他冷聲道:「那日原是酒後胡言,隻怪你擋了我妹妹的路,可聖命難違,這場戲唱罷便各歸其位。」


我問他:「將軍視我為物件兒,幾句話便斷我女官之路,何談歸位?」


他漠然道:「那是你的命,怨不得我。」


可我不想認命。


1


骠騎將軍鍾令安大勝西南蠻邦,陛下於青雲臺設宴,為他接風洗塵。


我隨著九華公主前往宴間賀將軍大勝歸來。


酒過三巡,將軍已醉。


陛下問他:「卿此戰功勳卓著,解朕多年憂患,你想要什麼賞賜?」


隻見那骠騎將軍端著酒杯,搖搖晃晃地站起身,手指著我,漫不經心道:「臣想討要一個女子,求陛下將她賞給我。」


他的眼神透著戲謔,口口聲聲說得是「討要」和「賞」,而非其它。


我在他的眼底,仿若一個物件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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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來能臣幹將為江山社稷立下大功,討要幾個美人是再尋常不過的事了,還會被傳為佳話。


可惜,從來沒有人問過女子是否願意,世人眼中,女子隻是盛世點綴。


他的好妹妹鍾令嘉正撐著頭,好整以暇地看著這一場荒唐鬧劇,似笑非笑地盯著我,想看我如何應對。


可是,何曾有人在意過蝼蟻發出的聲音呢?


我沒有選擇的餘地。


從鍾令安的手指向我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經沒有退路了。


「父皇,不可,沈淨徽是我的伴讀,兒臣離不開她。」


九華公主剛一出聲,便被帝王抬手攔下,笑道:「裴將軍功在社稷,這小小心願,朕豈有不應之理。至於伴讀之事,再尋朝中貴女頂上便是。」


隻這短短幾句話,我的命運便被這樣輕飄飄地決定了。


我看向了鍾令嘉眼底躍起的光芒,她想要公主伴讀這個位置。


九華公主的伴讀,歷經層層考較,由當世大儒親自出題,歷經數關,有能者居之。


當日世家千金和朝中貴女參加者眾,最後是我拔得頭籌。


鍾令嘉剛好排在第二名。


彼時落敗,她心有不甘。


這數年來隱忍不言,我以為她放下了,沒想到竟是等著她的兄長大勝歸來為她撐腰。


誰料,他隻言片語,便將我多年努力,盡數湮滅。


我在寒夜燈下苦讀經年,一路過關斬將,歷經考較,拔得頭籌,才走到九華公主的身邊,成為她的貼身伴讀,期待博得錦繡前程,來日可為宮中女官,為我和母親掙一條出路來。


可他,何其殘忍,將我的希望徹底碾碎。


夜間,公主來到偏殿,看到我在收拾東西。


她的眼底泛過悵然,隻低聲道:「本宮這同光殿,出去了可就再難進來了。」


「公主憐我不易,我都懂得。」我寬慰著她。


她牽著我的手,走向樓閣高處,語氣中透著悲戚:「淨徽,世人總以為公主尊貴榮耀,世間諸事皆可輕而易舉辦到,實際上徒擔了虛名。今日事,不僅是你的無奈,也是我的無奈……」


我無法違逆皇命,她亦不能。


2


賜婚的聖旨降下了。


聽說那骠騎將軍從宮宴回去後大醉三日,就連中官前去宣旨,他都未曾醒來。


我離開內宮的那日,正是鍾令嘉入宮的日子,她身後的婢女們手捧著各類書籍和筆墨紙砚,排場甚大。


她本就是那場考試的第二名,又是功臣親妹,自然有人樂意做個順水人情。


她頂替了我的位置,成為了九華公主的新任伴讀。


從宮門口錯身而過的那一瞬間,她抬眸淺笑道:「不是你的位置,你終是守不住的。」


我看著她眼底的風光得意,回想到了我入宮的那一天,那時的我,也是春風得意的吧,我以為命運饋贈,我終可以擺脫在沈家的日子,我的母親也能以我為榮了,我的祖母也不能再為難她了。


