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一陣表演後，順著水顧湧到歸海前面，把頭高高抬起。

「來吧，感受，哥這迷人的帥氣。」

歸海低頭，在小小呼湊上去的蠢魚頭上輕輕摸了一下。

這一幕好唯美，好溫馨。

不行，紅眼病犯了。

我悶頭衝過去，一頭把嚶嚶亂叫的小小呼創飛三米遠。

然後高高把自己的腦袋探到歸海面前，「我也要我也要。」

歸海沒用手摸我，他俯身低頭，用嘴唇在我頭頂貼了一下。

「啊……你想吃我嗎？」

這比陽țū́ₕ光還溫暖柔軟的觸感，我有點舍不得拒絕。

11

我腦子暈暈乎乎的。

小小呼趁我不注意，躍出水面把歸海一卷，瞬間竄出去十米遠。

這臭小孩越來越皮了，居然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偷我的人！

我一邊追一邊說：「你別把人類放在水下，他呼吸不了。」

我話音剛落，就看到歸海被小小呼用頭一頂，整個人從海面騰空飛起，再落到小小呼背上。

Advertisement

太粗暴了！

雖然歸海沒發出聲音，但我覺得他一定很害怕。

我生氣地加快速度追上去，打算用自己的尾巴狠狠地拍打小小呼的肚皮。

眼看著我快要追上了，突然發現側前方有不明黑影。

糟糕！是一頭成年座頭鯨。

我們族群有個傳言，說小虎鯨一旦落單，就會被成群的座頭鯨胖揍，揍得扁扁的。

小時候頑皮不聽話，家長就會恐嚇我們：「再亂跑就叫座頭鯨來揍你咯。」

看到我們，原本悠闲遊動的座頭鯨，突然發出一陣嗡嗡的叫聲。

聽不懂，但是感覺很兇。

我問歸海，座頭鯨在說什麼，他說：「他在罵你們，罵得很髒。」

座頭鯨又發出長長一段吼叫，聲波震得我魚皮發麻。

歸海的聲音著急了起來，「快，離開這裡，它在搖魚過來，想要圍毆你們。」

我心一狠，猛地提速追上去，在還準備去挑釁的小小呼屁股後面咬了一口。

它痛得大聲嚎叫，整頭魚像箭一樣，咻地發射出去。

歸海應該是在它背上趴不穩，找了個借機點。

我聽到小小ťū⁰呼遠去的求救聲：「別摳我的出氣口，我要呼吸不上來了，姐，姐，救我。」

12

一口氣奔回小島處，小小呼這不懂收力的臭小孩，放下歸海的時候亂動。

歸海幾乎是被它拍到岸上的。

我生氣地在它肚皮上連抽幾個大尾巴，「你再這樣調皮，就把你丟到座頭鯨群裡遭受毒打！」

轉頭看歸海，他人沒事，就是褲子，被地上的石頭蹭破了。

露出半邊圓溜溜的屁股蛋。

在我發現的一瞬間，歸海就捂著屁股往地上一坐。

我怎麼叫他，他都不站起來讓我再看看。

小小呼自覺做錯了事，主動說它在自己的藏寶處，藏了海上撿到的人類衣服。

它性格太皮，我怕它帶來的衣物會變成碎布條，決定陪它一塊兒去取。

走之前，我順手把路過的海龜一拍，精準拍到歸海旁邊。

「先讓龜老頭陪你，我去給你找衣服。」

我這一趟去得很快，回來時，歸海剛和龜老頭聊上天。

一人一龜排排坐在花叢中。

歸海說：「您能聽懂人的語言嗎？」

龜老頭：「嗚嚕嗚嚕嗚嚕……」

我好奇，把嘴裡叼著的衣物往岸上一丟，問歸海它說的話什麼意思。

歸海解釋：「它說：老龜我活得比你祖宗十八代都久，什麼人話我沒聽過。」

我嘖嘖嘆氣，好沒素質的龜老頭。

我又聽歸海說：「我叫歸海。」

龜老頭：「嗚嚕嗚嚕……」

歸海：「不是您那個龜，我這個歸，比較好聽。」

龜老頭又說了一句什麼，然後伸出四隻腿，自顧自往海裡爬走。

聊得好好的，怎麼就走了？

歸海一邊撿起我帶來的衣物，一邊說：「它生氣了，說我對高貴的保護動物不尊重。」

13

我發現，歸海最近變得很愛笑。

