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是一頭虎鯨。

救了一隻跳海的可愛人類。

他跳了二十三次，我救了二十三次。

最後一次，他趴在我背上，不願上岸。

我深吸一口氣，猛地嚶了幾聲。

海水會把我的聲音傳給很遠的同族們：

「家魚們，我被一隻超級可愛的人類纏上了，怎麼辦？」

等了一會兒，四面八方傳來回音。

「當然是養著呀！」

「真的超級可愛的話，我可以領養。」

「滾蛋吧，你這破魚自己都養不活還養人類？」

「別吵別吵，明天人類的新聞報道上，又要說虎鯨素質低愛講髒話了……」

2

家魚們給的消息沒一條有用的。

我正苦惱怎麼辦的時候，背上的人類撲哧一聲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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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你們虎鯨，還挺有意思。」

我驚訝地一甩尾巴，在漫天的水花飛濺裡，有些痴呆地嚶嚶兩聲：「人類，你能聽懂我們族群的語言？」

人類嘆了口氣，「是啊，因為這個，周圍的人都說我腦子有病。爸媽也說我這種神經質的丟臉孩子，不如死了算了。」

他語氣裡的難過，讓我心疼得不行。

雖然他在我背上，導致我看不到他的臉。

但是我想，他紅潤潤的嘴巴一定噘起來了，毛茸茸的眉毛也會皺著，烏溜溜的眼睛耷拉著……

嚶，最見不得可愛的小動物受委屈了！

我立馬安慰道：「可是我覺得你這個宇宙無敵可愛的人類，就值得好好活下去诶！你想去看海上開滿鮮花的小島嗎？我馱你去。」

雖然人類在海裡會溺水，可是他在我背上，我不潛入水中，他就會一直安全。

我真是個大聰明。

頭頂的沉默我當作默認，說走就走，往海中心遊去。

希望那裡今天沒有情侶魚在約會。

就算有，也希望不要撞到一些進行繁殖行動的場景。

人類看起來心靈很脆弱，我真怕他受到少男不宜的畫面衝擊後，更不想活了。

3

我在海裡吭哧吭哧遊動的時候。

背上的人類輕輕吹起了口哨。

應該是人類世界常說的歌曲啊旋律之類的，悠揚婉轉，很好聽，但是聽起來有點悲傷。

我問人類：「這是什麼歌呀？真好聽真好聽。」

人類低低的聲音回答我：「是我自創的旋律，名字……就叫葬海吧。」

我又甩甩尾巴，「哎呀，葬不吉利，不如叫想海？愛海？歸海？」

人類頓了頓，無奈道：「你下次甩尾巴輕一點，剛曬幹的衣服，又讓你拍起的水花打湿了。」

我哼了哼，和他講條件：「你給歌曲改名，我不拍尾巴。」

人類說：「好，那曲子就叫歸海。」

我又問他：「我叫啵咚咚，是投石入水的聲音，你叫什麼呀？」

人類也跟我們一樣，會有自己的名字。

我們是懂事後，自己選擇一種海洋裡的聲音，給自己命名。

人類好像是，新生時就在父母的期盼中，被賦予名字。

他說：「我不想叫我父母給的名字，你救了我，你說我叫什麼比較好？」

我想了想，「你口哨吹得好聽，不如就叫噓噓吧。」

人類默了。

4

「你是懂取名的。」人類說，「不如我也叫歸海吧。」

好吧。

人類身上籠罩的憂鬱和孤獨，和曲子的感覺其實挺像的。

等馱著歸海到達小島，夕陽已經染紅半邊天水。

我遠遠就看到，幾頭同族圍在那裡賞景。

很好，是正經的健康的，各自保持距離的賞景。

我越遊越近，它們發現了我背上的歸海。

立馬就把我們包圍了。

「啵咚咚，你居然真的撿到了人類！」