兜兜轉轉,竟是一場空。


鍾令嘉離開的時候,嗤笑道:「我的未來嫂嫂,你不要以為日後就能耍起將軍夫人的威風了,沉月巷有一女子才是我兄長的心頭摯愛,兄長為了她頂撞父母,情願終身不娶。他討要你,本來也隻是想讓你做個暖床丫頭罷了,誰料陛下竟聽了公主之言,親自賜婚,讓你撿了個便宜。」


話音落,她悠然離去,眼角眉梢皆是笑意。


我恍然明白公主那夜所言,她說她已經盡力為我爭取了。


她為我爭取了名分。


她知道名分對一個女子而言意味著什麼。


她的生母本是原配,陪著君王徵戰天下,最後卻因家世而退居妃位。


九華公主明明是嫡長女,卻有名分之差。


我回到了沈家。


母親憂容滿面,問我骠騎將軍為人如何?性格如何?待我如何?


一連串的追問,已然泄露了她的心緒。


她或許更想問我願不願意,可是願與不願,這件事都不容更改,問了隻能徒增憂愁。


父親甚是平靜,他漠然道:「女子讀書,本就不是正途,去宮中伴讀,平白耽擱兩年,如今既有骠騎將軍看上你,也是你命好,蒙聖上賜婚,更是你和沈家的榮耀,日後把你那些書本子都收起來,安心繡嫁衣準備大婚吧。」