同族們每天早上會輪流用嘴包住一大堆小魚，到海島上投喂他，他會笑。

等他吃飽，負責投喂他的同族會張大嘴巴，等著他拿著掃帚，把剩的小魚全掃進嘴裡一吞而盡。

這時候他笑得最開心，連身體都會跟著抖動。

我帶他去玩海豹，在海裡淘好看的貝殼，在夜風下聽他悠悠地哼小曲。

直到歸海告訴我，他已經在海裡待了三十天的時候，我才驚覺，時間居然過得這麼快呢。

他現在，變得跟我一樣容易感到快樂了。

我很相信，他不會再有尋死的想法。

又一次馱著歸海在海裡追浪玩的時候，他突然跟我說：「謝謝你啊啵咚咚，我現在，覺得自己找到了活下去的意義。」

近處是魚群，很多小魚冒出水面張著圓口呼吸。

喜歡亂跑的龜老頭經過，以非常笨拙緩慢的速度，逮到了兩隻倒霉蛋做它的午餐。

遠處有一隻大船正往這邊開。

而我的同族長輩，正從我身邊遊過：「孩子們帶好吃的零嘴，跟緊我不要亂跑亂叫，媽媽帶你們去看可愛的小人類嘍！」

新生的小虎鯨們，興奮得嚶嚶亂叫。

海洋上多和諧多好玩呀。

可是，我早就知道人類不適應天天待在海洋環境中。

他的皮膚泛紅起紅疹，我一早就發現了。

「我要回陸地去。」

果然，歸海在我頭上說了這句代表分別的話。

我有些舍不得，但是我沒有試圖開口讓他留下，

這樣太自私了。

我很明白，人類離不開陸地，就像我離不開海洋一樣。

「好呀，你回去以後，要天天笑，天天快樂，天天想我。」

歸海在我背上拍了拍，「我們很快會再見的，你等我。」

……

路過的船隻帶走了歸海。

我一路跟著船往岸邊遊，直到歸海下船，朝我遠遠揮手再見。

獨自回到沉船遺跡，我躲在黑暗隱蔽處偷偷難過。

啊！

我才想起來，自己忘了告訴歸海，等到夏季結束，我們族群就要遷徙遠遊了。

他會在夏季結束之前來見我嗎？

我們真的還會再見面嗎？

嗚嗚嗚。

原來做一頭虎鯨，也會有難過得，想像人類一樣掉眼淚的時刻。

14

好想歸海。

我潛入水中數近處的魚群：「1 他會來找我，2 他不會來了，3 他會來，4 他不會來……」

彭彥祖從旁邊路過，一口把我數到一半的魚群全吞了。

當時我正數到：「18 他不會來……」

歸海會來看我的希望，被一口吞了？！

我生氣地大吼：「彭彥祖，你這一輩子吃不上兩條魚的餓死鬼！」

這討厭鬼，悠闲地打了個嗝，搖頭擺尾地說：「今天是周五，請叫我缺牙巴。」

這欠嗖嗖的樣子，讓我更生氣。

說起來，我都沒有得到過歸海親口取的名字。

缺牙巴這狗魚，憑什麼？

又一天，我叼著歸海之前編給我的貝殼項鏈和花環，和同族一起在水中嬉戲。

缺牙巴從旁邊經過，順手把我的貝殼項鏈串在自己的側鰭上，在水裡打著圈地臭美。

我在水下狂甩尾巴拍他肚皮，「缺牙巴，把我的項鏈還給我。」

「今天是周六，請叫我彭彥祖。」

我真是……

最近我從船員那裡賣萌騙來了好幾件人類衣服，就等歸海回來看我的時候，送給他。

不過這兩天海水上漲，原先藏衣服的地方藏不住了。

我叫缺牙巴幫我一起把衣服搬去另一個藏寶點。

結果其中一件帶小花花的襯衫被咬破了洞，我生氣想罵它。

為了避免叫錯名字，提前問一聲：「今天該叫你什麼？」

「今天周日，隨便你怎麼叫，但是不許用髒話罵我。」

可惡。

我還沒開始罵呢，就被他看出來了。

最近好想歸海，心情不是很美麗。

總是想找點借口發脾氣，讓別的同族跟我一起不痛快。

15

外婆遠遊回來了。

新的季節遷徙，它都會提前出去探路，選好我們下一站的目的地。

然後返回來，做我們遠遊的領頭魚。

我的壞心情從歸海離開那天，一直持續到夏季快要結束。

外婆也看出來了，過來用頭貼貼我的頭問我：「怎麼了，我的小搗蛋？」

我跟她講了我和歸海的故事，和他相處的三十天，是我魚生最快樂的三十天了。

