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忽然有一日。
我盯著他微微扭曲的右手腕,問道:
「右手擰斷了,不能寫很久的字,你拿什麼寫文章。」
他的右手被皇帝折斷。
眼下雖然治好了,但卻不能長時間寫字。
哪怕是一篇三五千言的長文,他也寫不了了。
謝瑛搖了搖頭,拿手指了指頭。
明明不懂手語,我卻在此時懂得了他的意思。
他說,聖賢書都在腦子裡。
錦繡才華乃是上天賦予。
哪怕折斷了手,也無法被生生奪走。
10、
謝瑛從此開始習左手字。
下雪的天氣裡,我給他送過暖手爐後,便和小蝶蹲在檐下望雪景。
我看著蒼茫的雪景,歪著頭問小蝶。
「這府裡有人會手語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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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蝶仔細想了想,道:「聽說後廚裡的老方,妻子是個啞巴,應當會一點。」
老方。
這個名字有點熟悉。
我沉吟著,沒有繼續追問下去。
小蝶當我一時興起,也就沒有再說下去了。
直到次日我和她蹲在濃煙滾滾的後廚,燻得一身黑氣。
做廚子打扮的老方無奈地揮著鏟子:「小姐,你就別一時興起了。」
「廚房腌臜,不是你待的地方,快些回去吧。」
我搖了搖頭,隨手拿了塊馬蹄冰糕吃了起來。
「不是和你說了嗎?我要學手語。」
「後廚事多,我走不開。」
「那我幫你!」
我興致勃勃地伸手,就要接過鏟子幫他炒菜。
老方終於敗下陣來,答應在做完飯菜後教我手語。
我十分「上道」,幫著他忙前忙後。
老方看起來屢次想要叫停,但拗不過我。
最後也隻能悠悠嘆一口氣。
待到傍晚時,涼風習習,他終於得了空。
老方脫下沾了油煙的外衣,給我和小蝶看他的雙手。
他的手不似尋常廚子般在指腹有繭子,反而在掌心有很多硬繭。
我幼年時也曾習過武。
隻看了一眼,便猜出這是常年拿武器的手。
夕陽下,老方的臉被曬得酡紅。
他看著自己的手,粗獷的臉上閃過一絲溫柔。
「這手語還是我家那口子教我的呢。」
「她總是說手語很難,怕我學不會,細細地教。」
我和小蝶若有所悟地點了點頭。
老方說:「人說話是有七情六欲的,但啞巴沒有。」
「啞巴隻有一雙手,所以所有的愛與恨,都要看他的眼——」
11、
後來我便跟著老方習手語。
他看著不耐煩,教起手語來卻極為認真
我跟著他學會了一些基礎的手語。
因為手生,又或者因為心頭掠過的那絲異樣情愫。
我沒有告訴謝瑛這件事。
但當我學會了大多數的手語,終於有信心能在他面前施展開來時。
他卻塞給了我一張字條。
我愣了下,打開一看。
上面用風骨雋永的字體寫著幾個字。
——我要走了。
謝瑛要走了。
這個事實就像從天而降的鐵秤砣。
一下子把我心裡描繪的美好圖景全都砸毀了。
我看著謝瑛。
卻沒有把我學會手語的事情告訴他。
我想。
沒有必要了。
既然他要走了,就沒有必要再讓他知道……
曾經有個小傻子為了試圖能和他搭話學了好久的手語。
就在這時,小蝶忽然不管不顧地闖了進來。
她急得滿頭大汗,粗聲道:
「小姐,府外來了個女人!」
她看了眼謝瑛,似乎是難以啟齒般。
「她說自己是謝公子的未婚妻!」
12、
走到府門前,才看見一個苗族少女正抹著眼淚。
她容貌豔麗,看著我的眼神卻帶著幾分恨意。