直到此刻我才知道,我拔得頭籌,成為公主伴讀,並不如這門婚事讓他感到榮耀。


不過一門親事,便能攀附上如今炙手可熱的功臣,他是滿意的。


我五歲啟蒙,七歲學詩,十二歲時便在京中小有才名,擅音律、書法、弈棋。


十五歲那年,我在朝陽臺上,與北越使節手談數局,不落下風。


可是回到家中,他並沒有稱贊我,反而怪我風頭太盛、鋒芒畢露,沒有女子溫順之德,為此罰我抄寫女誡十遍。


轉頭,他卻望著平庸的庶弟細心教導,滿懷期待。可是他講了許多遍,庶弟也記不住、背不下。


我八歲時便能倒背如流的文章,他十二歲時還識不全。


明眼人都知他並非讀書的料,可父親還要用盡心力。


沈家祖上也曾是簪纓世家、門庭赫奕,可是歷經前代戰亂,世家遷徙,人丁凋零,如今已呈衰敗之象。


所以,他不願相信,不信膝下這唯一的兒子,是個庸才。


看向我和母親時,他的目光總是怨懟的。


隻因母親懷我的時候,有位路過的高僧批命,說此胎不凡,可興家門。


祖父與父親便寄予厚望,期待是一個能振興家族的棟梁之才。


可惜,讓他們失望了。


我是個女兒身。


父親氣得拋下我母親,跑出門與人連喝了多日的酒,說那日的和尚是個招搖撞騙的騙子。


從那以後,納了數位姨娘入府。


3


鍾令安大醉期間,沉月巷那位姑娘找上了門,帶著她的兒子。


原來,鍾令嘉那日並沒有說完。


不隻是一個摯愛的姑娘,還有一個兒子。


他在沉月巷有一個家。


這個叫宋晚音的女子,是他的外室。


他們一起在邊關生活了數年,以夫妻的名義。


她是一個牧羊女,更是昔日流放到西南邊地的罪人後代。


鍾家二老並不接受宋晚音入門。


宋晚音帶著兒子跪倒在府門前,不發一語,任由來往行人議論紛紛。


我命僕人將她們迎了進來。


可是進來後,她的神色上下打量著我,眼底露出鄙夷,全然不復方才在門口時低眉順眼的姿態。


「我原以為他真的會為了我此生不娶,沒想到皆是虛言,沈姑娘,當真是好手段……」


她竟覺得是我勾引了鍾令安,讓他主動求娶。


「宋姑娘,我與他的婚事是陛下親賜,我不在意他的情意與真心,更不會視你為敵,你盡可放心。」


我話已至此,她才漫不經心道:「與我為敵,你不配。」


說完,便帶著孩子轉身離去。


可次日,鍾令安酒醒之後便怒氣衝衝地殺上了門。


他一腳踹開小廝,對著我怒聲道:「是你逼走了晚音,她們孤兒寡母,你何以如此惡毒?」


看著我此刻的茫然,他對著我父親道:「這就是沈家的好家教,還未過門,便善妒至此,不能容人,來日隻怕要掀了我的將軍府,真是教女無方。」


他撂下一言,轉身離去。


可這一句話,便為我招來了禍端。


教女無方,這四個字命中了父親所有的忌諱,重到讓他怒不可遏。


他教養女兒,從來是以貞靜柔順為要,容不得離經叛道之人。


他取出戒尺,在我掌心重重罰下。


每打一下,便問我知錯了沒有。


可我不知,錯在哪裡?


明明這樁婚事非我所求,明明我處處忍讓,為什麼到最後受盡責難的是我?


隻因我的身後毫無倚仗嗎?


九華公主曾對我說這世上能讓人快速低頭的並不是道理,而是權力。


即便我光明磊落,也未必能得一個公道,即便我佔盡道理,也未必有人願意聽。


可權力在手,便能讓四座俯首。


這一刻,我明白了她彼時的深意。


4


鍾令安星夜出城,往邊關的方向趕去。


一夜之間,流言四起。


人人都說他愛那個外室愛得如痴如狂,不惜縱馬千裡,前去挽留。


亦有人說是我逼走了她,免得來日成為心腹大患。


她那日說我不配成為她的敵人。


確實,這樣的以退為進、算計男人心的招數,我學不會,更不會去學。


鍾令安此刻去追她,自然在她的意料之中,她要的就是這樣的局面。


還未成婚,我便已經成了滿京的笑柄。


母親擔憂道:「以後你的日子可怎麼過……」


我看著掌心的傷,嗤笑道:「若後宅無生路,那便換一條路。」


鍾令安在蘭城找到了她們母子二人,更命親甲衛隊將蘭城街道圍得水泄不通,讓她無路可逃。


就連蘭城城主都被驚動了。


街上眾人親眼見他將宋晚音擁入懷中,臉上盡是失而復得的喜悅,而宋晚音婉轉低泣,捶打著他。


鐵骨錚然的少年將軍竟在這一刻啞然失笑,毫無惱怒,隻小心翼翼地賠罪。


消息傳回的時候,我正在練著書法。


茶樓說書人都為這一段感天動地、跨越門第之見的愛情潸然淚下。


他們情比金堅,摒棄世俗之見。


可我,恰成這段愛情中面目可憎的第三人。


她們說我工於心計,攀附功臣,求得陛下賜婚,更趕走外室,企圖獨霸未來夫君。


不知不覺中,我已是個十惡不赦的心機深重之人。


鍾令安他們在蘭城逗留了一個多月,宋晚音不願意跟他回來。


他用了一個月時間,為她重塑一個美夢,就像當初在邊關時那樣過著尋常夫妻的日子。


她陪著他縱馬曠野,他為她對鏡梳妝。


沒有世俗門第,也沒有正室主母。


這些事,全都是鍾令嘉告訴我的。


她在我面前,肆無忌憚地嘲笑著我一輩子都得不到未來夫君的愛,一輩子都要看著夫君和摯愛恩愛情濃、如膠似漆。


這對於旁人來說,的確是最惡毒的詛咒了。


可世間最要緊的事,也並一定是和男人兩心相知。


鍾令安哄好了宋晚音,帶著她們回來了。


這一個多月的時間,我深居簡出。


他已經忘了婚期將近了。


大婚之夜,他先來了我這裡,冷聲道:「接風宴上,是我酒後胡言,才有了這一樁荒唐婚事,可聖命已下,我斷不能讓鍾家擔負抗旨之罪,所以這樁婚必須成。可我也要告誡你,我心之所愛,唯晚音一人,絕不可能對你有半分情意。若你識相,這場戲作上一年半載便可落幕,我會給你和離書,我們各歸其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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