這時候，一直在旁偷聽的小小呼過來問我：「你們人魚戀了嗎？」

我大驚。

「你在說什麼小豬豬話？」

小小呼故作深沉地說：「那個人類看你的眼神，可算不上清白。」

我一尾巴呼在它蠢笨的魚頭上，「你去偷看船員的電視就算了，學的什麼亂七八糟的臺詞。」

外婆溫柔地用尾巴把我亂拍的尾巴壓了下來，「好了，我一直覺得你是整個族群，最接近人類智慧的孩子。」

接下來，外婆講了個故事。

說它年輕時候，大概已經三十年之前，救了一個落水的男人。

那男人自稱老道，上岸後，對著在岸邊看著他走遠的外婆說：「我算到你命中有人，不知是你還是你後輩，這顆丹藥做我救命之恩的答謝禮。」

老道最後還補了一句：「在你死前，會用上的。」

外婆帶著我把那丹藥找了出來，說我吃下，就能去找自己想念的人了。

我好像聽到了一句：「趕緊吃掉這破藥，不然我總擔心自己什麼時候死。」

但是看著外婆一臉慈愛的表情，又覺得是自己幻聽。

我心裡有些不安。

「外婆，這個藥吃了會變人的話，那我以後是不是，再也不能回海洋，再也不能在你身邊盡情遨遊了？」

外婆溫柔安撫我的情緒，像我小時候每一次有小情緒那樣，和我貼貼腦袋瓜。

「你水中呼吸的功能不會退化。海洋，是你永遠的家。

「外婆會在這裡看著你，守著你。

「孩子，你盡可大膽去開啟你的新旅程。」

我太想歸海了，那顆藥，我吃得沒有猶豫。

好像過了很久，又好像隻有一會兒。

我在一陣熱痛的感覺中，逐漸變成了人類的模樣。

我看著身上，一變人就自動穿好的白衣黑褲，咦了一聲。

外婆愛憐地用頭把人形的我拱到她背上顛了顛，說：「那老道挺靠譜，我可愛的寶貝變成人還給自帶原皮膚呢。可惜沒加點什麼變人特效啥的，有的話就更完美了。」

外婆傳音入水，散落整片海域的同族，聽到消息，紛紛來看我大變活人。

我被同族們輪流在背上拋來拋去，玩得哈哈大笑。

16

擁有雙手雙腳後，我發現自己比以前更靈活了。

爬到岸上，沿著歸海之前每天晚上離開的路線，往海島深處走。

裡面有一座人類的小房子，我迫不及待跑進去探索。

外婆說，現在不能一個人跑去岸上，魚生人不熟的，我又是這麼一副乖巧的模樣，容易遇到壞人。

隻能暫住在這座小房子裡，等待歸海來接我一起去陸地。

屋裡很整潔，一進門就看到桌子上疊了一些紙張。

我走近去看，看到了跳水而出的自己，看到了打架的大小呼呼，還看到生氣亂爬的龜老頭。

歸海他，把我們平時吃喝玩樂的樣子都用畫記錄下來了。

每一張畫下面都有一行一模一樣的小字。

要到很久之後，我認識人類的書面字體後，才知道歸海那些落款都是一句：

「我將活下去，盡最大的努力守護這片美好的世界。」

我沒有等很久，歸海在夏天的尾巴上，又來到這片海域。

真的有很長一段時間沒見，他頭發長了，戴了副金絲邊眼鏡，跟我記憶中的歸海都有些不像了。

他站在島邊，對著海水大喊我的名字。

我悄聲站在他背後，有些不好意思出聲。

做虎鯨的時候看他，覺得小小一隻好乖好萌。

變成人再看他，才驚覺他長得也蠻高高大大的一隻。

附近的同族們聽到他的聲音，紛紛跑來問候。

外婆也來了，它看了看著急詢問我下落的歸海，又跳出水發現我就躲在歸海後面的樹旁不出聲，有些無奈道：「別嚷嚷了，她就在你身後。」

歸海一頓，緩緩轉身。

我藏在樹後，有些害羞地探出一個腦袋瓜，對他龇著牙笑了笑。

「啊，好久不見呀，歸海。」

歸海張著嘴看著我，愣神了好一會兒。

揉了揉眼睛，又扇了自己一嘴巴。

眼神一直落在我臉上，臉和耳朵逐漸變得通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