「都是你,搶走了我的謝瑛!」
我一臉懵。
轉而看向謝瑛,挑眉。
「你的未婚妻?」
謝瑛面色冷若冰霜,比了個否定的手勢。
他還要繼續打手語解釋,卻被那女子搶了先。
她含恨抹淚道:「我與他一起上京來,本是情投意合,誰知竟然被你搶走!」
「謝瑛,你這個負心漢!你莫非忘記了我和你的約定不成?」
這苗女伶牙俐齒,欺負謝瑛是個啞巴,將話都說盡了。
謝瑛面色愈發冷了。他轉頭,唇輕啟,說了兩個字。
我離得近,一下聽到了,轉頭吩咐小蝶拿紙筆來。
他這是言語上說不過,要拿紙筆來解釋。
其實不用他解釋,我也能看出這其中的門道來。
這女子口口聲聲說與謝瑛有婚約,卻拿不出半分信物。
她不等謝瑛開口就連連打斷,竟像是心虛般。
而先前殿試時謝瑛被扔在街上欺辱三天,也不見她的蹤影。
比起她振振有詞的說辭,我倒是覺得她更像個訛人的騙子。
小蝶跑得快,很快拿來了紙筆。
我正準備遞給謝瑛時,人群裡卻陡然傳來一道憤怒的少年聲音。
「不用了!」
頭上還扎著兩個小髻的少年一瘸一拐地從人群裡走出來,看著苗女的眼裡帶著憤怒。
「月嫵,你還想陰魂不散到什麼時候!」
13、
聽了少年和苗女的對質,我才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原來是謝瑛進京時,遇到了在林子裡迷路的月嫵。
他隨手給她指了條路,結果卻被要以身相許的月嫵纏上了。
糾纏間,謝瑛的書童被月嫵放出來的毒蛇咬傷了。
若是不及時醫治,他的腿就廢了。
謝瑛無奈,隻好將書童先放在京郊的寒山寺醫治。
他和月嫵劃清了界限,獨自一人進京趕考。
月嫵本來還是不依不饒,直到殿試那日謝瑛被渾身帶血地從宮裡扔了出來。
她嚇得躲到客棧裡好幾日不敢出來。
剛準備收拾包袱回老家的時候,又聽聞謝瑛搭上了鎮國將軍這條線。
她激動不已,籌謀了好幾日,終於上門來鬧了。
月嫵牙尖嘴利,但那書童更是能說會道的一把好手。
幾句話便將事實原委道來,引得周圍看熱鬧的群眾憤懑不已。
苗女臉上掛不住,轉臉帶著東西走了。
其他人見沒有熱鬧可看了,也都紛紛散了。
那書童一溜煙跑到謝瑛跟前,眼睛亮晶晶的。
「公子,我做得怎麼樣?」
謝瑛點了點頭,朝他打了個手勢。
書童仔仔細細地看了。
轉頭朝我道:「小姐,我們公子說讓你受驚了。」
原來他是謝瑛的翻譯。
那日飛花宴上,謝瑛沒有他隨行,定是吃了個啞巴虧。
同我道別完後,書童拉著謝瑛的行李走了。
我朝謝瑛點頭:「後會有期。」
謝瑛也點了點頭,朝我拱手一拜。
我目送著他的身影漸漸遠去。
秋風瑟瑟。
他在斜陽裡出走,即將面對局勢詭譎湧動的京城。
14、
謝瑛走的那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裡仍是他。
昏暗的燈光下,書房裡唯有我與他。
他穿了一身緋袍,袍腳繡著的仙鶴栩栩如生。
——這是丞相的官服。
而謝瑛將我按在書桌上親。
不待我拼命掙扎出來,他忽然放開了我。
他烏黑的眼睛湿潤,哀傷地打著手勢:
「姝姝,不要離開我。」
我愣住了。
然後他的胸口忽然綻放出大片血花。
鮮血洇湿了他緋色的官袍,滴到了夢中的我的手上。
我陡然驚醒。
小蝶聽見動靜,為我遞上了一杯溫水。
「小姐,怎麼了?」
我將溫水一飲而盡,搖了搖頭。
「做了個噩夢。」
「哦,噩夢和現實都是相反的。」
耿直的小蝶根本不以為意,隨口安慰著我。
我卻因為她這句話皺起了眉頭。
怎麼覺得哪裡怪怪的?