「小人類，嘬嘬嘬，小魚吃不吃？」

「嘬嘬嘬，小人類看我這裡，有船員給的火腿吃不吃？」

「哎喲，這小東西長得真別致，萌得老阿姨心都化了。」

我不開心地哼了兩聲，「你們走開點啦。」

萬一把歸海嚇到，他一個猛子扎進海水，再次尋死怎麼辦。

5

歸海沉默了一會兒，在我背上說：「謝謝，我不餓。還有，我是個十八歲成年男性，不需要用哄小孩的語氣和我交流。」

跟歸海說話交流太自然，忘了自我炫耀和誇獎一下。

我是虎鯨裡最最聰明的孩子，跟著船員的孩子聽老師上課，懂了一些人類的語言。

雖然發不了一樣的音，但是聽懂無障礙。

其他同族可沒我有本領。

它們紛紛問我：「人類發出的可愛聲音，是什麼意思？」

我先告訴歸海，它們聽不懂人話。

又轉頭告訴同族：「他說隻吃我投喂的食物，你們不許喂了。還有，不要用幼稚鬼一樣的語氣和他講話，他是成年寶寶。」

歸海有氣無力地說：「不要自己添油加醋，加一些奇奇怪怪的詞啊喂！」

說完，他從我身上滑下去，扒著海島的邊緣爬上島。

我轉頭眨也不眨地看著他。

夕陽把他的黑色發絲染得發光發亮，線條流暢輪廓分明的臉龐上，鑲了一層金邊。

「你真好看。你真可愛。」

歸海摘下一捧花，唰唰幾下編了個花環，放在我頭上。

「對男孩子要誇你真帥。像你這樣的女孩子，就可以誇你真可愛，你真漂亮。」

「好的，我學會了新知識。」

6

我頂著花環，繞著同族遊了一圈，收獲了一圈羨慕贊嘆。

我遊回歸海面前，問他：「缺牙巴是什麼意思呢？」

我有一個掉了一顆牙的同族，它本名叫叮叮。

有一次人類小孩看到它，一邊拍手一邊大聲叫它缺牙巴。

它覺得人類給了它一個可愛又獨特的昵稱。

就讓大家改口，以後都叫它缺牙巴。

歸海沒回答我，反而視線找了一圈，問我：「有誰叫缺牙巴嗎？」

我把叮叮的昵稱來歷講了一遍，並說：「它也想擁有你做的花環。」

歸海同意了，唰唰幾下，編了個更大更圓的花環，輕輕放在缺牙巴頭頂。

「改個名吧兄弟，你長得威猛帥氣，不如叫彭彥祖，人類兩大帥哥天花板的名字結合。」

我把歸海的意思，翻譯給缺牙巴。

它有點舍不得叫了兩年的舊昵稱，又覺得新名字聽起來，更加符合自己迷人的氣質。

苦惱了一會兒，它想出來一個絕妙的方法！

「那按人類的計時方式，一三五叫我缺牙巴，二四六叫我彭彥祖，第七天隨意叫。」

它這個好想法，歸海也聽到了。

他誇獎道：「6。」

7

缺牙巴得了新名字和大花環，扭著屁股遊去找它心儀的雌性去了。

我趁它走遠，偷偷問歸海：「缺牙巴在人類世界，其實是不好的意思對嗎？」

歸海點點頭，「這個詞，是嘲笑牙齒掉了的人。」

他的表情有些黯然。

我安慰道：「沒關系的呀，人類規定的貶義，在虎鯨世界裡可不流通的Ţũₑ。你不會因為缺牙巴這個名字，就否認它可愛又獨特吧。」

「就像你被其他人類叫不好聽的外號，也不能否認你可愛又善良吧。」

歸海看著我，似乎有些驚訝我怎麼會知道他沒說的事。

嘿嘿，單純的人類一定想不到，他們眼裡憨憨的虎鯨，其實聰明著呢。

尤其是我。

歸海託著臉看我，「我從懂事起，就能聽懂一些動物說話。我和動物交流，在人類看來是奇怪、有病、腦子不正常的行為。」

他一定是受了很多委屈，講起這件事的時候，眼裡有陰霾。

「才不奇怪呢，用我們虎鯨世界的法則來講，能同頻交流的就是朋友。

「其他人類，隻能有人類的朋友。而你生來，就可以和萬物當朋友，超酷的好嗎！

「我還想有你這樣的本領呢，那樣就可以知道，龜老頭被我們拋著玩時，嘴裡嗚嚕嗚嚕的是什麼意思。」

