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可梅惠沒停,又說起駱文謙這次出差。
“搞這些研究有什麼用,什麼論壇峰會提攜後輩,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他做起來啊,那是比誰都積極!”
情緒頂上來,駱悅人一下沒忍住,捏緊了筷子:“你能不能不要老是在說爸爸不好了!他是人,他又不是賺錢的機器,他也會有壓力的!”
梅惠驚愕無聲地看著對面從沒這樣跟自己大聲過的女兒。
駱悅人回神,後悔。
媽媽才是不知情的受害者,甚至她還在幻想他們一家住進新房子的未來。
年紀太小,她根本負荷不住這種對錯難斷的復雜情緒,眼眶裡短時間泛起酸澀,留下一句對不起,跑進了自己房間。
……
未來真迷茫啊。
甚至看不見所謂的未來,她快連家在哪都不知道了。
籲出一口濁氣,駱悅人記住三十一這個數字,從公告欄前走開。
整個人渾渾噩噩的,快走到校門口,才發現連水杯都忘在班裡,又折回去拿,公告欄那裡的人流依然擁擠,三三兩兩的討論不斷迸出來,有人愁有人歡喜。
梁空跟他那個別校好友實在太打眼了。
駱悅人路過他們,正要上樓,梁空一聲喊住她。
“幹什麼?”
她回過頭,神情如一潭死水,連聲音都跟著有氣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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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駱悅人,你成績下降了。”
聞聲,駱悅人像一隻委頓的癟氣球,一瞬間被注滿驚訝和怒氣,雙瞳瞪大地看著他。
連她的班主任都沒有提成績下降,隻說成績起伏是常事,他竟然就大庭廣眾之下說她成績下降。
簡直聞所未聞!
她氣得臉色刷一下紅了:“反正比你好!”
梁空好笑道:“你學文,我學理,你幹嘛跟我比?”
駱悅人哪知道為什麼要跟他比,但哪有他這樣直接說人家成績下降的?他們隻是不同班的同學,他又不是她爸爸,她的成績和他有什麼關系。
怒火如果有形,這會兒駱悅人背後應該蹿上兩簇鬥志昂然的小火苗。
她瞪著梁空,缺氧的胸腔一陣輕顫:“就跟你比!就是比你好!”
說完就跑上了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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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祈搭著梁空的肩,笑容缺德道:“你注孤生吧你,有事沒事嗆人家小姑娘幹什麼?”
“她懟我了。”
“你找懟吧你。”高祈樂不可支。
她上樓,跑著的,身影在二樓的樓道窗戶上一閃而過,又很快在三樓出現。
梁空仰頭看著,眸光漸軟,一時沒忍住轉頭問高祈:“這妞有沒有意思?”
高祈“嗬”一聲:“我看你比較有意思,你不是在學校憋瘋了吧,逮著個姑娘就逗是吧?晚上出去嗨一下?”
“你之前跟我打賭說讓我去追的那個,不記得了?”
高祈恍然大悟:“哦,她呀,裴思禹廣播臺那個妞,不是說乖乖女很聰明嗎?她成績下降啦?”
梁空臉色一變,將肩上那隻胳膊一把推開,嫌棄至極地冷嗤:“關你什麼事啊,管的倒是挺寬的。”
他說完就走,高祈慢一拍追上來,無語罵著。
“我靠,你翻臉比翻書還快!”
駱悅人回班後拿到杯子,沒有立馬下去,她怕待會兒下樓還會碰到梁空,好尷尬,她長這麼大,從來沒有這麼面紅耳赤地懟過人。
這世上沒有絕對的一潭死水,隻要投入一顆小石子,自有漣漪。
而梁空,又何止是一顆小石子。
秋分剛過,北半球的晝短夜長才方啟序章,晚霞依舊橘紅稠鬱。
放學後的校園裡,人越來越少,零星幾個結伴往校門口走,偶有籃球場那邊遠遠傳來的一聲歡呼,是沉靜中的躁。
駱悅人趴在三樓朝下看了看,確定梁空和他的朋友已經不在公告欄前,才背著書包下樓。
腦子裡也不由回顧起不久前懟過梁空的話。
——反正比你好。
——就跟你比!就是比你好!
人總是在這種頻頻回顧的時刻,假想著,如果這世上有個地洞可以把自己埋起來就好了。
駱悅人又走到公告欄前。
倒不是要再看一眼自己排名三十一的歷史新低,她徑直朝理科公告欄那邊走去,一行一列,仔細看,裴思禹這次發揮得依舊穩定,年級前三。
但她目光掠過,沒有多停留,直到看見梁空的名字。
定睛一看,駱悅人一顆懸著的心總算放下。
不如三十一名高。
這說明自己也沒有說大話,就是比他好一點。
回家的公交上,她習慣性坐在靠窗戶的位置,吹著燥熱的風,沒意識到此刻自己的心情,明顯比前幾天好多了,起碼活潑。
心裡像有一場辯論賽,自言自語,就是比梁空好呀,他憑什麼說自己成績下降了。
下降了也比你好。
你誰啊你,你很厲害嗎?