想起夢裡的謝瑛,我搖了搖頭。
可能是我近日隻和他接觸,所以才會做這樣奇怪的夢。
想起前幾日國公府小姐遞來的帖子,我若有所思。
15、
國公府舉辦的秋涼宴上。
我拿起蟹八件拆蟹,忽然聽見周圍有人說了一句:
「阿姝許久沒有參加這樣的宴會了。」
這句話讓我愣了下。
但旋即被喬青輕松糊弄過去了。
旁人點點頭,沒深思下去。
他們轉而聊起了京城裡的局勢。
他們說聖上病重,而三皇子隱隱嶄露頭角。
又說三皇子最近新得了個謀士,才華橫溢,所提出的幾樁良策都很有見地。
京郊近來水災嚴重,那謀士另闢蹊徑,想出一條堵不如疏的法子來,令洪災順利解決。
軍隊人心渙散,懶怠不已。他提議裁撤部分冗兵,設一女子軍營,以促進兵士們的血性。
新入營的女子個個帶著抱負而來,玩了命地訓練。
原本的兵士不服輸,軍隊裡一時士氣大振。
本就是人中龍鳳的三皇子因此顯得更加突出。
也成了更多人的意屬太子人選。
他們講起這些,喬青臉上的表情有些不對勁。
我卻沒發現。
我在想謝瑛。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總覺得這謀士的行事風格與謝瑛很像。
尤其那幾條謀策,我更在他的手稿上看到過。
但我沒有跟任何人說。
我心照不宣地保守了這個秘密。
直到這次秋涼宴在一片細碎的議論中結束。
我在回府的路上,又撿到了昏迷的謝瑛。
謝瑛一身血色。
他這次比上次傷得還要更嚴重些。
上次隻是皮外傷,這次卻在腰部有一道深可見骨的貫口。
父親和喬太師被皇帝調到了江南道巡察,府裡沒人在。
我親自守在謝瑛的床前。
那一晚,將軍府裡燈火通明。
血水一盆一盆地從謝瑛暫住的院子裡端出來。
府裡的郎中用盡畢生所學,又用了半株百年老參,才堪堪吊住他的命。
聽到保住了他的命以後,我終於松了一口氣。
剛準備離開,身體卻僵住了。
謝瑛在夢中,微微拽了一拽我的手。
我的腳步於是一滯,停了下來。
他蒼白幹裂的嘴唇微微張開,但由於天生啞疾,說不出話來。
我湊近聽,隻能聽到個氣聲。
極輕極微。
他說:「別走。」
但我還是走了。
當天晚上睡下後,我又做了個夢。
夢裡是個十三四歲的少年郎,眉眼和謝瑛很相似。
他身著秀才穿的襕衫,臉色冷淡,眉宇之間有幾分矜傲。
我莫名覺得這是少年時的謝瑛。
少年謝瑛正被人捏著灌啞藥。
幾個腰大膀圓的衙衛立在他面前,再往上,便露出了一抹繡仙鶴的袍腳。
而少年謝瑛卻冷笑了聲,拭去襕衫上的落灰。
「雖身死,但報國。」
這個意味不明的夢,讓我一覺醒來,冷汗涔涔。
剛準備呼喚小蝶給我倒杯水。
她卻一掀簾子自己進來了。
臉色凝重。
小蝶跟在我身邊十二年,鮮少露出這樣的臉色。
我忍不住問:「怎麼了?」
小蝶把水放下,望著我,一字一句地道:「小姐,出大事了。」
「陛下重病不愈,三皇子逼宮,眼下已大成了。」
16、
我懵了。
睡了一覺,起來忽然改朝換代了——這是什麼體驗?
我鮮少接觸這些,眼下聽說這個,有些不知所措。
想起前幾日秋涼宴我們還在議論著三皇子。
我倒吸一口涼氣。
隨即吩咐小蝶:「快備紙墨,我要給爹寫信。」
小蝶說:「小姐,將軍的消息應當比你靈通多了,眼下也許在趕回來的路上了。」
小蝶的話提醒了我。
我苦笑了下,忍不住搖了搖頭。
眼下這反而是關心則亂了。
然而想起還躺在偏院裡的謝瑛,我的心一下又提起來了。
那可是三皇子的謀士。
現在出了這麼大事情,也不知道會不會牽連到將軍府。
現在想想,謝瑛受了這樣的傷,本就透露著不同尋常的意味。
我霍然起身,立刻就要往偏院去。
然而還沒走多遠,便遇到了捂著傷口,臉色蒼白虛弱的謝瑛。
陽光下他痛得冷汗都流出來了,卻還朝我打手勢。
「多謝你,季姑娘。」
我一下急了起來。
「傷得這麼重你還要打手語,怎麼不好好修養?」
謝瑛朝我虛弱的笑了下。
他清俊如玉的臉上帶著一絲歉意,卻是指了下府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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