歸海指著旁邊兩個同族正拋來拋去玩的那隻龜問我：「你說的龜老頭，是它嗎？」

「嗯嗯，你能聽懂它在說什麼嗎？」

歸海露出一言難盡的表情，在我期待的眼神裡，開始翻譯：

「真是一代更比一代皮！哎喲這倆小混球，比你們太爺爺當年甩我還用勁。」

好吧。

我還以為它是在學人類比賽那樣，給拋它上天的雙方計分呢。

我其實很想知道，自己的拋龜比賽勝率有多少。

8

天色越來越晚，我告訴歸海，小島上前兩年有人類來此隱居過，他進去可以找到睡覺的地方。

人類很脆弱，需要有遮有擋的住處。

不能像我們直接癱睡在海面。

可是歸海真的往島內走進去，並且好一會兒沒回來，我又止不住擔心。

「歸海，歸海。」

「歸海，歸海。」

我靠著岸邊，一迭聲地叫。

歸海從樹木叢蔭裡走出來，手裡還拿著一盞發光的燈。

我怕他趁我看不見的時候又做傻事，我上不去陸地救他。

我試探性地問：「不遠處有沉船遺跡，明天見面，我帶你去探寶好不好？」

他點頭的動作好乖，「嗯。」

我又說：「大呼呼和小呼呼其實也想要你做的花環，你願意明天給它們做嗎？」

歸海照舊點頭答應。

做了好幾個明天見的約定，我心裡有點放心。

等歸海又往島內去了，我就把頭往岸邊一抵，就地開始打盹。

睡著的時候，海波會帶著我自然漂流。

流出一段距離，我醒來，又往回遊到岸邊。

再打盹，再漂流，再遊回岸邊。

第三次遊回來的時候，歸海又出現了。

月亮剛剛走到頭頂，夜晚才過一半，遠遠沒有達到人類所需的睡眠時間。

歸海手裡抱著一條薄毯，在靠近岸邊的地方就地躺下。

「放心睡你的，我就在這裡，你睡ṱû₍醒就能看到。」

可是，夜裡的海洋，對人類來說並不安全。

我勸歸海：「還是往裡挪挪吧，我怕大白鯊經過這裡時，會順口把你炫進嘴裡。」

9

朝霞初升的時候，大呼呼和小呼呼準時到來。

我看著歸海睡眼惺忪地坐起來，還沒來得及跟他早安。

就聽到撲撲兩聲，大呼呼和小呼呼的嘴裡，噴射出一堆活蹦亂跳的小魚。

兩個笨蛋！送禮不知道往旁邊放嗎？

歸海的膝蓋往下，一瞬間就被魚淹沒了。

他費力把腿拔出來，臉上沒有要生氣的樣子，反而對著大小呼呼認真道謝。

「蕪湖！我就說小人類會喜歡我們的禮物。」

歸海一邊做花環，一邊問我，大小呼呼是親兄弟嗎？

「不是哦，」我回答他，「它們都喜歡海風吹拂海面的聲音，所以取名重復了。還有個小小呼，去沉船遺跡應該會看到它。」

出發探寶之前，歸海做了烤小魚。

自己吃了兩條，喂了我兩條。

他問我烤熟的魚吃起來怎麼樣。

那兩條不夠我塞牙縫的小魚，一進嘴就自動滑進了肚子裡。

我並沒有嘗到味道。

「好吃的！」

閉眼誇就對了。

歸海這麼可愛，烤的小魚不可能不好吃。

10

霞光照在我們身上，海風柔柔地吹來的時候，我馱著歸海到了沉船遺跡。

據遠遊的外婆說，這裡是一百年前的戰時遺跡。

越洋而來的外犯者被打跑後，留下的大家伙。

繽紛的珊瑚和絢麗的貝殼，依ţúₜ船而生。

歸海爬上沉船露出水面的地方，迎風而坐。

他的目光不在船下，在遠方。

他輕揚的發絲看起來好好摸。

我悠闲地繞著他遊動，聽到哗啦啦的破水聲時，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直到一陣熟悉的聲音響起。

「人類！啊，是小可愛人類，想親親，想貼貼！」

小小呼的聲音吵吵鬧鬧咋咋呼呼。

我轉頭，隻看到它騰空而起。

「我上勾，我下彎，我優美的身姿，比海浪還迷人。怎麼樣小人類，沉浸在哥的魅力中了嗎？」

好中二，好丟魚啊！

不忍直視小小呼在空中亂扭的身姿。