思緒一轉,駱悅人想到什麼,忽然訕訕,好像他是挺厲害的。
高二有一次聯考,全校就兩個數學滿分,梁空是其中之一。
所以,其他科目考得再爛,大家隻會覺得是他不想學。
長得帥怎麼有這麼多特權,明明不學無術,都有人幫忙找好聽的理由。
駱悅人心裡沒消氣,就是要悄悄拉踩他。
就是很不學無術啊。
例如,語文古詩詞填空這樣的送分題,他居然一個都不寫。
駱悅人的班主任也給梁空所在的十四班代語文,校內的小考卷子,有時候老師會找學生幫忙批改,駱悅人作為語文課代表,當然改過了。
她給他打過一個零分。
一個紅筆勾勒的大鴨蛋!
思至此,駱悅人一下笑出來,不僅心裡的尷尬緩解不少,還覺得自己扳回了一程。
連一路走走停停的公交,都不似往日那麼煩心。
本來不知道怎麼回家跟梅惠說這次成績下降的事,現在經過梁空這一遭,駱悅人很有一點破罐破摔的直面勇氣,到家後,如實跟梅惠講了。
梅惠問是哪一門沒有發揮好,駱悅人覺得大概數學和英語都考得很差,數學一向是她的短板,但她英語一直很好。
考試走神,聽力沒聽好,英語作文也是草草寫的,這話她說不出來。
梅惠肯定會問她考試的時候在想什麼。
所以她隻說了數學。
梅惠嘆一聲,駱悅人聽得懂。
大概是覺得她沒悟性,什麼好老師的補習課都上過了,數學成績還是一直短板。
要是卷子簡單還好,題目常規,彼此之間分差也不大,隻要卷子一難,駱悅人跟其他尖子生的差距就大了。
“我下次會好好考的。”
雖然是教音樂的,但畢竟梅惠也是老師,懂得學習低谷期更應該鼓勵。
所以即使很不滿意,抿了抿唇,也沒有對駱悅人說重話,隻是叫她加油,壓力別太大。
她怎麼可能壓力不大呢。
她一直視為精神偶像的父親背叛了家庭,具體到哪一步了,不得而知,可這個家已經岌岌可危,如果媽媽知道了,她會情緒崩潰嗎?失態大罵嗎?他們會很快離婚嗎?
她所有的思緒都在這件事情上縈回,可還是想不通。
就像隻井底蛙,憑寥寥幾片枯葉,試圖去分辨井外的春秋。
太超出範圍了。
輾轉難眠的夜,她幾次翻身後,索性不睡了。
通宵刷題,惡補自己的數學短板,對著答案也算不出正確結果的時候,單薄脊背一彎,趴在臺燈下無聲淌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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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續兩天早上,梅惠來喊她起床吃早餐都發現她趴在桌子上睡著。
午飯後,梅惠沒讓她練琴,給了她兩張甜品店的劵,是學生家長送的。
她叫駱悅人下午跟朋友出門逛逛。
惺惺相惜說起來簡單,好學生之間的暗暗較勁,讓彼此除了浮於表面的客氣寒暄,很難發展成私交甚篤的親密好友。
江瑤假期出門旅遊了,駱悅人翻著手機,半天沒想到其他合適的人。
最後約了正讀高一的表妹璐璐。
永明巷離這邊有點遠,駱悅人先到,在甜品店等了半個小時,接到璐璐要放她鴿子的電話。
“真的不好意思啊悅人,我男朋友忽然說要來找我,我下次再陪你,你不會生氣的啊。”
沒有生氣,駱悅人隻是很震驚。
“你哪來的男朋友啊?”
璐璐小她兩歲,不是才剛上高一麼。
電話裡,璐璐嘿嘿笑,聲音爽朗又帶著點難為情:“就,就軍訓那會兒看對眼了嘛,就在一起啦,以後有機會讓你見見啊。”
那種震驚在放大。
駱悅人:“你們認識一個月都不到,就談戀愛嗎?會不會太草率了?”
年紀上,駱悅人是姐姐,但情感上卻是璐璐更早熟一點。
“一見鍾情嘛,不就是這樣,而且你不管認識誰都是要從陌生開始的呀,草率是有點草率啊,但是衝動才浪漫,衝動才是青春,等以後年紀大了,要相親要結婚,想草率都草率不了。”
璐璐說這些話的時候,駱悅人隔窗望著對街。
那是一家門臉很闊的保齡球館,上下兩層,棕與綠的店牌,右下角印著暗金色的小而張揚的名字。
FLIPPED.
是flip的過去分詞和過去式,可譯作輕擲,快速翻轉。
又或者,怦然心動。
一輛黑色的GMC停在保齡球館門口,梁空套一件黑色帽衫從車裡下來,街邊風大,將他頭發吹得蓬蓬的,他伸手抓了抓,臉上的表情還是那種不羈冷淡,好像不管看什麼都嫌棄得不行。
很快有一個穿白色塗鴉T,將髒辮扎成一束的男生從館裡出來迎他,兩人擊了一下拳,在路邊抽煙,煙霧飄散,又來一個女生,直直撲進髒辮男生的懷裡,踮腳往他臉上親。
他們碾滅煙,一起進去。
耳邊的聲音忽然放大,璐璐喊著:“悅人,你在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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